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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支教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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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中從西藏支教回來,一時半會兒還沒融入這個車水馬龍的大都市。他在小區裏龜縮頹廢大半個月,未來何去何從還沒弄明白。他當初去支教也是自願的,並沒有什麽優惠條件。就像白白消失了三年時間。

於是只能在爺娘痛心疾首的眼神裏,舉起雙手表示盡快去找工作。

他大學對口專業學的歷史,現在去西藏幾千米高原的稀薄大氣存活了三年,早就將夏商周魏楚吳扔進了東南西北風裏。這麽一來,又得狂揀專業,能去幹什麽?隨便找個小學初中,能教什麽教什麽吧。他在西藏時,不也語數外搭著音樂美術體育一起教孩子了麽?

但他娘老子對他恨得牙癢,秦中以前少說是個三好學生,人盡可“誇”。可一到青春期就張揚著什麽生命啊自由啊人生啊,開始不聽話了。

高中時候叫他選理科他非選文科,大學時叫他去外院學小語種他非得進歷史系,畢業叫他留校他非得出去支教。現在距出校門已三年,空揣個名牌大學的畢業證,專業知識估計都忘了個七零八落,簡直急死爸爸。

秦中對此的反應倒很無所謂,被娘老子追到墻角質問他當初莫名其妙去西藏是什麽道理時——

他虛偽地長嘆一聲身為二十一世紀新型三好青年為祖國的花朵貢獻綿薄之力促進東西部教育公平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被他媽抽了一巴掌,神志瞬間清醒,開了瓶二鍋頭,同二老對飲。

他娘老子看他邊唉聲嘆氣邊掀著嘴皮不住地嘬酒起碼半個鐘頭,一時也覺得自家兒子受了什麽傷痛,故而雙雙對視一眼,沈寂了內心,很溫存地看著他。

看了一時半刻,秦中面色沈痛地臥在沙發裏,頹然呼吸著,很安詳地,睡著了。

秦家娘老子一口老血咯在喉嚨,忍著沒有發作。他媽收拾了小菜拼碟,進廚房時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他老子開了電視唉聲嘆氣地看,正是新聞聯播,國家單獨放開二胎政策。老夫妻嘔了口氣:“早有這政策老子能只生這一個小王八蛋?”現在看來就是身家性命全擱在一個要破不破的籃子裏。

秦中爹媽都是老教師了,現在後悔,身體也不允許。他老子悠悠數次嘆氣,猛地將遙控器往桌上一拍:“媽的看來小兔崽子這個就業問題,還是要老子親自出手!”

當了三十來年班主任,能沒幾個拿的出手的學生?

第二天秦中從沙發上醒過來,手腳冰涼,眼見他爺娘很淡定地站在墻根嗑瓜子,嘴皮子一翻,吐出黑白參半的皮。

“準備著吧,穿精神點,中午你老爹的學生來吃飯。”秦中媽盛了碗冷稀飯擱在他面前。秦中湊上去,見清水粥面上顯出自己的寥寥倒影,神情淒涼地動了動嘴皮子:“媽,這已經是連著第二星期喝稀飯了。”

“沒工作稀飯都沒有,愛喝不喝。”他娘翻個白眼,站起身開了冰箱門,琳瑯滿目瓜果蔬菜雞鴨魚肉和各色鹵菜涼菜。秦中不過剛伸個指尖拈了拈,被他媽一記眼刀殺回去:“別動!留著待客!”

秦中想說那你就不管親兒子在外面吃盡苦頭剛回來?到底沒說,捧著碗連喝三大口,一碗白粥見底,隨即洗碗洗筷,回臥室裏挺屍。

中午到時,門鈴一響,他被爺娘推著一把拉開門,道貌岸然地笑著,迎接人到屋裏來。秦爺的學生不過三十來歲,年輕斯文,彬彬有禮。秦中暗自想翻個白眼,被娘親拉到旁邊低聲道:“你別看他年輕,你知道人家哪個學校畢業的?”

用口型比一個“清華”。

“你知道人家年薪多少?”

用口型比個“三百多萬”。

剛想再問,又用口型比個“稅後的”。

秦中被他親媽倒騰得牙酸,連說三聲“了不起!”淡然摸著下巴上的細碎胡渣。他媽媽被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陣勢氣狠了,蹬著溜尖的小高跟鞋踩他腳背上,洩憤地畫了個圈。

到了桌上,秦中很衣冠禽獸地笑著。這位前輩姓蕭,現在在一家大型跨國企業的分公司擔任營銷部部長,可謂是年輕有為,初中時曾是秦中老爹欽點的班長,受他照顧頗深,好像時常到自己家裏來。說起來秦中跟他也有些交流,可惜他那會兒還太小,什麽都記不得了。

現在蕭部長跟秦中父親,也還過從甚密,時常聯系。

這位蕭部長站在成功前輩的高度上關懷了秦中幾句,也寬慰了訴苦的秦中娘親,隨即便淡笑著一語不發地吃飯。秦中坐立難安,被他吊的七上八下。秦爺便敞開了天窗說亮話,明白請蕭幫秦中找份工作。

蕭部長這才恍然大悟體己了秦中的專業知識和職業經驗,很無奈地皺了眉心。

秦中心裏“喔”地冷笑一聲。

蕭攤攤手:“正好這幾天公司又要招聘員工了,我回頭看看有沒有什麽適合中弟的職位——估計很難,有也肯定是文職了。中弟,你明天過來公司熟悉熟悉。”苦惱的眉心仍皺著。

秦家爺娘心知這事兒就這麽成了,歡天喜地給蕭夾菜。秦中拈著筷子尖看中半個雞腿,手指剛動,便聽見他媽笑語吟吟地說:“別客氣,當自己家,來,吃個雞腿,師母給你夾……”

