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修來世（沈衣去找沈伽的故事）

在沈明妍前去小世界奉命捉拿叛逃仙人的那一日，沈衣也對沈明妍提出了請求。

“主人，我欲到凡間去尋沈伽的轉世。”沈衣熬到了這天，終於等不住了，沒有沈明妍同他一道，他也是要去找沈伽的。

“一個兩個的都不讓人省心。”沈明妍垂眸，手指撥弄起金盞蓮花的花瓣，說道，“我只有一點要求，你可不要還未尋到沈伽，自己就先死了。我找起來會費不少的勁。”

沈衣答應了這個要求，問道：“主人可有其他要叮囑的？”

沈明妍側過頭，咬了咬唇，說道：“只是來世，他不記得我們，你不可強求他，也別太傷心。只要能尋到人就好。若他不願跟你回來，也……沒什麽。”

“沒什麽”三字說得極為勉強。沈衣點點頭，心道自己和主人，都是口不對心。

沈衣與沈明妍別過。沈明妍去了乾坤小世界，他卻掉轉路線，按著寧塵老祖的點撥先去了陰曹地府，欲問生死簿。

閻王好見，小鬼也並不難纏，沈衣翻看了生死簿，卻尋不到這上面沈伽的名字。

“這生死簿寫盡了凡人的來世。”當差鬼差告訴他，“這種情況，若非是魂飛魄散難尋覓，便是入了非人的輪回。”

沈伽本就並非人類，再入非人輪回，讓沈衣毫無頭緒。

沈衣游蕩到了忘川河畔，長長久久地徘徊，精氣都快被陰曹地府中的瘴氣消耗光了。

這麽著急了幾日，他問了無數的人，甚至化出原形問了過路的游魂：“你可有看過一只同我這般無二的大鳥經過？”

“你屁股上的羽毛真好看。”游魂對沈衣的本體誇讚了一番，又羨慕道，“上窮碧落下黃泉，能被這樣你尋覓的人一定很幸福。”

沈衣點了點頭，回答道：“只可惜那人不肯珍惜我這麽好的人。”沈衣自賣自誇，表情卻露出了一絲酸澀。多年前的他看著沈伽，沈伽的眼中只有那株繁縷。與天地無緣的繁縷最終又歸於這天地間，他的沈伽卻不知道歸去何處了。

終於，手持有一個豁口的白玉碗的女子告訴沈衣，她曾在多年前見過一個來投胎的青年，容顏溫和，若有仙氣卻並非修道的仙人，那衣衫貌似仙禽之羽所化，美中不足的是身前有一條駭人的血口。

女子面容姣好，發絲烏黑，只是雪白的身體帶著森森鬼氣，才讓她看起來是地府中人的風貌。見沈衣吃驚的表情，女子嘆道：“我雖容顏不老，卻是已老眼昏花，加之時日又長，不敢肯定來人是你要找的人。但那青年問我能不能不喝我給他舀的這碗湯，我卻是聽得分明。”

“那後來他喝湯了嗎？”仙鶴終於聽明白了，這個年輕的女子就是可以讓人忘卻前世記憶的孟婆。

孟婆緩緩搖頭道：“他問了我，我只是沈默地將湯遞上了，那青年一聲輕嘆，接過碗便將熱湯一飲而盡，喝完無言地坐上了引渡者的船。”

沈衣又問：“那人被渡去了哪裏？”不是人間，難道是萬鬼肆虐的魔界？

女子回答道：“這要去問引渡者。”

沈衣找到引渡者，引渡者讓沈衣上船，為他撐船劃過了漫長的河流，卻又回到原點，沈衣最初上船的地方。

引渡者這一次又問：“將你渡入輪回，你可甘願？”

沈衣有些懼怕，怕入了下一世，怕降生在妖魔的世界，怕回不到主人身邊。但他腦中走馬觀花般都是沈伽的模樣。他終究是要尋沈伽的，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情切之下，沈衣幾乎沒有猶豫，咬咬牙答應了。

