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素心喝下我的一碗茶湯，便丟了性命，自此，柳回風更是恨我入骨。”

憶起當初她風輕雲淡的話裏不著絲毫情緒，也許只是因為那時的馮暮雪並不知我能通過這種方式能獲得身臨其境的另一番體驗。

這句話讓我似乎覷見了忘憂谷的人準備將柳初陽小荷斬草除根，覷見了慧娘因妒生恨將摻了劇毒的茶湯送到了偏院的馮暮雪那裏，然後很不巧地被獻給了前來興師問罪的高素心眼前，進了她的嘴裏。

我想我覷見了這一切，可是卻終究無力去阻止，甚至拖延上一時半刻。這樣子，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只不過徒然多份傷懷。

我沈湎在這份傷中。

指掌間驀地一痛，我低頭對著那憂色幾乎溢出的眸子，笑笑，“婆婆，只是想起了些難過的事罷了。”

“婆婆，我餓了——”

那黏糯的聲音傳來，我忽然慶幸自己的身邊還有小豆芽和阿貍。我揉揉眉心，暗忖也好，接下來的這場鬧劇我也懶得去傷情了。

隨手一提，我將小豆芽抱到懷裏，仿佛阿貍般那暖暖的溫度，心裏忽然一陣清明，“好，婆婆帶你去好好吃一頓。”

“嗯。”

我和小豆芽在酒樓裏，桌上鋪滿各色的菜肴。

小豆芽把一塊塊看起來煞是可人的香酥糖醋裏脊，幾乎都堆在了我的碗裏。

看著被他堆得小丘似的飯碗，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瞪他，“婆婆哪裏吃得了這麽多。”

“婆婆不是常說化悲憤可以為食欲，心情就會好許多麽？”

我擰了擰他日漸豐腴起來的小臉，“你呀，正長身體的時候，別只顧著婆婆。”

小豆芽撓撓頭，“婆婆，阿貍在就好了，這些它都喜歡吃的。”

我有些感動，卻故意打趣道，“你和阿貍什麽時候玩的那麽好了？竟然比我還記掛著它？”

小豆芽有些尷尬地撓撓頭，有些為難地，“這——”

我心血來潮，“小豆芽，那我便也將阿貍喚來吧？”

他眼睛瞪得大大，“它不是要留在外面護法麽？”

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卻為他的細心有些感動，“這裏哪需要什麽護法？”

他滿眼期待地盯著我閉了眼與阿貍溝通，這方法果然比看它甩墨跡來的迅速，不消片刻便起到了傳迅的目的。

我睜開眼時便撞進那一抹認真的神色，尷尬地笑笑，“算了，你那師兄睡得比豬都沈，別讓它連累你的好。”說到這兒我忽然想到了找他麻煩的人，還有他現在的師父，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番，叮囑“這幾日，你先安心地在這裏調息下。”

他語氣中似乎有些氣惱起來，“可我是來保護婆婆的！我可以的！”

我搖搖頭，“婆婆知道你可以，可是現在在這裏婆婆怎麽可能會有危險，那尹無恨肯定教過你怎麽調理內息吧，這幾****便好好練習一番，等哪天再遇到陳國的那些混蛋一定要幫婆婆出口惡氣。”

他鄭重的點點頭。

在酒樓中休整一天過後，我頓感一陣神清氣爽，狠狠地呼吸上幾口新鮮的空氣，才想到自己來這裏應該要去做的事。

那是從馮暮雪的記憶碎片中拾取到一個極為重要的時間信息，昭和十七年九月十五日。

這一日。

柳初陽大婚，慧娘有喜，本該是雙喜臨門的大好日子，可當我重新進入那段時光之中，湊上前去時，才發現丞相府外被層層疊疊的江湖人士圍得水洩不通，而裏面卻死一般靜寂，清冷的亭榭長廊，都蒙上了一層素潔的顏色。

