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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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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跟我出門診。”

嘩!

早會上,師主任輕飄飄一句話立刻激起軒然大波,別說新人了,就連老醫生都對胡悅刮目相看,“小胡,可以呀,這十年來你可是師主任第一個帶出門診的住院醫,有本事,有本事。”

年輕的男師傅帶著女徒弟,如果還給了特權待遇,很容易讓人想歪,不過師主任和胡悅不在其中,大家是真心欽佩胡悅的手段,現在大家倒覺得她以研究生學歷進到十六院很合理:她的後門都能搞定師主任,還有什麽事情辦不成?

這畢竟是一門技術工種,只要手底下活硬,終究是好出頭。他們這群小醫生最多還只是割割雙眼皮,胡悅就親自上陣去塞假體了,現在眼看走上住院總的坦途,同事也沒什麽好恨的,大家業務又不怎麽交叉,最多是希望她在繁重的工作中自行掉隊,半路退出這激烈的競爭。

別人看她,是已經青雲直上,只有胡悅自己知道師主任今天為什麽大發善心,她揉揉眼——昨天加班到十二點,直到又一次跳電,需要師主任的卡重刷登錄這才回家,六點多草草收拾一番就又過來,餘下的病歷整理工作仍繁重,男患者的整理也才剛開個頭,今天跟一天門診,明天說不定還要上手術臺,後天解同和來的時候,她怎麽回答?在師主任手下做事,他的這十八般手段可真不怎麽好嘗。

“好的。”是這個理,但也絕不可能拒絕師主任的安排,對住院醫來說,跟門診也是工作中相當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一環,和病人的溝通,問診的流程,對病情——在19層是求美者的訴求,這都得靠大量的練習和模仿。尤其她對於整形美容算是初來乍到,之前也沒跟過門診,自然不可能放棄這學習的機會。“謝謝老師給我這個機會。”

嘴是甜。

沈默的看客們眼神在師主任和胡悅之間轉來轉去,各自若有所悟:要不胡悅能上進得這麽快呢,是有些過人之處,自己多少得學著點……別人家的小鬼的確是懂事的,自己的幾個住院醫比起來就有些粗野了……

但師主任和胡住院之間交換的眼神,可就全不是那回事了。師主任的眉毛揚起來了一點:自己的一計沒能讓敵軍吃驚,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過,作為主任醫師,他依舊占盡優勢,也不會這麽簡單就丟棄自己的優越感。

兩人的眼神相逢,師主任多少帶了些探詢,胡悅心裏其實沒什麽底,但也露出鎮定的微笑,不叫他看清虛實。“師老師,走嗎?”

無關職位尊卑,這一次兩個人的戰爭,旁觀者怎麽看,都是胡悅又占了點上風。

“師醫生你好。”

“你好,有什麽問題?”

如果是一般的科室,接診問診是有明確流程的,對大部分醫生來說,門診第一步避著眼睛都能走完:主訴癥狀明晰的,按照該病常用方案處置,不明確的那就再做後續檢查,病因不明的高熱什麽的比較磨人,先給退熱治療,後續再做檢查,推理什麽的,那都是看著報告去做的事情。十九層算是醫院裏的一個特例——很多求美者走進診室的時候實際上並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她們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有時候還往往都是錯的。

“我想做鼻綜合。”

這個是今天一早的主旋律,師主任算是叫號比較快的——相對而言,十九層這邊還有個特點,就是每個號的時間都較長。一早上6個號裏五個都是想來做鼻綜合的。師主任瞟了求美者一眼,“為什麽想做鼻綜合?”

“我的鼻子太矮了,山根和鼻基底都有點塌陷。和眉骨配合不好……”

才跟了幾個號,胡悅就開始發現求美者各自的類型了——這裏是不太會有家境極困難,只是有病不得不和醫院打交道的患者的,過來整容的可以粗略地分為新手和老手:新手年紀往往輕,有時候還是長輩帶著來的,自己沒什麽主見,對價格也敏感,只知道自己的鼻子太塌、鼻頭太大……但老手就可以精準地說出山根、鼻基底、鼻翼和鼻中隔這種專業術語,如果註意觀察——有些甚至不需要很註意,可以看出來,一般她們的下巴、太陽穴甚至是蘋果肌、雙眼皮,都有整形過的痕跡。

至於這滿口的專業術語是對是錯……

“胡言亂語。”讓胡悅可堪告慰的一點是,師霽對病人也是毫不客氣,“鼻基底凹陷是豬腰子臉,你的山根是有點低,但遠遠沒到塌陷的地步,想隆鼻就直接說想隆鼻,誰告訴你你得做鼻綜合?”