孟婆卻遠遠地嘲笑說，引渡者在嚇唬沈衣，根本無需如此。這無聊的考驗，並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確實有很多被嚇退的人，但像沈衣這種傻不楞登直接答應的，還真不多見。

引渡者被戳穿，也不懊惱。他告訴沈衣，那個青年的去向十分好記，他們這裏好久都沒有將仙界之人投入明夷仙境的輪回了。

沈伽的來世去了明夷仙境！這個回答讓沈衣全身熱血翻湧，沈伽的去向從三界一下子縮小到了仙境中，尋他便也不算太難。

他謝過了地府眾人，謝過了孟婆和引渡者，只身去了明夷仙境。在他轉身之後，孟婆露出了一抹笑意：那投入明夷仙境的青年，是有福報的。

沈衣企圖闖入明夷仙境，但卻無法進入，仙境的意志是絕對的。他本可以掉頭折返，去尋找沈明妍，幫忙捉拿妖魔，或者去看一看阿初姑娘和雲夢星君情況如何，但他的雙腳就像長在了原地，深深地紮根，阻止他離開。

而這在仙境外一等，就是百年。

仙境一開，沈衣根本不顧外面排隊要進入的玄榜仙人們，也不顧吱哇亂叫說他違反明夷仙境進入條例的均長老，自己先沖了進去。

找人，先找仙境中人問問情況。

沈衣還是人類模樣，禦風朝著靈氣充裕的地方飛去，最後遠遠看見萬綠叢中一個白點，便俯沖了下去。他停穩後，雙手抓住一頭正化為人形在采蘑菇的白鳳，火急火燎地問道：“仙境中百年前降生的仙禽仙獸或者有靈識的花草在哪裏？”仙境中的萬物順應天地而生，以天為地，以地為母，出生時會帶異象，其他生靈應該都能感受到。

白鳳慢慢地摘下一個大花蘑菇，擡起頭。

沈衣不禁看楞了。這名青年有一雙溫和的眼，眼角的一抹朱色胎記，樣子依稀可辨，像是一朵花。

白鳳笑著指指自己，說道：“百年之內誕生在這仙境中的，只我一只白鳳凰，你可是有什麽忙需要幫？”

沈衣眉眼間露出一絲苦澀，壓抑住聲音的顫抖，問道：“你臉上的胎記可是一株繁縷？”

白鳳驚訝地挑起一邊白眉毛道：“你居然一眼看出來，麒麟和大蛟他們總說這是狗尾巴草。”

沈衣壓下心頭雜念，搖搖頭說道：“我是來修煉的仙人，在仙境中迷了路。”他一路粘著白鳳，幫對方背著裝了蘑菇的小背簍，直到白鳳飛回到明夷大樹上，他也跟著飛了上去。

“你是來修煉的仙人，怎麽能夠飛上這參天大樹呢？”白鳳微笑道，“你同我一樣是飛鳥吧。”

“我……”沈衣張口欲編造一點理由，卻聽見了白鳳的下一句話。

“你分明是來尋我的。”白鳳一下拆穿了沈衣的謊言，眼神中有些興味盎然。

沈衣大驚，差點掉下樹冠，被白鳳撈進懷裏。

白鳳笑道：“我名沈伽。”

沈衣消化了好一會兒，直起身問道：“你知道你的前世？”

“因為我不想忘記。”白鳳答道，“孟婆湯我沒喝，倒袖子裏了。”方才他一直逗著看起來精神不太好的沈衣玩，他本想著仙境開後，采點其中的藥材，讓大蛟幫著煉些丹藥，他帶著出去就找沈衣，沒想到沈衣竟然快他一步找到了他。

