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住了幾天之後，小九的傷也好了一些，楊逍便將她帶回了竹屋。

只要一得空，楊逍便教她識字習武，將她當做親閨女一般寵溺。

偶爾也會在她面前黯然神傷，自斟自酌，憤懣元室殘暴、民不聊生的天下，感慨明教四分五裂的現狀。

單拿這最後一點來說，小九覺得楊逍挺活該的。

誰叫他狂傲自負、目中無人，以致明教裏許多人都不服他。他搬離光明頂，本意是為了避嫌，卻因放心不下教主所托，仍舊插手教中事務，自然結果適得其反。

別人不理解便也罷了，關鍵他自己還懶得解釋，眼睜睜看著誤會愈演愈深。

不過這些她可不敢當著楊逍的面講出來，大多數時候，她只是在一旁默默傾聽，裝出懵懂無知的天真模樣。

至於楊逍為何會對她暢所欲言，她也曾納悶，後來才明白，大概是因為他覺得她聽不懂。

畢竟在楊逍眼裏，她還是個三歲小孩。

為了不在楊逍面前暴露自己的心理年齡，這半年來，小九一直秉承著“少說話少做事”的原則，文也學得不行，武也學得不行，以致於讓楊逍生出了“她天資愚鈍”的錯覺。

當然，能騙過心思如發的楊左使，她倒覺得自己還挺聰明的。

這日，小九已經在院子裏紮了大半天的馬步，已然累得眼冒金星，但一旁悠然自得的楊逍卻根本沒有喊停的意思。

她忍不住偏頭，委屈的目光向閉眼休息的楊逍那邊飄去。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一般，楊逍搶先一步開口，打消了她的念頭。

“專心練武。”

若是忽略場景，楊逍嗓音低沈慵懶，實在當得上“開口脆”這三個字。

可惜此時的她無心欣賞，嘴巴一扁，她憤憤道：“紮馬步也叫練武功嗎？”

真當她是三歲小孩那麽好騙啊！

楊逍也不惱，解釋道：“你身體瘦弱，根基不足，當然要從最基礎的練起。”

“可我都紮了好久好久的馬步了……”

“你若能認真對待，本也不至如此。”

楊逍仍是頭也不擡，輕飄飄兩句話便駁回了她的滿腔委屈。

小九暗自向天翻了個白眼，無語凝噎。

讓她一個現代人學琴棋書畫也就罷了，可是天還沒亮就起床紮馬步是什麽鬼！

關鍵她才三歲！三歲啊！

這楊左使也忒狠得下心。

又蹲了半晌，楊逍終於揮手喊停，招她過去，幫她揉著酸疼的小胳膊小腿兒。

“小九，你可是在怨我？”

她不說話，只抿著嘴唇做出氣鼓鼓的模樣，楊逍了然，便自顧自接了下去，“讓你習武是為了你能強身健體，遭遇危險有自保之力，但你若不喜歡，那今後便不學了吧，反正有我在，沒人能夠再傷你分毫。”

“真的？”

小九擡起一雙葡萄般的大眼，半信半疑地望他。

“我楊逍應允過的事，向來作數。”

她瞬間眉開眼笑，“神仙哥哥，你對小九真好。”

楊逍揉了揉她的腦袋，無奈地搖頭，“每次有求於我，小嘴便跟抹了蜜一般，平時卻直呼名諱，沒大沒小的。”

“楊逍這兩個字多好聽啊，我就喜歡這麽喊你！”

倒不是小九不願意對他尊稱一聲，只是看著眼前這位和她靈魂的年紀差不多大的楊左使，她實在是喊不出楊大哥、楊大叔、楊伯伯等尷尬的稱呼……

“罷了，隨你高興吧。”

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麽一般，他又說：“雖說依了你不習武，但讀書寫字的功課還是不能落下的。”

“知道了！楊逍，你好啰嗦啊！”

“既如此，今日我便啰嗦到底。”

