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的彼端32

黎雪，譚寒……

開車回家的路上，這兩個名字在我的腦海裏不斷盤踞。夜風吹在臉上，留下迅猛而冰冷的微痛。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一陣涼意。誠然，經歷了這麽多的大起大落、恩恩怨怨，我在人情世故上，已比當初更顯老練。內心更加淡定沈穩。但黎雪和譚寒卻牽扯到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

我還記得，黎雪拿到角色後，在黃錦立身邊嬌笑的樣子。更記得譚寒花了那麽久，做了那麽多事，讓我重新開始信任一個人。然而一切卻像海邊的沙堡，大浪打來那麽一下，就潰不成軍、面目全非。

濃夜裏，黑暗的陰影慢慢遮住了我的眼睛。霓虹燈在馬路兩邊，不停閃爍。像是在示警，又像是另外一場輪回的開啟。

阿Ken和譚寒並不知道我昨晚聽到他們的談話。在我面前，阿Ken還是懶洋洋的、沒個正經樣，譚寒依舊沈默寡言，徹底的實幹派。他們偶爾還會鬥上一兩句。如果是以前，我以為他們真的面和心合，可是現在，我卻察覺到，他們每一次眼神接觸，都像是一場極快的兵刃相接。

對付黃錦立時，我們三人齊心協力，一致對外，那是為了過去的屈辱、為了贏得寶貴機會的一戰！而現在，當拿到角色後，要面對的暗潮卻是我們內部的人心與分裂。我們曾經扭成一條結實的麻繩，但過去的陰影與背叛，卻仿佛懸掛在上方的鋒利刀鋒，不知道什麽時候，“哢嚓”一聲，原本繃緊的繩子就會分崩離析，徹底斷裂。

譚寒的手機再一次無聲震動起來，我拿著劇本，卻無意識飛快的瞟了他一眼。阿Ken也神情難測的望向譚寒。我的視線和阿Ken相撞，他有些詫異，大概是沒想到我也會發現端倪。但阿Ken馬上朝我笑了笑，我知道，他在暗示我，他會擺平這件事。

不過，跟前幾天不同，譚寒只是看了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就直接摁斷了。然後繼續挺拔著背部，坐在辦公桌前，跟媒體確認著通稿的文字。他的神態認真，修長的手指敏捷的敲著黑色鍵盤。白色的文檔上，被他批註了很多細小的紅色。曾經有個記者對我半開玩笑，“你家譚寒啊，真的只是經紀人？他這審稿的程度，簡直比我家大主編還恐怖。不過，一個人能對你的事，用心成這樣，那對你是真的沒話說……”

對我真的沒話說嗎？

曾經我也這麽認為。可當時在暗中讓我和黃錦立心生間隙，相互誤會的人，卻也同樣是他。

一個讓你信任如家人的至親，卻能在頃刻間動搖你的根基，防不勝防。

我看著劇本，卻有些無法再看進去。

白底上面的黑字，像是模糊的重影，在我面前晃動。做我們這一行，我已經漸漸學會喜怒不容於色，將更深的情緒放在心底。反正我本身就是一個演員，只要學會控制，這點應該不難。

然而，譚寒……

手機響了一聲，是一條陌生的信息。疑惑著點開一看，“手機換號，新號碼是……惠存。宋微工作室，譚寒。”

我心裏一動。

難道譚寒為了避免黎雪打電話過來，所以連號碼都換掉了？

“喲，連號碼都換了。這回，可真是下定決心了？”我尚未說出疑問，阿Ken那邊就懶懶散散的問了起來。他的語氣輕佻活躍，說的沒頭沒尾，但現在的我，卻知道這是阿Ken在變現讓譚寒做出選擇與承諾。

譚寒目不斜視的對著電腦屏幕。

“這個號更好。”

“更好的號，要配更好的人。否則就算換了一千次，人的錯誤不換，還是一樣沒用，是不是？”阿Ken繼續說著。

然而，譚寒沒有再回應。

～～～～～～～～～～～～～～～～～～～～～～～～～～～～～～～～～～～～～～～～～～～～～～～～～～～～～～～～～～～～～～～～～～～～～～～～～～～譚寒沒有攤牌，阿Ken沒有挑明，我也就裝作仿佛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們對這件事一致保持著秘而不宣的態度。好像只要不公開說破這件事，一切就還有挽回的餘地。工作室經受不起譚寒的異動，我也無法預測，如果再面對一次譚寒的背叛，會是什麽心情。阿Ken極有技巧的壓制著這件事。雖然這一直像個定時炸彈潛伏在我們周圍。

好萊塢那邊的電影還在籌拍之中，我這邊也趁著空擋，籌劃著我擔任女制片人的電視劇。阿Ken負責跟一些人吃飯搞定商談，譚寒負責著整個預算。我則精心的挑選著題材，篩選著攝影、化妝小組等等。制作一部電視劇，整個大體細節都要顧及，比純粹當演員要勞心很多。即便是我們三人，也感到有點吃不消。在我們又一次在工作室吃著泡面，當然，譚寒細心的把我的那份泡面，換成薏米紅棗代餐包，一向任勞任怨的阿Ken都忍不住大呼：“搞定讚助，我真的要給自己放一個大假！現在圈子裏都流行這麽一句話，周三陪你吃飯的是客戶，周五陪你吃飯的是親人，天天陪你吃飯的是阿Ken！容易嗎我，為了搞好關系，我這麽玉樹臨風的人，都快吃成了啤酒肚。”

