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充斥著來往的行人，有的神色匆匆，有的則悠然自在，這便是東京的日常景象。而他們，只不過是其中的小小片段。黑子抱著昏昏睡去的青峰哲也，側身立在站牌下，目光始終落在車輛駛來的地方。一輛深青色的出租車緩緩駛來，他向前走了幾步，揚了揚手裏的白色紙袋，那車便立刻會意，駛過他們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日本的出租車設計十分人性化，車門是自動調控的，完全由司機來控制。這就方便了像黑子哲也這樣，因抱著病人而騰不出手拉開車門的人群。黑子先將青峰哲也輕輕放在軟座上，自己也隨後坐了進去。

朝司機禮貌地報了公寓大樓的地址後，他替青峰哲也攏了攏有些滑落的大衣，便端端正正地坐好。無意間觸碰到女人隨意搭在身上的右手，黑子無聲地瞥了一眼，默默伸手覆住對方的手掌，緘默地望向車外。

司機並不是個喜愛閑談的人，他專心地集中精神操縱著方向盤，很快就把兩人送到了公寓樓下。按著計費器上的數字付過錢後，黑子再度抱起女人，迎著風，擡腳朝公寓內部走去。

他趕在電梯閉合之前加快步伐走了進去，有一位戴帽的中年女性靠在電梯內的扶桿上，還抱著一個看不到臉只能憑衣服判斷出的小女孩。她對黑子的動作似乎不是太在意，依舊保持著原先低頭的模樣。勉強伸手按下數字鍵，黑子站在兩人旁邊，懷裏的青峰哲也因病毒侵襲正難受地小聲哼唧著，但音量極小，幾乎只有她和黑子本人聽得見。

黑子低下頭來，對方的嘴唇險些擦過耳垂，輕輕癢癢的。肩膀微微抖動，他聽到女人嘀咕著難受之類的字語，便將額頭抵在青峰哲也散出熱意的源頭。溫差立刻被彌補填充，如同一個冰袋，吸收著肆意擴散的氣息。

只剩下兩人的電梯內，帶些潮紅的臉龐迅速放大，距離近到連睫毛都數得清楚，而與體內病毒頑強作戰的青峰哲也卻渾然不知對方的心思。就在此時，提示音兀地響起，驚醒了黑子，也打散了他腦中的蠢蠢欲動。

單手扶著整個人都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女人，黑子勉強從口袋裏拿出鑰匙，用胳膊借力帶上門。

公寓內意外地幹凈整潔，似乎主人費了一番力氣來整理過。黑子將青峰哲也一路抱進房間，替她掖好背角，隨即從床頭櫃裏拿出家庭醫藥箱，極快地撕掉退熱貼的包裝，撩起對方的劉海仔細貼好，又從抽屜裏找出空調遙控器，將屋內溫度調至最為適宜的數字。

黑子褪去風衣將其搭在沙發上，拿著退燒藥倒了杯溫開水，趁著青峰哲也半夢半醒頭腦迷糊的時候，將苦澀的藥片灌進她嘴裏。幹完這一切，他走進廚房，嫻熟地系好小雞圍裙，從冰箱裏拿出一堆堆食材，準備做特制的病號飯。

年少的時候也只有水煮蛋比較拿手，然而跟青峰姐弟一比，黑子竟算得上是「高手」。為了解決吃飯這一大問題，他也只得死馬當活馬醫，照著食譜一樣一樣嘗試，反正那兩個人都沒說不同意去當小白鼠。一通亂做以後居然也被黑子摸出了門路，當然這也得歸功於他的高中同學，對方是個意外很會做菜的人。

黑子是屬於「慢工出細活」的那種，切菜炒菜之類都會非常用心，其中也包含了一點小小的個人情感，青峰哲也每次吃對方做的菜都是滿臉被治愈到的神情。

白糯糯的米粥裏放了些切到細碎的陳皮，開水煮到沸騰，咕嘟嘟地翻滾著。黑子手裏削著野梨，外皮從指間一圈圈落下，露出肥美的果肉。他用小刀切成塊，放入茶杯中加熱。待水的顏色泛成透亮的金黃，黑子又從雜食袋裏捏過幾顆山桂花，均勻地撒在表面。

桂花漂浮在梨糖水上，漸漸隱匿在浮起的霧氣之中。黑子倒了一點在玻璃杯裏，微微抿了幾口，嘴中立刻沾滿甜絲絲的香味。

等黑子端著盤子走進房間時，原先睡倒的青峰哲也已經半靠在床頭，雙手握著水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小口喝著。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她回過頭來，朝黑子虛弱地彎起嘴角，整個人透出一種病態感。

“哲，又麻煩你了。”