楊逍一手拎起她，抱著她進了裏屋，低沈的聲音裏帶了一絲笑意，“前幾日教你寫了些短句，現在你就去默寫一遍，讓我看看你有長進了沒。”

小九巴掌大的臉糾結似苦瓜，她洩憤般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結果，皮糙肉厚的楊逍毫無感覺，疼的還是她的嘴巴。

過了幾日，楊逍出門去處理教中事務，走得頗急。

他每次出門，小九都在想，他什麽時候才會帶紀曉芙回來。

電視劇裏拍得淒美情深的逍芙戀，她還蠻想見識一下的。

這次楊逍去了將近一個月才回來。

也的確帶回了一個人，但不是紀曉芙，而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雁兒。

雁兒傷得之重，比她當初有過之無不及。

當楊逍牽著雁兒出現在她面前時，他額前發絲淩亂，神色疲憊不堪，白袍上沾染的血跡尤為醒目。

小九心裏“咯噔”一聲，拿捏不準楊逍這是怎麽了，只好撲進他懷裏，擔憂地問：“楊逍，你受傷了嗎？”

他卻搖搖頭，眼裏掩不住的自責懊惱，然後將雁兒的手放在了她手上，“小九，今晚雁兒會跟你住在一起。雁兒雖比你大幾歲，但她不能說話也聽不見，我知道你很懂事，你幫我將她帶進屋。”

“你不跟我們一起嗎？”

“雖然你還小，但雁兒已經是個小姑娘了，我若一起只怕諸多不便。”

她裝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哪用得著你一個孩子去照顧，你只需陪著她說說話，帶著她一起睡覺就行。照顧雁兒的人，我自會去尋來。”

交代完之後，楊逍便準備轉身離去。

小九看了很多次楊逍的背影，次次他都高昂著頭，走路的神態瀟灑不羈。

但這次，他的背影狠厲無比，看起來卻那般孤獨。

忽然間，她覺得心口莫名有些難受，於是她開口叫住了他：“楊逍！”

“嗯？”

楊逍回過頭，她向他走過去，他便默契蹲下，讓她可以夠得著他。

小九咬著下唇，猶豫了下還是伸手將他緊皺的眉頭輕輕撫平，然後扯起他左邊嘴角，用孩童特有的奶聲奶氣的聲音說：“要這個樣子，才像楊逍嘛。”

楊逍一怔，頗為無奈地握住她柔軟的小手，終究還是勉強對她扯出一抹笑，“小九乖，等我回來。”

“嗯！”

第二日傍晚時分，賽克裏便來告訴她，說是楊左使回來了，還帶回一個峨嵋女弟子，讓她和雁兒過去見見。

一聽到“峨嵋女弟子”幾個字，小九心裏瞬間湧起一股子的雀躍興奮，讓塞克裏趕緊帶她們過去。

楊逍的摯愛，楊不悔的娘親，堅韌倔強的紀曉芙，總算是出現了。

紀曉芙被楊逍關在客房，賽克裏剛領著她們進屋，楊逍便起身迎了過來。

他一手牽著她一手牽著雁兒，指著紀曉芙對她們緩緩說道：“小九，雁兒，以後你們有任何事情，就吩咐這個大姐姐去做。”

小九順著楊逍的目光看去，便見到了一旁姿容秀美，神色卻略顯驚慌的紀曉芙。

的的確確是個美人呀，難怪能讓楊逍癡情一生。

思及此，她掙開楊逍的手，走過去對著紀曉芙甜甜一笑，“姐姐，你真漂亮。”

紀曉芙被她一誇，臉驀地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住她和雁兒的手，溫柔地說：“小妹妹乖，姐姐會照顧你們的。”

被紀曉芙照顧，小九自是樂意至極，雁兒卻因為聽不見，只能兀自傻笑著。

紀曉芙瞧出不對，疑惑地看向楊逍。

楊逍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沈痛，聲音也低了下去，“雁兒聽不見，所以從現在開始，你的任務就是好好地照顧她。”

