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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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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秋洵的母親榮華夫人在生下第二個兒子紫秋陽後絕食而死。紫家的大家長,紫秋洵的父親,一年不過回家兩三次,所以,紫秋洵作為嫡長子,理所當然地帶著天生的驕傲和尊貴在紫氏的宮殿裏做了君王。

他的父親每回來一次,女仆總會跑到樓上對他說:“大少爺,老爺回來了。”他就會很生氣地把手中的書一扔,穿過嵌著純銀飾物的雕花大木門和高闊輝煌的穹頂,步下層層螺旋的樓梯,深紅的地毯在腳下延伸,仿佛越來越紅,越來越亮!最後他在兩三級樓梯上站定,手扶鉦亮的銀欄桿。他就知道會看見這種情景:父親神情自若地立在那兒,一個三四歲或五六歲大的孩子,或怯然或好奇地在他身後,探出半個頭來打量這巨宅和樓梯上的少年。

“這是你弟弟。”或者是“妹妹”,父親輕松地揮手說。紫秋洵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吩咐管家給新來的孩子準備房間,之後父親又施施然離家了。

在他十五歲那年,女仆跑上樓來:“大少爺……”他憤怒地把書砸到她臉上!他有多少弟弟妹妹了?他跑下樓去,心裏砰砰直跳。一種很惡心的感覺攫住了他,一見父親就大吼:“墮胎避孕就那麽難?”但他隨即楞住,這次不太對勁。

父親蒼老許多!四十歲剛過竟滿頭白發,皺紋橫生,神情呆滯,看上去至少七八十了。他懷裏抱著一個嬰兒。

“這是你妹妹……”他低聲說,“她叫紫秋如。”

紫秋洵又是一怔:出於對正統的尊重,父親在外面生的孩子,名字裏從來沒有標示輩份的“秋”字。“她叫紫秋如。”他咕噥著,哆哆嗦嗦地將女嬰交到兒子手中,顫巍巍地上樓回房間了。

即便是在畫上紫秋洵也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嬰兒!她簡直就是天國裏最可愛的安琪兒藏起了翅膀躲在繈褓裏。她剛從沈睡中驚醒,沖紫秋洵笑;他不禁伸手輕輕撥拉她嫩滑的小臉蛋,她就抓住他的食指往嘴裏送。他觸到那光溜溜的牙床,一種茫然又淒楚的感覺如冬夜突然降臨的濃霧籠罩了他的心,又一陣親切如陽光的感動讓他震顫不已。他緊緊抱住女嬰,熱淚盈眶。

“你是我的!”他暗自說,“他誰都不要!不要我媽媽也不要你媽媽!他誰都不要!不要我也不要你!我要你!我要你!你是我的!你也要我吧!”帶著莫名的霸道,他壟斷了這個女嬰。一個十五歲的大男孩,照顧起小嬰兒居然也如慈母般細心周到。夏天,他讓她在清甜的花香中安睡;冬天,他放她在最柔軟厚實的白熊皮上爬著玩。而小女嬰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回報他:當她大哭不止,只要他一出現,她立刻停止號啕,笑著撲進他懷裏;他高興,她也笑嘻嘻;他煩悶,她就瞪圓了眼,看穿他的心思般,很懂事地難過起來。

“我倒很有當保姆的天分!”紫秋洵時時超然地想。

紫秋如有時很安靜,有時異常頑皮。嬰兒床對她來說簡直是個拘束。她時常睡醒了要四下裏爬著玩一圈,再倒頭接著睡。紫秋洵只好把她抱到自己的床上。她在床上打滾,笑得前仰後合,擠到他懷裏小貓一樣拱來拱去;他的重任就是:睡一陣便警醒過來,給她換尿布。

他本來把自己房間的隔壁準備好,打算讓她大一點的時候住。但她擺出寧死不屈的勢頭不肯和他“分居”。更糟糕的是,在她該學走路時,他才發現她異樣的病狀:她四肢無力,根本就站不起來;就是在床上地上爬著玩,不一會兒就累倒,仰面朝天地躺上好一陣子。她端不動飯碗,若能拿起一把銀餐刀或抱起一個大洋娃娃便是了不起的壯舉!