也不得不說,他的技術還是很過硬的,雖然態度不怎麽好,但給出的建議卻很中肯:適合做鼻基底擡升的人群其實很簡單,小癟嘴、側面看面中部塌陷,嘴唇有點兒凸起,通俗地說就是鼻子這一塊往下塌陷的,從美觀的角度來說,做個鼻基底擡升的改善就很有效了。像是眼前坐著的這名求美者,雖然鼻子的確有點矮,但要擡升鼻基底,在胡悅來看就完全沒必要了。

“但是醫生,我按照網上的辦法自己測過,我的鼻唇連線斜角度不夠……”

一般這種老手往往還很難說服,雙方糾纏了幾句,師醫生不耐煩了。

“這又是什麽自媒體炒作的新概念?你要是相信他們說的,就去他們推薦的醫院做手術,來我這裏就聽我告訴你,你的面部沒有凹陷,鼻綜合效果可能沒想象得那麽好,甚至可能比現在更不自然。如果你還要做就排期,不做那也隨便你。”

公立醫院的態度肯定就是這樣——胡悅也發現,十九層的求美者脾氣比樓上樓下都好了不少,如果別的醫生敢和師霽這樣講話,怕不早都要爆發醫患沖突,可在這間辦公室裏,師霽的語氣越惡劣,求美者就越陪著小心,“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那來這裏做肯定是想要更自然點,不然也不會特地來掛師醫生的號——師醫生,你的號黃牛價要三百多塊錢呢,你曉得不啦……那你說我的鼻子要怎麽做好,我反正只要效果好,全聽你的。”

“從你的面部結構來看,鼻基底擡升沒什麽必要,鼻頭做得翹一點就可以了,山根略微墊一下,為了過度,中間也要做點填充。L型假體和自體軟骨隆鼻你可以選一個,這兩種方式的利弊相信你也有了解。耳軟骨——”

師霽看一眼,女求美者同時說,“取過了——”

的確是取過了,胡悅這才註意到她耳後的手術痕跡:不明顯,但從她的角度是看得見的。

“耳軟骨是不能隆全鼻的,你要用自體軟骨得用肋軟骨,這就要開腹了。”結果師霽根本不接她的話茬,“所有手術肯定都是有風險的,開腹風險會更大一點,住院時間也要更久。如果是選假體,膨體和矽膠你自己也要想好,膨體效果好,但感染會很麻煩,後期修覆也會更覆雜。矽膠低風險,但也有透光的可能。你可以自己選一個,至於說隆多少,這尺度由我把握,輪不到你決定。”

還能這樣操作?

顧不上患者,胡悅自己都有點吃驚——整容多少算是服務醫療了,如果都交給醫生把握的話,那在她看,現在這個病人根本無需隆鼻,鼻結構正常,也不影響美觀。介入性手術總是有風險,尤其是鼻部手術,屬於面部危險三角區,更是敏感,為了一點點改變,冒上多重感染風險,甚至可能會影響到正常生理功能,這在胡悅來看是很不劃算的。

但,當然,如果抱著這樣的想法來十九層,肯定是做不久。那些有必要整容的人,多數去的都是修覆中心。會來整容美容中心的求美者,太多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審美,比如說隆乳,隆到多大基本還是由求美者自己指定,做醫生的頂多從技術角度給建議,審美上的事情是不過問的。像是師霽這樣自把自為的作風相當少見——但客人就是吃這一套,女病人眼睛都開始冒小心心了,“好的好的,都交給師醫生你決定。”

看得出來,她覺得這樣說話的師霽很帥,“那師醫生,我們什麽時候可以手術?”

在師醫生這裏,手術一直都是要排期的,他每周過來上班的時間其實有限,除了門診日以外,一周也就排一兩個手術日,有時候一周就現身三天。

“大概等三個月,隨時都可以反悔,過一周來看效果圖,確認無誤就簽字繳費排期。”師霽頭也不擡,“下一個。”

口中叫著下一個,手裏卻沒按,等這個求美者出去以後,師霽對胡悅說,“這個人的效果圖,由你來做。”

效果圖也很好理解,手術前總要讓求美者對自己的變化有一個直觀的預期,今天的前幾個求美者都是來確認效果圖的,胡悅怔了一下,“在我之前都是誰做的?”

