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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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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婉兒知道自己和言冰雲的事情被傳的街巷皆知的時候,範思轍正將手稿交到範若若手中,想到這稿子還要通過自家老姐的審核才能刊印,範思轍的心就在滴血,這可都是銀子啊,多耽擱一天,就少一天的進項。

範思轍可憐巴巴地攥著稿子不肯松手:“姐,你可看快點兒,我這兒著急發呢……”

範若若:“那你還不松手。”

範思轍:“松,這就松,那你可千萬快著點兒。”

範若若拿過稿子就走,一頭鉆進西廂,沈小姐坐在桌前翻著範思轍的第一版話本,越看臉色越青,青著青著又透著粉,慢慢的又從粉變成紅,於是等範若若拿著稿子進來時,只見一個剔透如玉的美人生生羞成了一塊暖玉,拿著那話本的手氣得直抖。

“這……荒唐!這也能亂說的!我,我哪有……”沈小姐面紅耳赤,一把扔了那冊子,整個人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地抖著。範若若不想她如此害羞,放下稿子把人從椅子上扶下來,安慰道:“那些話本都是胡說的,沒人會信,你別太當真了。”

“我……”沈小姐想到那話本裏說的什麽郎情妾意,只覺得臉皮都要炸開了,真是太不要臉了,這種話也往上寫,她跟言冰雲連手都沒碰一下……

“你別急,我把第二版給你拿來了,你先看著,哪裏寫得過了你就標出來,改好了我給我弟送去,保準不會再那麽離譜了。”

範若若笑瞇瞇地遞上手稿,貼心地磨好一硯朱砂,遞過筆來:“婉兒看著改吧,胡說八道的,荒唐露骨的,全改掉。”

沈婉兒看看範若若,再看看手稿,默默接過筆來。

根據第一冊 裏訴說的簡要劇情,這個“敵國錦衣衛指揮使家的大小姐愛上我國密探,進而為愛癡狂夜奔千裏”的艷情故事成為了街頭巷尾的談資。故事中為愛癡狂的大小姐不僅在密探被抓時提前通知他逃跑,還在被抓後細心照顧,日日探望,最後還幫助我國密探成功救出這位已經遭受嚴刑拷打的英雄,最後再次通風報信,並為我國密探擋了親哥一劍,整個過程可謂用情至深,至純至性,得美人如此厚恩,便是一塊石頭也要焐熱了。

於是,我國密探英雄小言公子,毅然決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將這位紅粉佳人帶回了慶國,並且與她私定終身,打算擇日迎娶。

這便是這卷手稿中的內容。

沈婉兒看著這酸秀才筆下“至純至性”的“紅粉佳人”,只覺得渾身發冷。她哥哥如今已經身死,而她成了北齊的叛國者,通緝犯,躲在慶國寄人籬下,哪怕身邊人對她都很好,但從她安頓在範府後,她根本一次都沒有見過言冰雲。

什麽“冒天下之大不韙”,什麽“私定終身”,根本就是鏡花水月。

她這一生與言冰雲早就沒有可能了。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沈婉兒直接拋開那卷稿子,抽出一卷新紙來鋪好,提筆便寫。

翌日,一卷手稿交到範思轍手中,他不及細看,立刻奔赴書局。很快,刊印好的第二卷 《小言公子與沈大小姐之慶國續篇》就面市了,一時間萬人空巷,爭相搶購,範思轍早早就叫人打出了“第三卷制作中”的旗號,讓前來買書的人都留了期待。

這第二卷 的內容經過沈小姐的手,與那酸秀才大相徑庭,不僅行文風格變得細膩綿柔,充滿了真情實感,更將女子經歷感情變故後的心態描寫的入木三分。對比之前粗制濫造,純靠艷情博人眼球的作品,這第二卷立刻讓讀者感覺耳目一新,更是受到了許多女性讀者的追捧。

一時間,京都裏女性之間最流行的話題便是探討“被欺騙之後的沈大小姐和小言公子到底還能不能走到一起”。

有這樣的熱鬧,範閑是絕對不落人後的。他自然不會直接拿個話本放在言冰雲面前,他拿到了沈大小姐的手稿,做成公文的樣子,混在了言冰雲批閱的文件裏。

當天下班之後,言冰雲第一次來到了範閑府上。因為範閑與林婉兒的婚期已近,範府和皇家別院最近都在緊鑼密鼓地籌備婚禮,沈婉兒和範若若作為林婉兒身邊的朋友,也在按照習俗給朋友準備賀禮,兩人正繡著花,就聽下人稟報“鑒查院的小言公子到府上找大少爺和二少爺來了”。

沈婉兒聞言手一抖,一滴血珠從指間竄出來,範若若趕緊放下繡品,拿帕子給沈婉兒包手。

“我哥這會兒在家嗎?”

