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答應？”我看著曇先生，表情覆雜的問道。

“沒。”曇先生笑道：“我早就猜到了，這沒什麽的。”

“你就這麽走了，我以後找誰幹架去？”我苦笑著，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把剛湧出來的淚水擦了個幹凈。

“方時良吧？”曇先生說道：“那孫子是真的有實力，這點沒的說，別人我不服，我對他是不服不行啊。”

“找他幹架？那不是純屬找虐嗎？”我好笑的說。

聽見我這麽說，曇先生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這倒也是，你要是找他幹架，那孫子非得把你打個半死不可。”

說到這裏，曇先生笑得都咳嗽了起來，臉上的那條裂縫，也是越變越大。

“幫我個忙。”曇先生說道，語氣裏並沒有祈求的意思，反而像是在閑著跟我嘮嗑那般，盡是輕松的味道。

“你說。”我點點頭。

“在你們安全的情況下，盡量保住我師父他們的命。”曇先生笑道：“如果可以的話，你們就盡快把小和尚的手接上吧，那孫子變成楊過應該挺難看的。”

我嗯了一聲，點點頭：“成。”

“哎……對了！”曇先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眼睛一亮，低聲說：“我上衣的內兜裏有一張照片，你留著吧，當是留個紀念。”

聞言，我也沒有猶豫，小心翼翼的將手伸出去，把曇先生的上衣掀開，然後從內兜裏翻出來了一張照片。

這張照片是剪切合成過的，上面是一張年頭久遠的彩色照，看起來都有些模糊，下面則是另外一張彩色照，應該是近幾年照的，看著很是清楚。

無一例外，這兩張照片都是合照，全都是曇先生跟小如來的合照。

上面那一張，應該是他們十歲左右的照片，兩個人都笑得極為燦爛，稚氣未脫的臉上，全是充滿了孩子氣的笑容。

而下面那一張，則是近幾年拍的合照，看著也是二十出頭的樣子。

不知道他們倆是在什麽情況下拍的，每個人都是一副西裝革履的造型，頭發也打理得很幹凈利索。

與小時候的合照一般，他們倆的臉上，依舊是燦爛無比的笑容，可看起來卻沒了原先那種單純的感覺。

“不見見那孫子嗎？”我把照片放進內兜裏，貼身放好。

“誰？”曇先生半睜著眼，似乎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

“和尚。”我說道。

“不了。”曇先生搖搖頭。

“你師父呢？”我又問。

曇先生眨了眨眼睛，眼淚毫無預兆的就流了出來，順著臉龐，混進了那些血水之中，整個臉看起來臟兮兮的，狼狽不已。

“不了。”曇先生還是這麽說。

我一言不發的看著曇先生，表情很是覆雜。

“其實……其實我挺軟弱的……”曇先生說道，眼淚不止，卻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怕看見他們……我就舍不得走了……但我又留不下來……”

“沒事的，別哭了。”我低聲說道：“不想見他們就不見吧，安安心心的走，啥也別想，你的魂魄肯定……”

“魂魄留不下來了。”曇先生笑道：“我能感覺到，這股邪氣不光侵蝕了我的肉身，連魂魄也沒饒過啊……”

我楞了楞，沒說話。

“魂魄要麽散了……要麽滅了……”曇先生嘆了口氣：“這都無所謂了……對於死後的事我倒是挺看得開的……”

“你他媽的……心可真夠大的啊……”我紅著眼睛說道。

“你別忘了答應我的事啊……”曇先生輕輕側過頭，半睜著眼睛，笑容不減的看著我：“我師父老了……雖說他的身體挺硬朗的……但也喜歡讓後生陪著啊……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把我當兒子養……可是我……”

曇先生說到這裏，顫抖的聲音之中，已經帶上了哭腔。

“我沒能給他盡孝……袁哥……要是這次的劫難過了……你能多陪陪我師父嗎……其實他真的不是壞人……”

“你放心吧，我會多陪陪他的。”我很認真的看著曇先生，壓低了嗓子說：“老子拿他當師父孝敬，這樣行嗎？”

