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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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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回了賈府,本以為鬧那麽一場,府裏的人肯定不待見她了,沒想到卻是相反,府裏的一概人等,從賈母到底下的奴仆莫不笑臉相迎,如春風拂面一般,黛玉微微詫異了之後也就了然:還是想要賴掉那一筆賬啊。

王夫人親自來黛玉房裏,她手下的第一心腹周瑞家的手裏托著個大紅描金海棠花妝奩匣子,跟托著身價性命一般小心翼翼地半托半舉地,卻又高調招搖,似乎在暗示著周圍的人:“看,看,看,太太對林姑娘多好,這樣的漂亮的頭面首飾只送與林姑娘,這還沒過門呢,等以後林姑娘真做了寶二奶奶,還不知道怎麽疼愛呢。”

王夫人一臉慈愛到肉麻的笑,是黛玉自來到賈府後從未見過的,簡直要令人汗毛直豎。

王夫人就僵著這一臉假笑,拼命克制著咬合得邦緊的牙齒,假惺惺地說:“大姑娘,為著你和寶玉的親事老太太沒少叮囑我,就怕委屈了你,咱們府裏而今這情況你也知道,出得多,進得少,比往日是艱難些了,但是,就算是難,我少不得也要設法把你的嫁妝弄得體體面面的……”

王夫人這也是沒轍了,那一日黛玉離開後,她哭著向賈母討招,因為分到二房手裏的家產,加上她自己歷年的積攢,總共也不過一百來萬兩銀子,要是全拿去還林姑娘了,二房一家子難道喝西北風去?更要叫大房那幫子落井下石的家夥笑掉大牙了。賈母也是氣恨黛玉和大房的倒戈,這時候就顧不得黛玉是她口中千疼百愛的“玉兒”了,直似個陌生人,給王夫人支了一招。趁著這會兒黛玉還在府裏,還是令寶玉娶黛玉,原計劃不變,叫王夫人拿出五十萬兩銀子來給黛玉,還有五十萬兩容以後慢慢地還,天長日久地,這債還不就跟那糖化成水一般,自然就消融了嗎?

還有,王夫人拿那五十萬兩銀子的時候,簡直手心裏都要攥出個窟窿來,這吃下去的錢簡直就像是長在她身上的肉一樣,現在要她吐出來,也就相當於生生從她身上往下割肉呢,叫她怎麽還笑得出來?所以,這會兒她和賈母都是眾口一詞地混淆概念,不說是還的林家的錢財,而是給林姑娘置辦嫁妝。

黛玉聽這話心裏只能暗自生氣,對方仗著輩分倚老賣老,她畢竟是閨閣姑娘,沒辦法撕破臉皮大吵大鬧,只好按捺下心底的悲憤蒼涼,不卑不亢地說:“二舅母,什麽親事,嫁妝的?我竟聽不懂你的話。原是當日我父親托二舅舅幫忙保管我林家的家產,現今我要出府另住,只能肯請二舅母及時將那一筆款項歸還。”

王夫人捏著鼻子,無可奈何地繼續討好著黛玉,說:“大姑娘出府去住做什麽?橫豎辦親事也就兩三個月的事情,搬來搬去地豈不費事?要說避嫌,也沒什麽,這府裏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大姑娘和我家寶玉親厚,一張桌子吃飯,一張床睡覺地長這麽大,原是老太太早就相準了的孫媳婦,就不要做那些過場了,省得麻煩!”

這話就說得太不像樣了!黛玉臉上迥然變色,兩只眼睛直立起來,說:“二舅母說的什麽話!我才來府裏,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孩兒,老太太安排我哪裏吃哪裏住,我豈有不願意不依從的?什麽和二哥哥一張桌子吃飯,一張床睡覺,也不過是孩童懵懂無知罷了,即到大了,我自然是和二哥哥分得清清楚楚的。再者,二哥哥一貫喜歡在女孩兒堆裏打鬧,原是府上溺愛,我躲都來不及,豈是二舅母那般顛倒黑白的說法!”

王夫人被碰了一鼻子的灰,也沒了耐心,窮形惡狀地說:“喲,大姑娘這意思,是看不上我家寶玉了?呵,這倒是稀奇了,你也不細瞧瞧,我家寶玉哪一點配不上你了?門第兒配不上?人物配不上?還是哪一點比別人差了?”

黛玉挺直了脊背,冷淡地說:“沒有什麽配不配得上的。我早就和老太太說過了,我不嫁,我是要自立門戶,然後招贅女婿上門的,此後中興林家,告慰父母在天之靈。所以,二舅母別東拉西扯的了,還是盡快把那一筆款項還給我。”

王夫人跟看鬼一樣盯著黛玉看了半響,隨後,冷笑著起身,說:“你小孩兒家不懂事,你以為招贅女婿能招上門好的來,別引狼入室,到時候哭都來不及!我不和你說,我和老太太說去。”