“馬醫生組裏的幼犬。”

……說起來,作為師醫生組裏的小狗狗,這個活由她來做似乎也很正常,只是這也就意味著她除了整理檔案、歸納數據以外又多了個活,而且時限也很緊。胡悅忍氣吞聲地說,“好的,我這周末就做。”

“周末不行,明天就給我。”

……這人是害怕她利用晚上的時間來總結病例嗎?

胡悅幹脆直接問,“師醫生,你真的就這麽怕我贏嗎?”

師霽沖她溫情暖意地微笑起來,“對啊!”

他亮出的牙好白,一看就是冷光美白的結果,就像是狼牙一樣,白森森的,暗示著主人兇險的品性——師霽真的就是會仗著身份欺負小住院醫,欺負到她哭也不會有絲毫歉疚的那種人。“試問有誰喜歡輸呢?”

——還會非常理直氣壯的那種。

他們兩人的角力,花樣繁多,或輕或重,其實總是圍繞著那個核心問題,師霽的態度已經擺得很明顯了:他就是不想要她留,只要她繼續堅持,明裏暗裏的刁難,就還會一直繼續,甚至越來越過分。

就是聖人也沒法在這樣明目張膽的小人行徑之前保持平靜,正常人如果血性足一點,現在可能已經上去扇他的耳光了——這當然就更墜入了師霽的奸計之中。這個人老師是院長,自己業界地位高,又長得超級帥,在病人裏爆有人氣,敢扇他的耳光,在醫院就別想混下去了。

胡悅和他對視一會,笑了。

“我明白了。”

她很平靜地說,“就交給我吧。”

我也喜歡贏啊。

這句話,胡悅沒有說,但卻分明寫在了她的笑裏。

師霽打量她的眼神瞇了一下,就像是一只多疑的貓,他的氣焰沒有剛才那麽囂張了,手掌按下去,“下一個。”

#?十九樓的門診一般在十一點半結束,不過住院醫去吃飯的時間通常要拖到十二點多,一上午的病號看下來,總還剩不少文字工作要做,等他們到食堂,好飯好菜都給主治醫師們打完了——醫院的食物鏈還是很簡單的,手裏帶個組,事情就是可以丟給孩兒們去做。好資源自然而然,會向上級醫師傾斜,即使小如食堂飯菜也不例外。

胡悅作為住院狗中的最底層,一上午累積的任務比所有人都重,有了她,師霽懶到根本不操作電腦,上午那些病例裏的診斷全都等她去補寫,這還沒算上一上午新病人累積下來的做圖任務——她忽然還發現,自己做圖也就意味著得由她來決定患者的鼻子怎麽變,很難想象師霽會忽然好心地過來完成這最關鍵的一環。

……師醫生隨手給的難題,還真的都是一環套一環的連環坑啊……

即使如此,胡悅也還是十一點半很準時地就跑到了食堂——她肯定是撞不上師霽的,這男人午飯都是去翠園吃,不過,卻如願遇到了想找的人。

“馬老師。”

在十九層一整個大廳的美女裏,胡悅的確不怎麽起眼,放在醫生群裏就不一樣了,她勝在親切的氣質,笑容自然討喜——至少比戴韶華要討喜多了,馬醫生看到她也笑了,對她端著托盤坐過來的行為也不反感,“今天不是跟師醫生出門診嗎,怎麽這麽早就來吃飯了?”

“跟門診太累了,餓得不得了,得先吃點墊肚子。”胡悅摸摸後腦勺,憨笑著說,“給我布置太多任務,效果圖也要我來做,不先吃點頂不住。”

“是吧?”如果是轉科過來,或者之前在實習的時候有專門的人手負責這塊,效果圖的確是不怎麽好上手,但馬醫生寒暄完了也就淡淡的,沒有接口細問,“是挺累的,習慣了就好了。”

胡悅臉上還是笑,心裏卻在嘆氣:都說馬醫生人好,可對她卻是例外。這自然是入院時那點風波的功勞,也對,你這麽巴結要做師主任的學生,人家憑什麽關心你?