“大少爺不在,二少爺在的。”

“那就讓範思轍先過去吧,我一會兒就到。”

“是,小姐。”

打發走仆人,範若若看著心慌意亂起來的沈姑娘,有些心疼:“你要是不想見他……”

“不想。”沈小姐立刻道。

範若若這會兒跟她熟悉了,忍不住調侃道:“那又是誰在話本裏寫:‘自從到慶國後,便一次都未再見到他,談何有緣?又談何終身。人生如寄,更如逆旅。’”

沈小姐登時面紅耳赤起來,弱弱道:“你就知道取笑我……”

範若若笑嘻嘻:“我這哪裏是取笑你,明明是誇你文采了得,現在京城裏街頭巷尾,哪個不在說你寫的故事。”

沈小姐苦笑:“我寫的是故事嗎?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範若若盯著她,若有所思道:“恐怕今天這位也是來實話實說的,你就不想聽聽他是怎麽說的嗎?畢竟你寫的故事裏,也有他的一份啊……”

沈小姐聞言,理直氣壯道:“我怎知他如何想?便是知道,我也不一定會寫出去。”

範若若忍俊不禁道:“好啊好啊,看來你是真上心了,這第三卷 恐怕已在你腦子裏了。”

沈小姐又縮回去,紅著臉不吱聲。

且說範思轍見言冰雲,實打實是漏了怯。他剛剛給了沈小姐一大筆分成,這次的書賣得特別好,比第一卷 時候還要脫銷,如今滿京城議論的都是他倆的事,範思轍更是偷偷放出“這第二卷的作者便是女主角本人”的消息進行炒作。

當然啦,這種消息未免太過驚悚。畢竟沈小姐雖然手無縛雞之力,是個不谙世事的大小姐,還一路上救了好幾次慶國的使團,可她到底是敵國人,這種人到了慶國怎麽說都是要囚禁起來的,哪還能讓她寫話本賺錢。

所以,這消息也就當個噱頭,沒什麽人信。

但言冰雲對這中間的事可是了如指掌,外人不曉得沈小姐的去處,他這個“男主角”還能不清楚嗎?現在範思轍靠著沈小姐寫的自己的故事賺錢,這無可指摘,可這故事裏的另一人是怎樣的態度,範思轍心裏頭可沒譜,所以對上言冰雲那張總是黑黢黢的臉,他幾乎下意識就要腿肚子打顫。

“言,言……言公子,您少見啊……”

“公務繁忙,未曾及時拜訪,請見諒。”

明明說著這麽客氣的話,臉色卻還是黑黢黢的。

下人上了茶之後,兩個人終於有了事做,範思轍舉著杯子好半天不肯放下,唯恐茶杯離了嘴就得再開口說話。

這回倒是言公子開了口:“她……沈小姐,在府上可還安好?”

“安好安好,前兒個郡主還請她跟我姐去皇家別院賞花呢!”

賞花……嗎?

言冰雲默默想起那卷被他用錦緞包著,束之高閣的畫,少女於桃花樹下微醺一笑,宛若他初見她時……可終歸是變了,那份天真無憂的神韻,早已變了。

“言公子。”範若若的聲音打斷了言冰雲 的思緒,望著這位繪出那副畫的才女,言冰雲起身行禮:“範小姐。”

範若若還禮,道:“本打算讓婉兒——哦,沈小姐,來見見你,誰知她聽到你的名字就不小心戳破了手,於是便來不了了,言公子見諒。”

言冰雲聞言,一時沈默下來,好一會兒才道:“你兄長送了我一幅你的畫,春日賞花圖,我……很喜歡。”

範若若楞了楞,才想起來,頓時笑得意味深長,叫過身邊的丫鬟一陣囑咐,不多時,丫鬟將範若若書房裏的幾個卷軸都拿了過來。

“蒙言公子謬讚,看來公子也是愛畫之人,不如一起看看我最近的作品吧!”

“好。”

範思轍瞧著言冰雲不茍言笑的臉,心中豁然開朗,趕緊讓丫頭們布置大廳,拼桌子、架屏風,好給二位賞畫用。

範若若的畫題材豐富,筆觸生動,用色大膽。她頗有天賦又有範閑指點,畫卷充滿奇思妙想,一向是京城中貴族們爭相收藏的佳作。言冰雲看著她緩緩展開的一幅畫,畫上正是一個倚靠著梅樹繡花的少女。一頭烏發垂鬢,嬌弱不勝清風,一身流光青的長裙,肩頭斜斜披著白色的大麾,雪白如玉的指尖粘著一根針,正垂眸看向繡品,長長的睫毛密密匝匝地投下一圈烏影。

範若若問:“美嗎?”

言冰雲早看直了眼,聞言毫不猶豫道:“美。”

範若若笑了,又展開一卷,卷中同樣是這位少女,流光青的長裙換成了一身煙柔粉。言冰雲知沈婉兒愛素雅,平日裏最常穿的不是淡紫就是淺青,慶國女兒愛的粉色白色,都不見她穿。此時看她畫中一襲慶國女兒裝扮,不覺心動。

“這時我們前日去郡主那兒賞花時畫的,倒是頭回看她穿粉色。”範若若說到這裏,十分及時地停住話頭,又問:“言公子,美嗎?”