男人輕輕搖搖頭，帶起房門的瞬間也將冰冷的空氣阻隔在外。屋內十分暖和，黑子側坐在床邊，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湯匙，將一勺勺泛著熱氣的白粥送往青峰哲也的口邊，他甚至都覺得後背有些出汗。

或許是有些不好意思，青峰哲也並沒有直視對方，而是將視線往旁邊挪了挪，握住杯子的手指也不安地摩擦著。味蕾充斥陳皮的氣息，她舔舔嘴角，卻不小心將幾顆米粒粘在上面。

看到這一幕的黑子先是楞了楞，隨即放下手中的湯匙，伸出修長的手指將其捏了起來。然後，想也沒想，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放入口中，像吃飯那樣嚼了兩下。

不知在腦補什麽的青峰哲也突然漲紅了臉，有些手無足措起來，眼神忽閃忽明，身體無意識往後縮了縮。

“陽黑桑，臉變得好紅。”黑子將還剩一丁點粥的瓷碗擺在床頭櫃上，面帶關切地伸手探了探對方的臉頰。柔軟的觸覺透過手指傳遞給感官，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舉動只會使對方更不淡定。

青峰哲也只覺得有細小電流一瞬間掃過臉龐，又麻又癢。心撲通撲通跳著，比往日更有力也更為快速。呼吸漸漸急促起來，有什麽從深處破土而出，發芽抽枝，掀起一陣光影。

深青色的瞳孔滿滿是黑子的身影，對方驀地沈默不語，身體緩緩向前傾去。雙眼帶著點點亮光，像明媚天空，幹凈的天藍。

——我是你的影子。

小時候，他的存在如塵埃一般，手中能抓住的很少，和他人的距離也很大。但從什麽時候，腳步逐漸變得輕快，嘗試有自信地微笑，偶爾也大膽地說出內心的想法。始終需要你，引領這條路的人，同自己繼續走下去。

沈睡已久的光影，從溫柔眼眶，綻放。

“……哲。”

青峰哲也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這對男人來說無疑是致命一擊。思想開始變得混沌，開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些什麽，開始懷疑這世界是否真實，懷疑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黑子伸出雙臂，將青峰哲也整個人摟進懷裏。下巴抵著對方的頭頂，臉頰輕輕蹭了幾下。隨即闔起眼，在她額前落下一個輕柔的吻，鼻間充斥著洗發露淡淡的香味。

喜歡你。

……好喜歡你。

青峰哲也被這舉動弄得懵住了，本來就不怎麽好使的大腦這下更是瞬間當機。她微微張開嘴，似乎有些吃驚。黑子突然看著對方笑了，他伸出手順了順青峰哲也淩亂的發絲，迷離著雙眼湊近她身旁，嘴唇從對方的臉頰上擦過。然後，出乎意料地，沒有再做任何動作。

對病人下手是不禮貌的。

黑子垂著眼，拿出口袋裏震動的手機，邊按下通話鍵邊想著。

但這也並不意味著，會如此簡單地結束。

電話是同辦公室的老師打來的。之前黑子沒有請假就沖了出去，現在教室裏的小朋友都不聽對方的指揮，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向他打電話說明了情況。

黑子自然是要回去處理，他從青峰哲也那裏出來後，便直徑向電梯走去。

等了片刻，移動門緩緩打開，黑子隨意向裏瞥了一眼，剛才上樓時遇見的戴帽女人也在裏面，只不過小女孩已不在她懷裏，身旁還多出一位男人。黑子走了進去，鞋跟摩擦著地面微微作響。那男人似乎很不適應這種聲音，往旁邊站了站，手放在口袋裏不知在做些什麽。

無心繼續觀察，黑子將視線收了回來，專心地等待電梯到達底樓。

提示音一響，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兩人就像旋風一樣嗖地鉆了出去。衣角在空中擺動，散發出某種說不出但又很熟悉的味道。

黑子走出公寓大樓時，一輛面包車從他面前駛過，坐在駕駛位上的正是那個男人。無心中掃了一眼車牌號，黑子攏了攏有些散落的圍巾，往返方向的車站走去。

哇哦，看上去有些古怪啊。

而留在房間裏的青峰哲也，卻傻楞楞地一動不動，保持著剛剛僵硬的姿勢，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龐。她剛剛……算是被偷襲了嗎？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安，似乎是做了件什麽壞事。她想起來透透氣，黑皮筆記卻率先飛了出去，將茶幾上的空調遙控器也碰翻在地。

踉蹌著摸起遙控器關了空調，青峰哲也覺得頭還是有些痛。她拎起筆記本，勾起茶杯的杯柄，抿著糖水坐在地毯上翻看起來。

文件都堆在辦公室，現在想做什麽也做不起來。從來都沒有仔細看過它，就算是……打發時間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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