說完這些，楊逍便走了，留下一大兩小三個人互相大眼瞪小眼。

雁兒不能說話，紀曉芙只得開口問小九：“小妹妹，告訴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的？是楊逍那個大魔頭將你抓來的嗎？”

小九搖搖頭，“是他救了我。”

紀曉芙驚訝地瞪大了眼，“楊逍這個大魔頭怎會這般好心？”

“是真的，姐姐，小九沒有騙你。”

小九暗自翻個白眼，看來楊逍的追妻之路可謂是任重道遠啊。

即便紀曉芙覺得不可置信，但料想一個孩子也不會說謊，便也將信將疑了。

熱水準備好之後，紀曉芙拉過雁兒，準備先給她擦洗身子，無意間卻看到了她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

竟如此殘忍地虐打一個孩子，紀曉芙潛意識覺得是楊逍所為，便跑出去又驚又怒地質問楊逍。

小九坐在床邊，聽著紀曉芙和楊逍的爭吵，覺得這竹屋總算多了些人氣。

她決定，今晚一定要和紀曉芙一起睡！

楊逍留在竹屋的時候，她還有可以撒潑打滾的對象，但他時常出去料理明教中事，又總是嫌她是個小孩，只有喝多了酒才會開啟話嘮模式，別的時候什麽都不會同她講。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塞克裏又不願理她。這麽久以來，對於這個武俠世界，她知道的仍然只有電視劇的劇情。

現下紀曉芙來了，她有好多問題想問，而且紀曉芙溫柔善良，關照她無微不至。

這樣優秀的女子，別說楊逍，若她是個男子，她也一定會心動。

所以臨睡之前，楊逍過來接她回房，被她一口拒絕。

“小九乖，紀姑娘晚上要照顧雁兒，哪還有精力管你？”

楊逍欲拉著小九往外走，豈料她卻掙開他的手，跑到紀曉芙身後躲了起來。

“我不，我就要跟紀姐姐一起睡！我喜歡她！”

“你會打擾到別人的。”

“我才不會給紀姐姐添麻煩！”

兩人眼神對峙一瞬，楊逍面無表情，到底她先敗下陣，垂下腦袋不敢再看他。

“我再問你一遍，跟不跟我回去？”

他冷了語氣，似乎真生氣了，小九卻覺得有點莫名。

不就是想要跟紀曉芙睡幾晚嗎，至於這麽大反應？

但她到底不敢再真惹惱他，只好軟下語氣，脆生生地說：“我就跟紀姐姐睡一晚，就一晚，可以嗎？”

楊逍嘴上說得兇，其實並不敢強行帶她走，見她現在服了軟，心裏那點不快又瞬間消失殆盡。

小丫頭可憐兮兮的神情讓她無法拒絕，最後他只得妥協，一個人回去。

夜裏，楊逍躺在床上，心中煩悶，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這大半年來，但凡他回來，小九都是跟他一起睡。

剛將她帶回來的那段時間，楊逍發現這個小丫頭夜裏老是做噩夢，時常在夢裏說著胡話，喊什麽“爸爸、媽媽”之類的字眼。

他雖不明白她叫的是誰，但想必也是她從前最親近的人。可憐她小小年紀便孤苦無依，著實讓人於心不忍。

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消除她心中的恐懼，再加上她身上的傷還未痊愈，楊逍只好將她接到自己的房間來住，這樣也方便照顧。

長此以往，沒成想成了習慣。

他行事不羈，江湖上有許多仇家。

就連睡覺，潛意識裏也保持著清醒，但每當他回到竹屋，抱著小九入眠，他竟奇跡般得以睡得安穩。

自那時起，他才知道，被人如此依賴，如此需要的感覺，原來這般不錯。

然而今晚，小九卻說她喜歡那個峨嵋女弟子，不願意跟他回來。

他堂堂楊左使，居然失寵了。

睡不著，楊逍只好起來找酒喝。

一邊喝一邊想：那個紀曉芙，當真有那麽大的魅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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