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太陽似乎不同於其他三個季節，天空的彼端，是一絮一絮白色的雲。從那些雲朵的罅隙間，逐漸漏下一縷一縷淺淡的光,從這個端點沈下去，又悄然地浮上來。與夏季和秋季不同的是，彼時的天空還原成純粹的藍，像蔚藍色的寶石一樣純凈。遠處是城市的高樓廣廈，黑色、褐色、銀灰色，閃現著奇異的光澤，割開一道金光閃耀的天際線。窗簾微微搖動，陽光緩慢遲疑地步入室內，在地板上落下明艷的金色光斑，時而呈扇形，時而展開成長長的緞帶形狀。坐在柔和溫暖的光線裏，椎名仍無法抑制心頭湧上的寒意。手心裏隱隱沁出冷汗。

其實這不能責怪任何人，絕大部分都是自己太過自以為是。明明不懂得責任與克制之重要性的人談何成熟呢？但即或明白這個道理，也不能完全戒除自己的怨恨——盡管這是不應該的。為自己負責理所當然。你有多少責任需要擔當，就能享受多少自由，成為百分之多少心中向往的自己。這是世界上最簡單也最苦澀的道理。

當然，有些事不能用簡單的成敗詮釋——那是太過黑白分明的界限了。就和許多人的一樣，椎名有一部分留給灰色，安靜的灰色。

她希望柚木梓馬也能如此，在這段有限美好的時光裏，多創造一些記憶。然後老了之後，讓記憶靜靜地躺在角落裏，蒙著灰色的塵土，像遠古時期的文物一樣，等待自己把它們從榮耀的遺塵裏重新拾起。如果到時候能露出微笑，那就好了。

看著躺在另一張床上慘白臉色的少年，睫毛柔順地垂下來，像只落難的蝴蝶。漂亮的皮膚滲出一層薄汗，體溫本來就很低的人一口氣燒到了四十度，再加上撞擊的沖力，直接導致現在的昏睡。

椎名攥緊了醫務室蒼白的床單，全身的酸痛無時無刻的提醒著自己，自己只是一名觀察者。這個角度令人快意。用一雙陌生的眼睛，看著人們走來走去，面無表情，車輛來來往往，井然有序。這世界並非表面所見的那樣，是個流通的世界；各人活在自己封閉的時空裏，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苦衷。

如果能知道這些的話，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吧。椎名咧著嘴笑了笑，松開了緊攥著的手，終於把世界沈靜下來。

不久前，準確的說應該是五天之前，椎名欣喜的發現了一條致富的道路。而且這條至富的道路意外的簡單。成本很低，回報卻很高。

守著這麽個大眾情人，椎名心想著不利用資源就是最大的浪費，所以她在柚木梓馬不註意的時候會拍下各種各樣的照片，用五百日元洗出來，然後以三張一萬的價錢賣出去。

不得不說，學院裏的女生都很瘋狂，有時候一張稀有的照片可以被拍賣到更高的價格。看著越來越多的福澤諭吉落在手裏，椎名覺得自己離翻身做主人的夢想越來越近。

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在樓梯口意外遇到了柚木梓馬。

“咦？午休時間你來高二這邊幹什麽？”

“嗯……出來走走。”柚木梓馬的臉色不太好，不知道是因為心裏有事，還是身體欠佳。

無論是哪個，如果把此時的憔悴的教主大人保存在相片之中，自己無疑會大賺一筆。椎名把手伸進兜裏，摸開了手機的照相功能。

“柚木學長你臉色不好呢~”

“你聽起來意外的高興。”

“咦？怎麽會呢？我是帶著後輩的關切問候的~”

“我還以為你準備大賺一筆呢。”

“……咦？”

“下次偷拍的時候關掉閃光燈。”

“……”

“不過偷拍的話趕快哦，再過一陣子我可能就要走了。”

椎名楞了楞，後知後覺的問道“果然還是出國嗎？”

“是的，這是祖母的意思。”

“換句話說，這不是你的意思？“椎名突然有點讚同加地葵的話，柚木梓馬這家夥分明就是在逃避吧。

“嗯，我想直升星奏學院的大學。”

“這件事你和你祖母說了嗎？“椎名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好想暴打眼前的家夥一頓，他什麽時候可以強硬一點啊！

“我試探了一下祖母的口氣，我知道自己毫無勝算。“柚木梓馬此刻的笑容如果被後援會的成員們看到，他們一定會為了這憔悴的笑容心碎，但是此刻的椎名卻覺得眼前的少年像極了漫畫裏懦弱的攻。

“餵餵，柚木學長，不是我說，你脾氣也太好了吧，你都沒有努力去說出你的想法啊，一味的逆來順受不是什麽好事。”

“你為什麽不試著抵抗一下啊？”

“就算是在日本你也是有人權的啊。你是你，柚木梓馬啊。”

“柚木梓馬不是傀儡，對不對？”