泡面的香氣一陣一陣傳來，比起薏米紅棗，真是有滋有味極了。

“太不容易了……要不我幫你吃兩口，”我剛忍不住看著阿Ken的泡面兩眼，譚寒就把阿Ken的泡面收走了，不給我任何機會。

“我還沒吃完呢！”阿Ken叫嚷著，但譚寒只是投給他冷冷一瞥。

譚寒就像一個冷靜而自制的總管，他的意志力比誰都要堅固強大。如果工作室沒有他，我和阿Ken會散漫很多，很多瑣事、細節上都無法處理得更好。

我們真的不能夠失去譚寒。

我再一次意識到這一點。

就在我捧著薏米紅棗湯的時候，突然“砰！砰！砰——”，工作室的玻璃門被人極大的砸了起來。這樣的動靜立刻讓我們轉頭看了過去。

～～～～～～～～～～～～～～～～～～～～～～～～～～～～～～～～～～～～～～～～～～～～～～～～～～～～～～～～～～～～～～～～～～～～～～～～～～～——是黎雪！

——在用力砸門、怒氣沖沖的，是黎雪。

“譚寒，你給我出來！”她尖叫著，雖然穿著一件Dior的粉色短裙，卻毫無形象的叫喊著，“你不接我電話！換號，甚至連爸爸的話，都不聽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她一邊大吵大嚷著，一邊厲聲控訴著。好像譚寒做了非常嚴重的、對不起他的事。

再讓她在外面這樣叫嚷，整個樓層的人，都會被引過來。我和阿Ken對視了一眼，譚寒幾不可聞的蹙緊了眉，而阿Ken則冷靜的說，“我先把她弄進來。免得她在外面造謠。”

阿Ken一改往日親和懶散的樣子，臉色都冷了幾分。

我們都知道有場戰會打，但是沒有想到是以這種方式開局。阿Ken把黎雪帶到了會議室。這間會議室是隔音的，無論她在裏面怎麽氣急敗壞的發洩，都不會影響到其他人。

我先去只看到她的裙子還算靚麗，可是等她走近之後，我才發現，如今的黎雪，就像一朵迅速雕謝的年輕花朵。她當然還是二十五歲，風華正盛的年紀。但她的眉眼、肌膚、精神狀態，卻抑郁之中夾雜著腐氣。仿佛久未得志，心情不舒。

我們準備把這裏留給譚寒和黎雪，然而黎雪卻一把抓住我，她尖瘦的手指像是動物的利爪，在我手背上狠狠劃了一下。

“你不要走！就是你，你把譚寒弄成這樣！”

阿Ken立刻火大的把黎雪的手拍掉，冷笑：“你跟譚寒的私事，你們自己去解決。真當這個地方，是你想來就來，想幹嘛就幹嘛？信不信我立刻讓保安趕你出去，再叫一大堆狗仔，把你這種叫囂的樣子，全數拍出來曝光。”

黎雪肩膀顫抖了一下，馬上把我的手放掉。她不再跟阿Ken和我作對，卻把怒氣全數朝譚寒發洩過去，她氣憤的指著譚寒，沖著他淒厲的大喊大叫。

“你忘了，你五歲時發燒轉成肺炎，是我媽媽辛辛苦苦的照顧你！你從小到大學的學費，幾十萬，是我爸爸出的！你從前答應過，無論怎麽樣，都會為我做事。”

“結果呢，我們家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就這麽回報我們嗎？就算是養條狗，都知道感恩！”

“而你，你掛我電話！連爸爸的命令都不聽！我沒見過比你更冷血更無情無義的人！”

我吃了一驚。

沒有想到譚寒和黎雪還有這樣一層關系。原來他們兩人之間關系這麽深。但是細想之下，一切還是有跡可循。難怪以前拍豪門千金那個電視劇時，譚寒曾對我說過，他有個“妹妹”……

面對黎雪的指控，譚寒冷著一張臉，面無表情。

好像沒有受到任何沖擊。但我註意到，他的眉眼之前，輕輕擰了起來，洩露了一絲在意與愧疚。

“就算你們家對他有恩，也不用時刻提醒。甚至拿狗來侮辱人吧。”

我輕輕插了一句。

不想看到譚寒被這樣尖銳的辱罵著。

譚寒眼神覆雜的看我了一眼，沒有做任何解釋，但黎雪卻仿佛被捅了一道的馬蜂窩。

“哈哈，難道宋微你以為他是什麽好人？”

“他這種人，最擅長的就是背叛。你真以為他之前真是自願來你這邊當經紀人？大錯特錯！當初，是我叫他在你這邊臥底。他根本不想來你這。而你是不是還覺得他穩重可靠，那些都是騙你的，”

“他監視你的動向，監視你和黃錦立到底發展什麽程度，然後一一匯報告訴我。就連好萊塢那個角色，都是他欺騙你，把它弄來給我。”

“這樣一個狡詐、自私的人，你居然還為他說話？！”

“你別再被他騙了，難道你還真的以為，他這次來你工作室，是真心真意為你著想，給你幫忙的嗎？”

黎雪說道這一句，臉上浮現出一個惡毒的笑意。

這種惡毒讓她眼底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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