秦中皺了眉,筷尖不動聲色地移開去,夾起一塊雞皮小卷,放進了嘴裏。

第二天秦中起早刮了胡渣,洗了頭發,穿上當年大學畢業實習的騷包西裝,整個人清俊幹爽又有點油頭粉面地映在鏡子裏了,才笑出一口白牙,去公司找蕭前輩。

沿途感嘆自己果真在高原呆了三年退化得連爹媽都不認識了。高樓聳立大道寬闊,外加堵了一條“萬裏長城”。他急赤火燎地看著手表,約定了九點,他掐了時間八點半出門,以為半小時車程,哪曉得擠上公交都不止這麽點。

蕭前輩來電話了,那廂聲音冷淡得緊:“在路上?”

秦中謹小慎微哈哈兩聲:“對不起啊學長,這裏堵車忒緊。早知道我也不就先出門了麽……”他眼睜睜看見公交車外一孕婦大腹便便超車而過,內心覆雜。

那邊似笑非笑:“不急不急,慢慢來。這年頭買車的人多嘛,路就顯得窄了,也堵上了。

秦中趕緊躬身哈腰連連說是。放下手機悠悠嘆口氣:人窮志短啊。

等他趕到公司門口,立刻被這雄偉博大的辦公大廈逼出一臉敬意,剎不住腳地轟隆隆入內尋找前臺。

前臺是個美麗的姑娘,有著網紅的臉和豪邁的胸,挑眉看他一眼,無聲地笑了:“抱歉,蕭部長正在開會,如果您不介意,請到接待室稍等片刻。”

秦中坐上接待室裏昂貴豪華的真皮沙發,心裏連說三聲腐朽的資本主義,五聲萬惡的資本主義。擡手看表,已經遲到了四十分鐘。他內心感慨地想:早知道我騎自行車,就初中買那輛,除了車鈴哪兒都響的,邊蹬邊修鏈子也不至於遲到這麽久。

又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去看前臺那個賞心悅目的妹子,瞇了瞇眼。他在西藏的小河谷裏寂寞空虛冷了無數個冰涼的夜晚,身邊盡是“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看。現在見一個水靈靈的,荷爾蒙控制不住地亂躥。

他爸爸臨行前囑咐他:“年輕人要膽子大才闖得開,進了公司不要緊張扭捏,昂首闊步!我兒子嘛,指不定人家看你長得帥,就破格錄用了。”

秦中知道這是句加油打氣的玩笑話,也不禁讚同得很,覺得他爹果然是過來人,講的很有一點道理。

於是就等著姑娘過來他膽子大一把。

前臺端著茶水,靠在門口和另一個接待說笑。秦中微微一聽,無非是誰誰上了誰的床,誰誰給誰買了車和房。秦中心想這可以理解嘛,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先天條件好的自然比不好的活的順遂些,這也是歷史發展的經驗嘛。

他摸出自己手機打游戲,一會兒聽見那姑娘向這邊說話:“餵,會議結束了,蕭部長也快過來了。

他趕緊退出游戲並確保存了檔,理理衣袖,一副正正經經的樣子低頭往門邊走。

前臺低低籲氣,向旁邊接待嘟起紅嫩雙唇:“老公今天的領帶是酒紅色,正襯他的臉,簡直不要太騷包。”

接待也蠻興奮地看著人潮湧出的電梯口:“咱老公就是天生麗質難自棄。”

秦中秒懂,大概是她們高富帥的領導來了。心裏無端一腔蜜汁鄙夷。看見倆姑娘色瞇瞇地說笑幾句,急急忙忙回到崗位翻資料接外線。自己也識趣地往接待室退幾步,扭頭去看墻上裝裱的群山萬壑圖。

模模糊糊的交談聲和腳步聲走進,他聽見一個都市劇裏標準精英助理式的女聲道:“產品暫時放在接待室裏了,您要檢查一下?雲總,還有半個小時……”

一剪黑影從門口撞進來,裹著一股寒氣。秦中站在門口,驚的連連退避幾步,聽見那人“噢”地嘟噥了一句,嗓音清雅沈穩:“抱歉——”

聲音戛然而至,兩雙漆黑的眼眸對視。

來者似乎沒想到接待室門口站了一個人,秦中也沒想到這個領導會進來。

他錯愕地看著他,心裏“咚”地狂敲一聲,腦子裏一陣短路。來者穿著正式西裝,身材包裹得頎長挺拔。五官深邃俊美,雙眸是極為濃烈的漆黑,好像吸人的漩渦。鼻梁高挺筆直,微微皺眉,顯出從容不迫的壓迫和高貴氣質。五官輪廓精致完美,線條立體卻不剛硬,細長斜飛的雙眉平添張揚明麗。

秦中回過神,呵呵呵幹笑三聲。

就這晃瞎人狗眼的相貌,全世界他找不出第二個。擡手一巴掌拍在來者肩上。

巧了,居然是老同學。

如此親昵的招呼,對方面無表情沒什麽回應,神色冷淡如陌生人。

他便內心尷尬不著痕跡地收回手。

暗暗感慨人生何處不相逢,他真沒想到,能在這地方碰見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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