他著忙了,請全世界最好的醫生來診斷,檢查來檢查去:肌肉正常,骨骼正常,神經正常,血管正常,淋巴正常……一切正常,可她就是沒有力氣!她又擺出寧死不屈的勢頭來不肯坐輪椅,相較之下,他的懷抱是那麽舒適溫暖。紫秋洵獨自傷心大哭了一場,從此只好抱著她走來走去。

紫秋洵在十五歲那年除了接手撫養紫秋如外,還有一件大事就是接管財產,成為紫家的大家長。他的父親在帶回紫秋如的當天倒在自己的臥房裏,從此在醫院開始了長期昏迷和神智不清的後半生。早年的放蕩生活掏空了他的精力,他老態龍鐘,身上處處是荒淫無恥的醜痕。所有的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和醇酒婦人全部化作龐雜的醫療設備,無動於衷地數著他的呼吸和心跳,一下又一下。

這突來的故變不僅使紫秋洵沒辦法探究新來的小妹妹為什麽名字裏帶有“秋”字,也一下子把紫氏富可敵國的巨產、紫家大家長的崇高地位和耀眼光環、其他紫家孩子們命運的決定權推到了他面前,沒等他回過神來,重任已壓在肩。這個從小在數不清的金條和珠寶裏長大的孩子,拿著權力和財富該怎麽辦呢?很快地他就精通了吃喝嫖賭,成為不夜城典型的富民和典型的大家長。他和他那些數不清的金條和珠寶一樣的光華耀眼又冰冷無情。但在精心撫養紫秋如時,一點點孩子的天性又保留了下來,一點點對溫暖的渴慕無意間滲入骨髓。那對他來說是一種銘心刻骨的疼痛。他沒有將其他的弟弟妹妹趕走,他供養他們,讓他們在紫家安身。也許他對他們不算十分厚道,卻也不刻薄,至少比二弟紫秋陽的態度好得多。

紫秋陽對現狀有太多的不滿:有太多的弟弟妹妹來花銷紫家的財產;雖然他也是光明正大的嫡親孩子,卻和他們一樣無權決定家中事務;紫秋如那個小妖精,到底是什麽來頭,紫秋洵對她處處回護,簡直到了愛屋及烏的地步:她曾經有個保姆,年輕貌美,紫秋陽對她垂涎三尺,覬覦許久也不敢下手,因為紫秋洵嚴厲告誡過他:紫秋如的東西誰也不準碰!他敢犯禁就別想再在這兒待!紫秋陽知道哥哥言出必行,不敢冒被趕出家門的險,只得悻悻作罷。多麽不公平啊!不過是出生相差了一年,地位權勢就有了天壤之別。因此,雖然紫秋洵總是一字不說地簽好支票為二弟付清嫖資賭款,紫秋陽對他還是狠得牙癢癢!

紫秋陽還惱恨紫秋洵身居高位卻生財無道。紫氏大家長在不夜城最高權力機構立法院有重要一席,而紫秋洵非但拒絕了明珠夜總會送來的厚禮,在是否同意明珠出售人口為合法的議案上投了反對票,並且拒絕了明珠和紫氏聯營的邀請。這可是天文數字的進項啊!紫秋洵怎麽就視而不見?怎麽就這麽無動於衷?

相較之下,紫秋洵的行徑是那麽懶散!他生性安靜,本就不喜歡把縱欲狂歡當樂趣;為照拂紫秋如,大部分時間又待在家裏。她一時半刻也離不了他,他又怎麽忍心把她獨自拋下?所以他只在她睡著後去賭場、夜總會或某個房間,狂亂一兩個小時便趕回來,洗去身上煙酒氣和女人香水味,仍舊是她幹幹凈凈的大哥。換了另一個有他這樣財富和身份的不夜城民,過這樣不十分尋歡作樂的生活,早就招來猜忌、謠言和排擠。但有紫秋如在,寵愛小妹妹成為極好的擋風板,近乎怪癖的溺愛成為美談,成為特立獨行的色彩,成為值得稱頌的品德。不夜城的傳言:紫秋洵若要娶妻,恐怕也是小太上皇紫秋如欽點的吧?

紫秋如非常嗜睡,紫秋洵就能在外面多呆些時間。若帶她出來玩,經常是在哪個大飯店點滿一桌子菜讓她吃一頓——他有計劃地帶她吃遍了不夜城——然後去購物,買她喜歡的玩具,偶爾也帶她去看賽馬或賭場。她坐在他懷裏看他玩牌,雖然一點也不懂卻瞪大眼極其專註。他很會賭,並且從來運氣不錯。但每次連贏幾場下來,她已經低著頭要睡著了。於是她抓住他的衣襟,大叫:“我要回去啦!我要回家!”紫秋洵立刻住手,對四下的人笑笑,起身離去;周圍的人也都笑笑,再一次見識到紫秋洵怎樣如傳聞中的那樣對小妹妹寵愛得無以覆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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