“行啊……”曇先生笑了起來：“我師父挺喜歡你的……別說是拿他當師父孝敬了……你拿他當爺爺孝敬他也不介意的……”

“你們想得倒美！”我苦笑道。

“如果勸得動的話……你就把他勸下山吧……別拼了……”曇先生笑得很是無奈：“贏不了的……”

“我盡力。”我說道。

就在這時候，我只感覺身後襲來了一股勁風，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飛速接近我一般，嚇得我還以為是邪魔又搞突襲了。

但沒想到的是，這陣勁風在急速接近我的同時，似乎還轉了個彎，稍微往右側偏了一些，好像是故意在繞開我。

還沒等我轉過頭看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已經在我身後不遠處響了起來。

“小曇？！！”

聽見這個聲音的瞬間，曇先生半睜著的眼睛，忽然睜大了許多，眼神覆雜得難以形容。

又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

“你怎麽了？？”小如來的語氣之中，已經透出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媽的還是沒攔住。”瞎老板的聲音也隨之傳來，很是無奈地說道：“果然跟我猜的一樣，那邪氣還真能要人命啊……”

“你們咋過來了？”我頭也不回的問道。

“這孫子不傻，早就發現不對勁了，要不是我拼命攔著他……”瞎老板嘆了口氣：“姓曇的真沒救了？”

“你說呢？”我反問道。

“應該沒救了。”瞎老板笑道，但在這個時候，他的笑聲聽著卻沒有半點開心的意思，反而充滿了無可奈何的味道：“邪氣鬥沖心脈，散於九穴，別說是咱們了，祖師爺來了也救不了啊。”

“你一開始就看出來了？”我咬著牙問道。

“能感覺到，但沒敢確定。”瞎老板嘆了口氣：“先前看他狀態還挺正常的，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呢？”

“回光返照唄。”曇先生笑得倒是很坦然。

“那你不早說？！！”小如來咆哮道：“瞎子！！你他媽為什麽不早說？！！既然你都感覺到了還……”

聽見小如來的吼聲，瞎老板也只是嘆了口氣，沒多解釋什麽。

“別怪瞎老板，這跟他沒關系。”曇先生說道。

此時，小如來已經走到了我身邊，與我一樣蹲了下來。

我側過頭看了看他，只見他的眼睛已經紅了，臉上的表情，只能用驚慌失措來形容。

“你撐住啊！！我現在就帶你下山找師父！！你一定沒事的！！”

曇先生聽見這話，也只是笑，沒說什麽。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小如來，沈默了一會，忽然開了口。

“小和尚……”

“怎麽了？！！是不是哪兒疼啊？！”小如來茫然失措的看著曇先生，著急地問道：“我帶的有止疼藥！那還是你給我去醫院買的！要不我拿給……”

“別看我了……”曇先生笑道，眼中的神采，越發的黯淡，說話都像是沒了力氣那般：“我現在這麽醜……一會……一會我死了……肯定會變得更醜的……”

“沒事！！我不怕！！你也不會死的！！”

小如來著急地說道，不停的搖著頭：“你撐住就行！其他的我來操心！！”

“我撐不住了……”曇先生笑了笑，眼淚一直沒有止住，眼神中的溫柔，卻越發的明顯：“這樣……這樣撐著挺疼的……你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曇先生說到這裏，稍微動了動手指頭，只聽一陣猶如石頭碎裂的聲響，他手指上的血肉也紛紛從白骨上掉落了下來。

“都說曇花一現……我能活這麽多年……已經夠本了啊……”

曇先生笑著，目不轉睛的看著小如來，眼中滿是不舍。

“其實我是不想見你的……我怕舍不得你……”

小如來顫抖著，看著曇先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忽然，曇先生像是回光返照了那般，毫無預兆的大喊了一聲。

“小禿驢！給道爺我笑一個！”

聽見這話，小如來下意識的就要擠出一絲笑容。

但到了最後，他卻沒能笑出來，反而一把捂住了臉，跪倒在曇先生身邊，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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