賈母聽說黛玉軟硬不吃,只是鬧著要拿回家產,還要自立門戶招贅女婿之類的,不禁也發了狠,說:“糊塗東西!當初我真錯看了她,竟然是個不知道好歹的,虧我還那般幫著她!現在總不能為了幫她,倒是叫你們二房都倒了竈臺了!再說這話聽著也氣人,我暗地裏撮合她和寶玉這麽多年,一來就叫他們都挨著我住,真要論起來,她那會子就該是寶玉的娃娃親了!她現在卻想要撇得幹幹凈凈,豈能是撇得幹凈的?別的不說,就說這些年,他們私下裏拿來拿去的東西都夠攢幾大箱子的吧?這得算多少回的私相授遞了?不過,真要那麽著放出風聲去了,她的女兒名節也就毀了,叫咱們府裏也沒甚臉面。還是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的好。得了,咱們先別管,把這話說與寶玉聽,看他還不得癡纏了上去,他們之間到底有些情義,比咱們說狠話還強哩。”

王夫人會意,說:“到底還是老太太有高招。我這便去說與寶玉知道。”

於是,寶玉很快就知道府裏不光是老太太發了話,連賈政王夫人都點頭同意了自己和林妹妹的婚事,現在偏偏是林妹妹鉆了牛角尖,非要鬧著出府去自立門戶,還要招贅女婿上門什麽的,寶玉本性有些癡念頭,聽得這叫一個五內俱沸,當即起身,不管不顧地奔到黛玉住的瀟湘館,也不管黛玉才午後小憩起身,頭發都沒有攏好,進門就一屁股挨著她在床邊坐下,拉著她的一只手就哭開了,悲悲切切地說:“林妹妹,你現今不和我好了嗎?原來我和你說的話你都忘記了嗎?要活著,咱們一處活著,要死了,就一起化煙化灰……”

黛玉以前覺得這位表哥溫柔和氣,善體人氣,又會做小伏低地,心裏本來存著一段小女兒的情思,可是,現在情形不同了,他的父母親既然是表面道貌岸然,背地裏幹著侵吞她林家家產的缺德勾當的無恥小人,連帶著看待這一位表哥的目光也變了,只覺得他面目可憎,包藏禍心,見他這一進門來二話不說就拉拉扯扯地還張嘴就哭,說的那些話又暧昧又損她女孩兒家的名節,不禁心裏越發反感。

黛玉摔開寶玉的手,迅疾從床上起身,離得寶玉一丈多遠,又沈了臉,只對著紫鵑雪雁和一旁伺候的嬤嬤們說話:“姑娘的閨房豈是可以亂走亂入的?你們不攔著,還只管邊上看著二表哥如此孟浪!”

以往寶玉都是想來就來,哪怕黛玉午睡都無妨的,現在竟然被黛玉強令幾個嬤嬤們轟了出去,一肚子的真心話沒處訴說,就捏著拳頭敲門,一個勁兒地對著門裏的黛玉訴說:“妹妹好狠的心!往日我如何待你,你都忘了不成?林妹妹……”寶玉本來就是個天真浪漫的人,又是真心喜歡黛玉,遽然遭遇黛玉的厭棄,只覺得傷心和不平,就想進去和黛玉說個清楚明白,偏偏黛玉不理他,還令丫鬟婆子們把門關了,還上了門栓,叫他只能在外面絮絮叨叨地數落。

黛玉本以為寶玉沒趣,站一會兒就會走,誰知道他竟然就對著緊閉的大門又哭又數落地站了一個多時辰,招惹得過往的丫鬟婆子們紛紛駐足,打聽八卦。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連帶著他的相貌、舉止、話語、乃至氣息都是喜歡的,而一旦討厭一個人,也是一樣。黛玉既然討厭了寶玉,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傷心,反而是覺得他在故意為難自己,說那些傷心而暧昧的話,全然不顧周圍的人的好奇,也全然不顧自己的閨閣名節。這樣的人,說穿了,也就是自私!他的那點子喜歡,根本當不起以後的歲月磋磨!

黛玉想清楚了這一點,越發看不上寶玉,見他癡纏不已,氣惱得恨不能馬上搬走,只是暫時不能,只好暗自磨牙,心想著要怎麽催逼那筆款項,拿到了就走人,再不要與他糾纏。

次日,葛夫人來賈府看望黛玉,黛玉將昨日的事說了說,並再次表明自己的心跡,只求早日離開,哪怕不能拿到全部,拿到一部分,足夠自立門戶的就行。

葛夫人見她意志堅決,便也加緊了催逼賈府的步伐,又怕黛玉吃虧,輾轉找到賈璉之妻璉二奶奶,說了此事,夏葉很爽快地答應將黛玉挪出大觀園,還是住回賈府來,和迎春暫時住在一起,並加派婆子們警戒,不許寶玉再騷擾黛玉。

寶玉再難見到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加上這段時間府裏風雲變幻,薛家搬走了,薛姨媽和薛寶釵再不來了,說是寶釵已經在議婚了,迎春被賈赦接出了大觀園另住,這些時日已經有官媒婆上門來說親,想來沒多久也要嫁了,惜春被東府借走了,黛玉再一走,偌大個大觀園只剩下寶玉和探春兩兄妹,真真是花木寥落,冷寂無人,“草木知情亦有愁”!寶玉難受兼思念之下不免緬懷過往的好時光,索性將素日黛玉所做的詩詞都令人謄寫在幾把扇子上,每每念上一句,就淚盈於睫,好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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