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夜母親名叫夜言。

夜言出身四族之一的夜族，淩夜名字裏的“夜”字，一則表明夜晚出生，二則暗喻有夜族血脈，是名門望族之後，也算淩家對夜族的表態。

原本淩家有望在夜族的扶持下，於眾多世家中斬頭露角，博得一席之地。甚至再過個幾十上百年，淩家取代金族，成為金玉宮裏新的統禦，也不是沒可能。

然而夜言同淩懷古結為道侶後，好景不長，沒幾年就去世了。

是在淩夜三四歲，也就是郁欠欠這麽大的時候去世的。

淩家對外宣稱夫人是得了急病，藥石無醫，這才暴斃而亡。但淩夜清楚，她母親不是生病，而是被人害死的。

否則，要如何解釋，她連夜言的屍身都沒見著，夜族那邊就來人，同淩家一刀兩斷？

打從那個時候起，淩夜就知道，她母親是被淩家人害死的。兇手可能是她的父親，也可能是那個還沒正式進入淩家，只被父親養在外面的女人，又或者是他們兩人聯手，也未可知。

值得一提的是，白頭仙，也是在那個時候出現在她身體裏的。

——有人一箭雙雕，不僅害死了她的母親，還害她身負奇毒，數次險些喪命。

這人會是誰？

少不更事的幼年自不必提，等淩夜長大了，開始修行後，她漸漸懂得如何利用身份帶來的便利，於是明裏暗裏，她便也查到許多事，連當初夜言為什麽會下嫁給淩懷古，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這樣，查著查著，她終於查到了淩夕的身上。

曾經淩夜因一時大怒，殺了淩夕，以致於她查了許多年的線索瞬間中斷，往後再查不下去；而和淩夕有關的沈微，比淩夕知道的還要少，完全是顆沒用的廢棋，是以淩夜就把目光轉移到了淩懷古的身上。

淩夕一死，沈微算是清白的。她只能懷疑淩懷古。

但在淩懷古身上，她什麽都沒查出來。包括後來郁九歌得知這件事，親自動身前往淩家暗查許久，末了也只告訴她，淩懷古太幹凈了，他也沒查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郁九歌說：“那麽幹凈，要麽真的不是他，要麽是他做了，事後處理得太好，這才什麽都查不到。”

還說：“你若嫌麻煩，索性一刀斬亂麻，把淩家解決了，你也能得個清靜。”

這提議簡單又粗暴，甭管到底誰是兇手，淩家都沒了，還談何不能給夜言報仇？

奈何淩夜本身不太願意去做這樣的事，所以郁九歌這麽個提議，她聽聽就罷，沒放在心上。

直到後來，她前往不夜天，希望能從夜族那裏知道些內幕。但令人諷刺的是，夜族連夜言是被害死的都不知道，更別說那些內幕。

於是淩夜這才明白，難怪身為準帝姬的夜言下嫁淩懷古，夜族未曾阻撓；也難怪夜言死後，夜族只是與淩家斷絕關系，而沒有對淩家趕盡殺絕，敢情他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她要從他們身上著手，完全就是異想天開。

好在現在，淩夕還活著——這就是她上次放過淩夕的原因。

不止上次，往後的每一次，在確定淩夕真的沒有用處之前，她絕不會殺她。也絕不會讓別人殺她。

特別是眼下，她說起白頭仙，又說起夜言之死，言語間透露出這兩件事或許並非同一個人做的，單憑這點，淩夜無論如何都要救下她。

只是具體怎麽個救法，要如何能在引起江晚樓的警惕之前，將淩夕弄到身邊來護著，端看接下來，重天闕會給出怎樣的反應。

只要重天闕的動作不偏離她的計劃，不僅淩夕能救下，金玉寶珠也能到手，如此一舉兩得，再好不過。

於是淩夜對淩夕說道：“你憑什麽覺得，你知道這些，我就會救你？”

分明是要救淩夕的，然而此刻，淩夜卻是一副恨不得能殺之後快的樣子，回答得極為冷血：“你死了，不用臟我的手，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救你？”

淩夕聞言，本就慘白的臉，登時更是一片煞白。

她仿如遭受了極大的打擊一般，整個人都頹喪了，神情也變得灰敗無比，眼眸裏的光都漸漸黯淡下去。

她喃喃道：“是了，你怎麽會救我。我那麽對你，你怎麽會救我。”