椎名只是單純的說著她的想法，如果她稍微擡頭就會看到柚木梓馬悲傷的表情，她只是用刀鋒般尖銳的話語一下一下捅著柚木梓馬的神經。風拉近了距離。窗簾挑釁似的在他們眼前高高揚起。寒涼的氣流驟然沖入他們中間，從後腦一掠而過，冷冷地刺痛人的神經。

“你夠了！”柚木梓馬突然伸出手試圖去捂住椎名吐出的話，但是後者明顯被爆發的教主嚇一大跳，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然後卻沒感覺踏實的感覺。

咦……？我的背後是樓梯來著……？椎名的瞳孔瞬間放大，下意識的伸出雙手卻也順帶了一直緊握的手機，她看著那東西在空中似乎以一個扭曲的姿態飛了起來，突然手機發出了刺眼的光芒，猶如一個小太陽，讓人無法直視。

它太過明亮。

啊啊——果然閃光燈這種東西真該死。

之後的事情就好像俗套的故事情節，柚木梓馬有可能是為了救椎名，也有可能是被椎名拉了下來，反正被發現的時候他整個人撞在墻上，椎名則是以扭曲的姿態蜷縮在柚木懷裏，什麽嘛，一點也不美觀。

可是柚木卻怎麽也叫不醒，椎名嚇得沖上三樓找到了火原和樹然後火原抱著柚木直奔醫務室。原來柚木一直在發燒。本來就很難受卻又被狠狠的撞在墻上，和椎名的體重一起，直接導致了他進入昏睡狀態。

椎名則是直接撞在了柚木梓馬的身上，雖然不及柚木梓馬的兩面被夾擊，卻也撞得全身酸痛。

所以兩只一起被留在了醫務室。

椎名翻看手機，苦笑了一下。

那是一張從來沒見過的柚木梓馬。那麽慌張的柚木梓馬她第一次看到，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不了解他。

他展現在自己，或者別人面前的，都是溫柔的一面，都是完美的一面。

她可能偶爾能目睹到他腹黑的一面。

可是她看不到這個年齡的少年該有的任性，該有的熱血，該有的盡情揮灑。他的青春與其用揮灑，還不如說揮霍更為貼切。可是自己又怎麽樣呢？在美好的時光裏只是作為了觀察者，本不應該參與進來的自己卻被他拉進了世界。自己的揮灑建立在了他的揮霍上面嗎？

這可真是可笑。

你到底，遺失了多少，曾經屬於你的時光呢？

一直把他當做朋友，那麽自己為他又做了什麽呢？明明知道他有他的苦衷卻不去體諒？置身事外時，人人都是出色的理論家，但卷入漩渦中心又是另一回事了。保持理性多麽艱難。口頭上冷嘲熱諷、不以為意、鎮定自若，輪到自己時還是要驚慌失措，像門前的一條老狗，流露出哀怨的、隨時可能被命運拋棄的眼神。

想到這裏，椎名幾乎要狠狠的鄙視自己。

那麽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在意他升學的事情呢？說好聽點是關系柚木梓馬這個人，說不好聽點，其實這關乎自己。

不想讓他離開自己身邊，他的占有欲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傳染給了她。

但是不管怎麽說，她應該理解他，他選擇了他的道路。既然任何一種生活都要付出代價，這不過是一場代價的博弈罷了。人們在既有的選擇中挑出他們眼中性價比最高或‘最值得’的生活模式，選定它，並把自身納入它的軌道。有所選擇，必然會有所放棄。

“唔……”柚木梓馬眼眸顫了顫，緩緩的睜開了雙眼，卻在下一秒突然坐起來。動作幹脆。

然後一陣頭暈直逼而來。他摁住了自己的頭，才不至於栽倒。

“柚木學長，你發燒了。”椎名小聲的提醒“請善待自己。”

柚木轉頭看了看椎名，後者還是一臉淡然的樣子，但是……似乎很難過的樣子。

他玩笑的說道“你可真沈啊。”

“抱歉……我會好好減肥。”

意外乖順的椎名讓柚木梓馬察覺到了她的不安。

“你沒事……吧？”

“嗯……除了心裏受傷了，剩下的一切都好。”

嗯？心裏受傷？柚木梓馬想了想，笑道“手機摔壞了？裏面的照片沒了？”

“不是。”椎名淡淡的回答讓柚木梓馬皺起了眉頭。

“你被老師批評了？啊，待會兒我會跟老師解釋的……”

“不是。”

“……你又胸口痛了？”柚木梓馬指了指椎名的胃。

“……”

“柚木學長”椎名咽了一下口水，又強迫自己清了清嗓子，在柚木梓馬一臉的疑惑中，他聽見她的聲音帶上了為數不多的哀求。

“柚木學長……離開的事情，請在考慮一下吧……”

那一瞬間，柚木他開始強烈地感到世界上存在一種稱之為命運的東西。一如綿綿不盡地消逝在身後的光陰。

註定的結局，一如時光流逝，無可挽回。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