“做醫生就是這樣的,哪個職級能真正清閑?”心裏嘆氣,臉上卻還是笑,胡悅很自然地就把話題帶開了。“現在升級都要發文章了,還得比雜志的系數。科研文章也不好寫的,我看師老師好像有一半心思在忙這個——我們整容類要投國外雜志是不是更難?聽師老師提過幾句,好像裏頭也是有竅門的。”

的確,國內還好說,大家投論文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在國外雜志面前,看似已經混出頭的馬醫生,其實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主治而已,想要發上等期刊照舊只能碰運氣。畢竟,國內的整容醫學發展得極為緩慢,到現在可以說都沒有非常普及的系統培訓體系,論文想發國外雜志,肯定是更難。

一聽到竅門兩個字,馬醫生的耳朵就豎起來了,“是難啊,師主任平時都怎麽發論文的,我們也想知道。”

餌拋出來,也被吃進去了,胡悅笑得更甜了,“他也就說了幾句,具體沒談——唉,馬老師你知道的,師主任那個脾氣……這種話現在還不好問,過幾個月我再向師老師好好請教——我也要發論文的嘛!”

門診都帶了,看起來胡悅確實是得了師主任的歡心。像是十六院這種非教學醫院,組裏的住院醫,多少有點私淑弟子的感覺,如果胡悅真能呆足幾個月,就有點入室弟子的味道了。她有問,師主任還真未必不答,到時候,這些寶貴的經驗會不會和馬醫生分享,這就得看兩個人的交情了。

馬醫生人是好,但並不傻,她也笑了,“對的對的,其實你們科研任務也重,主要是你們組裏沒有規培醫打下手,事情都得你來做。”

“是啊,師主任都看得見的。”胡悅嘆口氣,“抓得很緊,不好隨便找人幫忙的。”

“師主任是那個性格。”馬醫生陪她嘆口氣,忽然變得很熱情,幫她出謀劃策,“看得見的是要自己做——但你也別見外啊,大家都是同事,看不見的地方能幫就幫一把了,就算幫不了也可以教你嘛,病歷整理完全可以大家分著做,那就快了,還有你那個效果圖,你會不會做啊,我們組那個小戴,戴韶華,別的不行,效果圖倒是做得蠻好的……”

反正事情也都是住院狗做,她的人情自然做得大方,胡悅聽著就笑得更甜了,她居之不疑,拉長了聲音,好像是在撒嬌,“那謝謝馬醫生——”

馬醫生看她也真的是很可愛,禁不住摸摸她的頭,兩人的關系好像就近了點。“謝什麽,就可惜了你沒進我的組,我看你是要比小戴能幹多了。”

同期的競爭者胡悅不想去說,話匣子打開了她就邊吃邊聊,“對了,馬老師,那天那個解警官說的整容的事情,你覺得有可能嗎?我倒是很好奇——我們院的男病人是比我想得要多哦,馬老師你這些年接待的病人,男女比例大概是多少……”

一頓飯,吃得兩人都盡興——當然更高興的還是胡悅,成功加上馬醫生的微信,她抹著嘴走回門診大樓,門診時間是還沒到,但對住院狗來說,吃完午飯工作時間就開始了。馬醫生是承諾會讓人幫她一起整病歷,不過胡悅覺得這個活她自己做就可以了,馬醫生能找個人來教她做效果圖,她已很感激。

“那個,那個……胡醫生。”

剛走到診室門口,早上的求美者不知又從哪裏躥出來——就是被師醫生諷刺過的那個,她坐在側面長椅上不知等了多久,堵到人了就趕緊把胡悅往一邊拉。“那個……效果圖是不是你做的啊?”

“啊?”

“你們不是沒叫號嗎,我以為你們在討論我的事情,就沒走……”求美者——胡悅不記得名字了,只記得是姓南——南小姐有點扭捏地說,“我有聽見師醫生讓你做效果圖……”

這等於是承認她在偷聽了,南小姐自己也臉紅,她閃閃爍爍地央求,自己也很不好意思,“那個,胡醫生,能不能麻煩你……做效果圖的時候,還是……還是給我拉一下鼻基底……”

“……”

面對這個臉紅紅的病人,胡悅也無語了,這一瞬間,她好像理解了師醫生的感覺:態度不利落一點,還真是鎮不住這群夾纏不休的求美者。

“南小姐……”

南小姐不給她機會拒絕——她就是仗著胡醫生脾氣好,“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胡醫生,你是女孩子,你一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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