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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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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這一屆燕臺集還有正好一個月零七天。

“長江浩浩西來, 水面雲山,山上樓臺。山水相輝, 樓臺相映,天地安排。”臥滄山錦縷峰峰主虞九梔念完這句話,用兩根手指捏著書角把它扔到一邊,“我妹妹還沒見蹤影?”

“還沒有,不過賀驚帆不是已經回門派了, 你沒有湊上去表達一下對師侄的關照之情嗎?”來人笑了笑,坐在虞九梔對面,看了一眼攤在桌面上的詩集,“這是翟作書送你的?”

虞九梔:“……翟作書名頭這麽響亮?我就不能是出於自己意願買的?”

來人:“那你知道你買的這本書是我編撰的、上面還有我的簽名嗎?”

虞九梔:“……”

她懶洋洋道:“好吧,不知道。什麽時候堂堂書聖居然也要靠著賣雜書維持生計了?”

“幹嘛說的這麽難聽。”書聖說, “那是你不知道我的親筆簽名一份能賣多少錢。”

虞九梔翻開書皮看了一眼寫在扉頁上的簽名, 嫌棄道:“有什麽了不起,看著和我那位襲常峰溫師侄差不了多少。”

書聖瞪大眼睛:“你拿我的字和一個孩子比?豎子不足與謀!”

“呸!”虞九梔唾了一聲, “說正經的, 你不是說我那傻妹妹失蹤之前,正是與賀驚帆和溫勉兩追一逃, 三人一起不見蹤影。現在賀驚帆好端端的回來了,修為還漲了一大截,我妹妹人呢?你難道要告訴我臥滄山出了一個能夠采補歡前殿魔修的能人不成?”

書聖卷起自己的書拍了下桌子:“胡說八道!誰能采補得了你那個日天日地得妹妹?我說的是,按照溫勉從幻境傳出來的記錄看,這地方以往只存在於傳說當中。按理說不會有生命危險,但脫離幻境的速度和修煉天賦決定了他們會在裏面呆上多長時間。你看看你妹妹那個樣子!”他痛心疾首的捏住自己長袍的袖子, “見到我的第一面想的不是在下名聞天下的書畫,而是區區不才的這張臉!那地方沒有美男讓她日,她要是能集中註意力修煉就怪了!”

虞九梔:“……你還說我,看看你,滿口粗言穢語。”

她在書聖發火之前嫣然一笑,學著虞巧給人拋媚眼的樣子眨眨眼,成功把書聖嚇的一個哆嗦。

“那她要是出不來,可不就要錯過明年年初這一場大戲了。”

書聖冷哼一聲:“我都不知道和你們摻合起來究竟是對是錯。你要是為了你妹妹好,就別讓她攪這片渾水。”

虞九梔微微笑道:“說的好像我原來便修的不是魔道一樣。”

書聖看著她,正色道:“所以你更要珍惜現在重歸正統的日子——並不是說那些所謂的正道公理,若是為了這些,我也不會站在這兒。只是你要明白,魔修之所以被與我們區分開來,完全是因為……”

“行啦岑絳!”虞九梔打斷他,繞著鬢角的頭發道,“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事事要你說教的魔宗小姑娘了。”她眼波一橫,“現在我好歹也是個渡劫期修士,咱們兩個打起來,還不一定誰輸誰贏呢。”

書聖岑絳笑嘆一聲:“說的是,在下也老了。”

“你的長相可不老。”

岑絳道:“面不老心老,梅光濟都開始蓄胡子了,往後將是年輕人的天下。”

虞九梔揚起眉:“可是你甘心嗎?”

岑絳站起來,背著手望向窗外:“不甘心……所以我才想著,要借著機會搏上一搏。”

冬日已至,南陸的冬天沒有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北風吹打屋檐隆隆作響,灰色的鉛雲盤積在天際,醞釀著一場淒風苦雨。

他高聲吟唱:“今歲花時深院,盡日東風,輕揚茶煙。但有綠苔芳草,柳絮楡錢。聞道城西,長廊古寺,甲第名園。有國艷帶酒,天香染袂,為我留連。”

“清明過了,殘紅無處,對此淚灑尊前。秋向晩、一枝何事,向我依然。高會聊追短景,清商不假餘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態,付與明年。”

虞九梔翻出琵琶,有一搭沒一搭的為他坐彈。

一曲唱罷,岑絳回過頭,低聲說道:“我這次不會再想著把今日的美景留待日後再賞。”

“活在當下……活在當下,身為修士,可不就是要登天路、踏仙臺!”

**

溫勉正在喝酒。

【這還是頭一回見你喝酒。】系統因為作別了小夥伴,顯得有些萎靡,【你不是最喜歡西陸運來的普洱茶嗎?】

“偶爾也要換換風格。”溫勉說,“最主要的是,我現在成年了,可以做一些只有大人才能享受的腐朽生活。”

賀驚帆作為襲常峰的大師兄,於情於理都要回門派匯報,溫勉就趁機溜出來,他一向藝高人膽大、藝不高裝也要裝的膽大,眼下新鮮熱乎的元嬰期自然不能擺著用來自己欣賞。

於是沒過多久,修真界就傳出來黃鶴樓樓主與三絕兩聖之一的棋聖、於北陸雪山之上賞梅賞雪論棋論道的傳言。

三日之後,棋聖赤著腳徒步走出隱居的雪巖小築,望著被一尺深積雪覆蓋的黑石地面朗聲長笑。他的友人郴州書院院長裴知邱自言有幸旁觀了一場可以被記載在史書上的精彩棋局。從那一天起,棋聖再不以世上難逢敵手為由隱居山野,凡世間偶然能夠見到這位閑雲野鶴的夫子游步鬧市的只身獨影。