抓住個行人仔細詢問下，我才知道竟然是高素心中毒身亡，忘憂谷的人馬將相府圍得水洩不通，要柳仲青給一個說法。

那畢竟是忘憂谷唯一的千金小姐，也是谷主高英最疼愛的掌上明珠，也難免他們傾谷而出了。

入夜後，那些不知道守了幾日的江湖人三五成群地散盡，天上有孤月寒鴉，諾大的靈堂只留高素心、柳回風母子這幽冥永隔的兩人。

柳回風安靜地靠在棺槨上，飄飛的白幡亂了視線，那雙眸子如幽深的夜色，卻再也灑不進半絲星月，整個世界都在屋外的風聲裏沈寂起來，連他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空蕩蕩的，“母親，是孩兒錯了。”

九月，這段本該明媚的時光，丞相府卻在一片驚艷的紅和一片淒慘的白裏悄無聲息，似乎片片枯葉飄落在地上，都鏗然有聲。

忘憂谷的人在柳回風的勸說下退了下去，柳初陽帶著小荷也留書出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柳丞相，一日裏蒼老。

馮暮雪坐在水閣邊按住跳動的絲弦，那穿雲裂石的樂音戛然而止，半晌，擡頭問筱詩，“你說，他會相信慧娘的話麽？”

和別人一樣相信慧娘覺得她是兇手。

筱詩眼眶發紅，上前緊緊握她寒涼的掌心，“小姐，你給姑爺去好好地解釋解釋，他一定會信你的，一定會的。實在不行，我們便一起去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去！”

馮暮雪低頭看看被絲弦割傷的指尖，泌出的血絲凝成了一滴淚水的形狀，而後滾落在地上，滲入冰涼的地面後，噗嗤一聲下笑了出來，“普天之下莫為王土率土之濱，莫為王臣，你以為我們能到哪裏去？”

何況，她幼年失怙，早就沒家了啊。

筱詩順勢跪在地上，死死拉著她的裙角，聲音有些哽咽，“小姐，我們向二公子把一切說明白，您獻給夫人的茶是慧娘給您的，是那慧娘想害你啊！”

“他麽？不會信的。”

“他會的，筱詩這就去找他來。筱詩這就去——”

小詩話未說完就跌跌撞撞跑出去，馮暮雪看著她的背影，眼眶卻是有些泛紅地笑笑，“我的處境已經夠淒涼了，還要讓他來添些麽？”

其實真的沒有那種必要。

她未回神過來時，他已經攜著重愈萬鈞地雷霆之怒，九州風雷將一炳閃著寒光地利刃抵住她喉嚨，將她生生在這時空中冰封，構築出了這她插翅也難以飛出的囚籠。

她感覺到脖上那一抹涼意，看向那抹寒光時，強自穩住的嬌軀幾不可見的微微一顫，而後抖落身上那簌簌而下的溫和，而後極慢地轉身，極慢地擡頭，看向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周身帶著那種冰冷的氣息，像是潦落在塞北荒野的秋風中的孤獸，讓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雙盛滿冰雪的雙眼，緊緊抿成一線的唇。

她忽然笑了，“在你心裏，我馮暮雪便是如此的不堪麽？”

她盯著他，只覺滿懷的悲憤，壓抑在胸口喘不上氣來，之後，她的目光劃過他的臉，他的眼，他的眉，他的一切，許久，忽又覺得好笑起來，不知是笑他還是笑自己，於是也就真的笑出來，“柳回風，誰也沒有資格這般冤枉別人，誰也沒有。”

他看著她，眼裏湧上無盡的悲涼，“馮暮雪，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從沒有過，可是你呢。九清山上，為救你而傷，可你呢，一看到他卻，卻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當初知道你回來時，你知道我多麽開心，可結果呢？！你卻偏偏下毒害死我的母親，只為了保護那個人的性命，馮暮雪啊馮暮雪，你這個女人究竟有沒有心？！”

我第一次聽見他說這麽多話。

她似乎也是，微微楞了下，然後緊緊地盯著他，似乎看到他眼裏飄渺無垠的暗黑，終於不能再維持那些假裝的優雅，轉身讓淚水順著臉頰肆無忌憚地淌下。

他的聲音響在她耳邊，心裏泛過一陣陣針刺般的疼。

那種疼讓她的淚珠拼命地滾落，可即便眼裏的一切都變得那般朦朧，可是她耳邊仍能聽到他那比刀劍還要尖銳而冰冷的聲音，“馮暮雪啊馮暮雪，你想要什麽，我偏不給你什麽，像你這般狠心毒辣的人，永遠也別想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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