二人正沈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樹下傳來嘈雜的聲音，是一群下仙在爬樹，有幾個人還嚷嚷著憑什麽不讓把飛行坐騎帶進來，他們要受著飛蟲折磨爬到什麽時候才能摘到果子。

有一人爬得最快，被眾人叫著說道：“戰三加油！”

還有一人緊隨其後，戰三大喊：“倪大你加把勁啊！”

倪大很不開心地說了一聲：“那不如你摘了給我。”

戰三道：“不能慣著你你知道嗎？”百年前就是因為事事聽倪大的，他們二人差點被那兩個女子打成殘廢。

白鳳沈伽見爬樹的人雖多秩序卻不亂，眾人眼神清明，不起貪欲，仙蟲的攻擊似乎也並不猛烈，便好心情地笑了笑，一打響指，讓明夷大樹的樹冠往下垂了數米，大大降低了仙人們摘取仙果的難度。

正在爬樹的倪大仰頭一望，對戰三說道：“你聲音大，快點道謝讓樹上的前輩聽見。”

戰三這回聽倪大所言，沖著上頭喊道：“多謝前輩相助！”

聽到漢子樸實粗獷的謝意，沈伽也回應道：“不必言謝。”

他轉頭繼續和沈衣說著話，沈衣只問道：“你在這裏是否住得習慣？”

沈伽說：“一切都好，只是少了你們。我本打算煉點丹藥備著，與大家作別後趁著明夷仙境的落幕出去尋你，誰料仙境開啟第一天你便尋來了。”

盡管沈衣對“們”字很有意見，但見沈伽有意願和他離開仙境，便高興了不少。

於是在眾仙爭分奪秒尋找奇遇的第一天，沈伽與沈衣就一起作別了麒麟。臨走前，沈伽將一筐蘑菇塞給了麒麟，又與他交流了煉藥的心得。

“你真的不再同我們一起煉藥，一起唱歌，一起在山泉中打滾了嗎？鳳凰啊鳳凰，你的白羽是如此美麗，真是舍不得你。”麒麟湧起了一陣離愁別緒，說會帶話給其他仙獸，還說自己若是處理好事務也會出去轉轉。

離開仙境後，二人化為大鳥，沈伽竟是比沈衣小了一圈。

“你不是鳳凰嗎？”沈衣頗有疑問。

“我這身軀還未成年，日後像十個你這般大應該不成問題。”沈伽伸長翅膀比劃了一下，讓沈衣感到了奇異的心塞，那也太大了點。

“對了，我想先帶著你去找主人，告訴她我們兩個都沒事，她怕是擔心壞了。”沈衣和沈伽飛翔在明夷世界中，向來喜歡說話的沈衣終於撿回了他的傾訴對象，跳過鳥型身材大小的話題，一邊絮絮叨叨說了一堆，“還有雲夢星君，還有阿初，發生了很多事，我一一為你道來……”

沈伽發出一聲清亮的鳳吟，興味盎然地聽著沈衣說的那些在自己之後發生的故事。

他已化作一只與沈衣不同的飛鳥，卻怎麽也不會放下上一世，即使修了來世，也想與這些人一起，不管未來會面對什麽。他並不孤單。繁縷刻在了他的面上，融入了他的血液裏，而他所珍視的人們，都記在了他的心裏。

而這二人不知，在他們離開後不久，阿初就帶著沈雲夢前來尋找仙境中的活泉水，然後又是另一段重逢……

番外二共此生（之後的每一日）

仙人不做夢。

修成了上仙的仙人更是如此。

現實卻是如此打臉——

沈雲夢從噩夢中驚醒，第一反應就是摸摸手邊的貓團子。

小貓兒屁股還睡在她枕邊，頭和上半身已經滑了下去，搭在床沿上，和液體沒什麽區別。軟綿綿，毛茸茸，熱乎乎，熟悉的觸感一如她們第一天認識的時候一樣。

沈雲夢又安心了下來，翻了個身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自她恢覆之日，她與阿初的星宿星辰流轉，又回到了曾經的形勢。但勤奮練習後，阿初的修為不減反增，同時日益暴漲的妖氣侵擾著開顏峰上道心不穩的弟子們。