一時間,有關黃鶴樓樓主的傳言塵囂日上。

人們再次想起來兩年以前,樓主本人將會出現在燕臺集會場的消息。

整個大陸聞風而動,不論是真的好奇黃鶴樓樓主的身份,抑或是想要趁此機會渾水摸魚,人人都渴望著拿到一份旁觀者的入場券。作為這一屆燕臺集的東道主,鏡月閣手忙腳亂擴大場地,又花了大力氣整飭不正當的門票倒賣。饒是如此,黑市上燕臺集的觀眾票依舊被炒出天價。

那些有覆數個年輕弟子參賽的門派半點也不著急。

他們手裏握著親友票,八風不動,坐山觀虎鬥。

就連黃鶴樓都總部都接到了來自鏡月閣的邀請函。

鏡月閣不知道黃鶴樓總部的具體地址,只能將邀請函寄送到了西陸蜀州的黃鶴樓分樓聯絡處,再有內部人士代為轉交。

於是溫勉成了修真界可能是唯一一個拿了兩份燕臺集邀請函的人。

他在棋聖那裏刷了一波好感度,又認識了郴州書院的院長。裴知邱是個挺可愛的小老頭,得知自己親眼見到了黃鶴樓樓主真面目的那一刻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撅過去。後來他跟溫勉聊天的時候,兩個人都挺驚訝於對方的博文多識——

裴知邱當年還是郴州書院弟子時,與葛莊真人論道至天道有感、以至於滄江改道的傳說,幾乎是郴州地帶人人皆知的奇聞,可見他的真才實學。

至於溫勉,他好歹也是翻遍了臥滄山與黃鶴樓藏書閣的人,自帶腦內圖書館,單論理論知識半點不虛。

兩個人談到興致濃時,相見恨晚。

裴知邱:不愧是黃鶴樓樓主。

溫勉:不愧是郴州書院院長。

兩個人都對對方的專業能力表達了敬仰,一波真情實感的互吹之後,被聽得不耐煩的棋聖揮手趕出去。

這還是溫勉第一次來到支涿的故鄉。

北陸的冬天有雪。有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北風卷地白草折。冬風像刀子一樣,刮得人從骨頭縫裏透出寒意,裸露在外的皮膚凍僵之後錐心刺骨的疼。

黃鶴樓樓主披著一件羊絨披風,狐裘圍在他的領間,長長的紅色絨毛在冰天雪地裏面仿佛燃燒著的火焰。

他在雪地上,頂著銅錢大的雪花前行,走在野外半個人高的積雪上,連一只腳印都沒有留下。

偶有行人艱難跋涉,看見他在軟若棉絮的雪地中如履平地,面色驚恐又隱隱羨慕。

目的地處已有人恭候多時,見到黃鶴樓樓主溫秋涼時躬身行禮:“您來了。”

溫勉道:“我來取一味藥。”

他黑沈沈的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臉上的笑容被北陸的雪浸的發冷。他面前的年輕人抑制不住的發抖,強頂著壓力咬牙問道:“您要取什麽藥?”

溫勉平靜道:“續筋,要最好的那一個,我知道你們有。什麽價格我都支付得起。”

年輕人哆嗦著,顫顫巍巍擡起頭看他:“按規矩,我必須……必須問您是要將它給誰服用?”

黃鶴樓樓主的長發和雙眼極黑,身上的狐裘若焰火,讓他成為了這片冰雪王國中唯一的顏色。可是年輕人習慣了白茫茫的世界,眼下不覺得溫暖,只覺得恐懼。

“支涿。”黃鶴樓樓主不出意外的說出一個名字。

年輕人張口,艱難擠出聲音:“他……他不行。”

“為什麽?”

“因為,他是雪魔。他活著,北地的風雪不會停,這裏的人不會讓他逃離之後好好生活下去。只有他死了,人們才會心安。”這話講出來沒有一點說服力,年輕人感到一陣絕望,情不自禁的佝僂起脊背。

果然,他身前的黃鶴樓樓主緩緩說道:“這種事,和本座又有什麽關系?”

溫勉垂下視線:“其一,我不是北地人。”

“其二,他也不是。”

“從他加入黃鶴樓的那一刻起,支涿就是本座的人。”

“哪怕是這樣,你們也要僅僅因為‘他是支涿’這種理由,拒絕交易?”

年輕人啞口無言。他敢將支涿拒之門外。

但是他真的敢得罪黃鶴樓嗎?

就在黃鶴樓樓主眼前?

——他想活著。

良久,年輕人微微點頭。他忍不住抱怨道:“您為什麽不去找支涿的門派呢?如果您……我是說如果,您出面說上一句話,他們絕對會在下一秒撤銷支涿的北地追殺令。這樣我們也能放心大膽的將藥材送給您,畢竟我們人小勢微,得罪不起這些當地的豪強……”

黃鶴樓樓主笑了起來:“您的師父——醫聖先生也能被稱作是人小勢微嗎?”見年輕人苦笑,他搖頭道,“我不會去幫助支涿報仇。這件事得他自己來做。”

只有這樣,多年沈屙痼疾痊愈之後,心中殘餘的陰霾才有機會散去。

年輕人當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您真是看重他。”

溫勉走進門內,再次回頭望了一眼雪中樹木幹枯的枝幹,心情和落雪一樣平靜:“畢竟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溫勉和溫秋涼出現的場合畫風完全不同嘛!

ps:“長江浩浩西來,水面雲山,山上樓臺。山水相輝,樓臺相映,天地安排。”是元曲《折桂令·長江浩浩西來》,作者趙禹圭

後面那個是蘇軾的《雨中花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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