那麽多年過去，連她自己都數不清對淩夜下了多少次毒手，但凡是個正常人，怕是早要殺她了，如何還會以德報怨地救她？

淩夜到底會不會救她，在她開口問之前，她難道就沒想過答案嗎？

她根本是自取其辱！

淩夕一會兒想淩夜不救她是應該的，換作是她，她也不願救；一會兒又想她是淩夜的親妹妹，淩夜卻不救她，這哪裏是一個當姐姐的應該做的？

越想下去，便越是煎熬，莫大的後悔連同憤恨在心中發酵，胸口都被不知名的怒火燒得生疼。也不知她怎麽想的，忽而竟是看向郁欠欠，孤註一擲般地道：“淩夜不肯救我，你肯不肯救我？”

她說：“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救我。只要你能救我，你要什麽我給什麽，啊？你能跟在淩夜身邊，你肯定很厲害，對不對？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死。”

突然被問及到的郁欠欠沒說話。

但看他的表情，顯然很是有些不可思議，不大明白淩夕怎麽會找到他頭上。

他一個稚齡小孩，手無縛雞之力，淩夕怎麽就以為他能從江晚樓手裏把她救出來？真是腦袋發昏。

淩夜也覺得淩夕約莫是被刺激到了，連這樣的傻話都能說出口。

當下掂了掂懷裏的小孩，把小孩抱得更穩，然後替他答道：“他不會救你。與其求別人，不如自救，你說呢？”

“自救？”淩夕只覺嘴裏發苦，“怎麽自救？”

那可是至尊！

能和至尊對上而不落下風的，只有至尊。

可她不是至尊啊，她哪兒來的能力救自己，救沈千遠？

心中的陰暗面愈發擴大，恨意幾乎要凝成實質，從胸腔裏噴出。淩夕想了又想，思了又思，終究咬牙道：“你當真不救我們？你真的要看我們死在別人手裏？表哥可是和金族千金有婚約的人，你不救我，你至少也要救他啊？你就不怕金族的報覆嗎？”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沈千遠，若非知道她對沈千遠究竟是抱以怎樣的心態，淩夜都要覺得她是真的對沈千遠情深義重了。

淩夜斜睨了好似很感動的沈千遠一眼，從容答道：“不救。不怕。”

淩夕聞言，慘笑道：“你可真是個好姐姐。”

淩夜道：“過獎。”

淩夕沒再說話了，只盡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免得被足下的震動震倒，屆時更加難堪。

許是覺得姊妹反目這一幕相當有趣，旁觀著的江晚樓忽的笑了聲，拊掌道：“都說手足相殘最是有趣，如今我總算得見，果然有點意思。”

轉而問重天闕：“你覺得呢？”

重天闕沒理他。

重天闕只盯著淩夜看。

看她不知何時，空著的右手握上了斷骨刀，看似五指松松，實則力道暗蓄。重天闕心中清楚，接下來，她若出手，勢必蕩魂攝魄，驚天動地！

果不其然，下一瞬，不知可是被江晚樓那話給激怒，淩夜握刀而起，當頭斬向江晚樓！

這一回她速度奇快，比先前的江晚樓還要快。

快到正在看戲的江晚樓，這會兒竟是完全沒反應過來，就那麽驚愕地看著那彎月般的刀鋒，直朝自己下落。

刀風撲面，將他眉心割出一道殷紅的血痕。

眼看下一瞬，便要沿著將他整個人割成兩半。

幸而重天闕提前註意到了淩夜的動靜，於這千鈞一發之際出手，替江晚樓攔下了這一招。

“砰！”

比之斷骨刀要更長一些的玄黑長。槍，從斜裏橫在了江晚樓眼前，堪堪擋住了刀鋒。

與此同時，長。槍的主人說道：“讓我來會會你。”

言罷，手臂一震，槍身一抖，竟生生將斷骨刀震開了去。

淩夜順勢把刀一甩，卸去那股力道，方笑道：“早聞魔尊提宋槍的威名，我且和你鬥一場。”

說完，縱身上前，剎那間刀風獵獵，槍影重重，兩人眨眼間便鬥了數招，竟是誰都奈何不得誰。

江晚樓則立即抽身退後。

他正要看這兩人交手，卻覺地面陡的一陣大動。轉頭望去，那道裂痕投射出的金光璀璨之極，一顆小小的珠子從那金光裏慢慢升起，正是金玉寶珠。

金玉寶珠出世了！

江晚樓再顧不得其他，身形一動，便掠了過去，伸手去奪寶珠。

眼角餘光瞥見江晚樓的動作，淩夜眸底一深。

計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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