言冰雲沈默片刻,盯著少女無法移開眼睛,低聲道:“美。”

範若若笑了:“既然公子喜歡,便抱回家去吧。”

言冰雲走出範府大門,懷中抱著兩卷畫,他小心地將畫抱在胸前,正等馬車過來時,遇到回家的範閑。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來我家幹嘛?看美人嗎?”

範閑一疊聲的打趣中,言冰雲默默繞過他,上車離開。

範閑來到前廳,便看到 丫鬟們忙著搬桌子撤屏風,範若若、範思轍和沈婉兒都在。沈婉兒一見範閑便行禮離開了,留下範思轍和範若若將剛剛言冰雲的到訪說給他聽。

“一連說了兩個‘美’,我看那言公子,眼珠子都要黏在那畫上了。”範若若笑著打趣道。

範思轍一臉得意:“我一聽我姐要他看畫,我就知道了!趕緊加了個屏風把人請來。嘖嘖嘖,太好了,這第三卷 不愁沒東西寫了!”

範閑知道範思轍跟沈婉兒聯手出話本的事兒,覺得挺不錯。沈小姐這事兒不能憋在心裏,索性說出來讓天下人評評理,到底這日子應該怎麽過下去,如今沈小姐一躍成為京城裏最引人矚目的話本作者,心情應該也會開闊一些吧……

而且——

“範思轍,你提成給人家沒有?”

“給了給了,我四她六,現在沈小姐也是小有餘財了,等第三卷 一出,說不定還能有個第四卷。嘿嘿,你說,咱能寫到他倆生孩子那會兒嗎?我最近發現家長裏短的也很有人看呢!”

範閑調侃道:“是呢,宅鬥,爭產,嫡庶,哪個都是爆點!”

“可不嘛!我這兩天在街上一聽,都有人開始說,沈小姐這樣的,嫁給言公子只能當小,生的也只能是庶子,否則大慶的血脈就要被北齊人搞亂了!”

範閑聞言臉色一變:“這話誰傳出去的!”

範思轍兩手一攤:“悠悠眾口!”

範閑撇撇嘴,囑咐道:“筆來!”

幾日後,一篇洋洋灑灑的《血統本謬論》飛舞在京城大街小巷,深刻駁斥了所謂“南慶血統論”,作者旁征博引,博古通今地用南慶與北齊的發展以及兩個國家之前的通婚史來科學理論地論證了南慶血統與北齊血統本就出自一家的說法。

“今雖國有不同,各為其主,然我泱泱人族皆為神之造物。骨血非有貴賤,國別無有高下,唯強弱而已。”

唯強弱而已……

深宮之中,慶帝勾起嘴角,看著這小小紙張上的寥寥數語,閉上眼仿佛又能看到曾經那個明艷少女的面容。

“果然,不愧是你的兒子。”

三月後,範閑林婉兒大婚。

沈婉兒此時用著範家遠親的身份,隨範若若一塊兒去給郡主添妝。京都貴女雲集,只有葉靈兒、範若若和沈婉兒陪在郡主周圍,不少人都在暗暗打探那位青衣貴女的來頭。聽聞是範家遠親,一時間又感嘆範府的好運氣,私生子娶了郡主不說,現在連遠親都能得郡主青睞,真是洪福齊天。

有些夫人不覺對這位嬌妍女子產生了興趣。範若若是京城第一才女,家世門第都是一等一的,要求娶可不簡單,可這位小姐看著也是極好的,長相沒得挑,身份背景又不如範若若那麽高不可攀,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婚禮中,範若若身邊的沈婉兒倒成了紅人,被幾家侍郎夫人圍著各種打探,沈婉兒性格柔順,在北齊時因為沈重的權臣身份也不是出席貴族宴會,跟這些夫人們打交道時倒是游刃有餘。

言冰雲陪在範閑身邊,遠遠看著,本以為她會招架不住,卻見沈婉兒笑容清爽,左右逢源,一點不輸京都貴女的氣派,又有範若若在一旁幫襯,顯然是不用他操心的。

“看得開心嗎?”範閑湊過來耳語道:“真這麽喜歡看,娶回家看個夠去,省的現在睹畫思人。”

言冰雲黑著臉瞪他,範閑仗著一身喜袍又喝了酒,滿嘴跑火車:“我妹妹的畫美是美,可紙片人哪比得上真人活色生香啊?”

言冰雲咬牙道:“別以為你成親我就不敢揍你。”

範閑哈哈大笑,拍拍言冰雲,轉身搭著王啟年繼續去敬酒了。

言冰雲默默看向女眷處,沈婉兒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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