阿初作為眾弟子的心尖尖，進可陪練，退可賣萌，作為沈明妍大弟子的道侶，以及無塵老祖的愛徒，成了開顏峰和無塵峰爭相討好的對象。

所以每個月沈雲夢都能見阿初收到來自各弟子的示愛和法器靈藥之類的禮物。

她雖然還未找回與阿初的全部記憶，但作為一名合格的道侶，妒火中燒是免不了的。

這樣下去不行。

怪不得阿初，只能遷怒於這山中眾人。無塵峰的人尋來，她能將他們打回去；但師父的門人，總得留幾分薄面。

沈雲夢快要憋出內傷了。

已經修成上仙的雲夢星君終究是忍不住了，同師父沈明妍說道：“我想要另立山頭，帶著阿初分家。”

“分家？不急，你先看看這個。”沈明妍駁回要求，給了沈雲夢一張紙，“若是你能和阿初一起完成上面的任務，回來後我自然會答應你。”

這紙上的任務無非是去往乾坤小世界降妖伏魔，懲奸除惡。沈雲夢納悶，這些任務並不困難，只是太繁瑣，零零總總加起來竟有數百項。

“這些交給新晉下仙做不是更好嗎？”沈雲夢直白地發問。

正在給沈明妍捶肩的舒筠風也有同樣的疑問。

沈明妍搖頭：“兩個呆瓜。”她是想給好不容易養好身體的沈雲夢和一直勞心費力的阿初一起獨處和修煉的機會。讓阿初將妖氣收放自如也是一個覆雜的課題，寧無塵不想管，她也不想管，還是讓這倆自己折騰去吧。

美名曰，放長假。

“沈師父，我們走啦。”阿初揮小手絹作別。

沈雲夢張了張口，停頓片刻，又喚道：“師父……保重。”

“誒，知道了，走吧走吧，讓我清靜幾年。”沈明妍聽了沈雲夢久違地叫她師父，捂住眼睛，對著舒筠風小聲嘀咕，“終於又會叫師父了，失憶以後感覺像是個傻的。”

在開顏峰山口，一場對話正在進行。

沈雲夢道：“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阿初低頭扳著手指細數：“去乾坤小世界找白芙蓉白柳姐弟，看看花毛孔雀是不是還跟他們在一起修習；之後要入萬象城，幫龍韻挑選人間最閃的金器，開顏峰的小師弟還托我去不喑山給沈伽找些珍稀藥材，還有還有……”

沈雲夢越聽，眉頭擰得越緊。怎麽一個勁兒幫別人忙？她們兩個人的事呢？

阿初擡眼，見星君快要炸毛，連忙打住，趕緊全心全意擼順毛：“那些都是順便做的，能跟星君一起，阿初才是最開心的，不管做什麽都好。”

沈雲夢眉頭舒展開來，卻是輕哼一聲，反問道：“還要叫星君嗎，都說好了。”

“都是阿初的錯啦，”阿初變成小團子，把頭強行塞到沈雲夢的手掌心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甜甜地撒嬌，“雲夢，你最好啦。”

“嗯。”沈雲夢握住玄冰戟，摸了兩個貓下巴，又拎住貓後頸一把放到自己頭上，說道，“出發吧。”

“好！”貓兒趁機舔了兩口心上仙光潔的額頭，毛屁股上隨即遭到了一記暴擊。

打打鬧鬧的日常還在繼續，等待她們的是不可知的未來的每一天。

此生能與你相伴，足矣。

—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 星君和團子要和大家說再見了。

作為完結的第一篇長文，還有很多不足之處，感謝諒解。

謝謝看到這裏的你【深情鞠躬】

下一篇見。揮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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