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認識恓惶之時，恓惶已經是天界有名的蝶仙。出名的是她恓惶的美貌，更出名的是她對北天門神將睚眥的慕戀。

為何偏偏喜歡上這樣薄情冷血的人，連恓惶也不曾記得了。在她的記憶裏，只有那一年桃之夭夭，俊美的少年對受傷的蝴蝶伸出蒼白的手掌。恓惶認識睚眥是個錯誤，窮奇愛上恓惶也是個錯誤。

但是為什麽獨獨是對恓惶動情，窮奇也無法回答。他自鴻蒙初開，便是人間的兇獸。他占領七十三山為王，威震天下，何等意氣風發？但是，卻敗在一個女人的手裏，敗得徹底。

恓惶是在六月裏的江南和他相見的，他那時躲在衙門的公堂上欣賞著又一出“竇娥冤”。正看得出神，卻聽見耳邊出現一個女聲。

“凡人，難道都是這麽不明事理麽？”

他扭頭看她，只見一只精巧的蝶兒盤旋而下，落在了那冤婦的身上。只聽她借的那婦人口說：“天理何在，若要枉殺我，就讓那蘇州城外的墳頭上一夜白雪！”

這話剛完，就看見幾個公差拿著大棒走來。杖死一個小婦人而已，這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不都是用人命，一條一條的堆積起來的麽？這當官的，不為民做主也就罷了。竟然聯合了地主豪強，草菅人命。而這對一個剛剛入凡間的仙人而言，即使憤怒，也不得幹擾人間。

他不想再看下去，倒是想知道這小小蝶仙，到底有什麽法子能讓那蘇州城外的千萬墳頭上都是白雪？須知，那掌管雨雪的可是素女霜神。不過一個小小仙子，倒是想看看她有何能耐？

卻不想，他來遲一步，只看見那座座墳頭一片雪白。六月的大熱天，哪裏來的雪。他伸手一看，原來是雪白的花朵將那墳頭染白。他正仔細著看，卻聽得一聲：“看劍！”

那漂亮的女孩子提著一把薄軟的小劍，竟是要刺過來。他看著那虛軟的步伐，倒是覺得很有意思。他窮奇殺伐天下數萬年，敢於天界抗衡的大刺頭。一身武藝都是在戰爭中，一招一式領悟出來的。卻是不知道，現如今的神仙，都是如此的天真。提著把玩具，就敢班門弄斧。他三招兩式就奪了她的劍，還不懷好意地上下其手調戲她。

小東西竟然立刻就漲紅了臉，丟下她的劍就跑了。

他瞅著她的樣子，不由得大笑起來。心裏想著，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玩的小東西？

他窮奇向來隨心所欲，覺得這個好玩，就像把她抓回去好好逗逗。他來江南，也不過是為了尋樂子。現在有個現成的樂子給他，何樂而不為呢？

他心念一動，就把恓惶抓回了他的土匪窩。時間一長，卻生出了些感情。窮奇原是不以為意的，畢竟就是個花瓶整日放在你跟前，你也習慣了它。更何況是比一個花瓶漂亮的人兒呢？於是，對情感一慣遲鈍的窮奇，就一直這麽默許著這麽個美人放在跟前。要是有一天沒見著了，就要生一回氣。

雖說自家老大對感情開竅是件好事，但是這個恓惶可是仙人。妖和仙是敵對關系，就是再怎麽默許自家老大胡來，在子嗣問題上也不得胡來啊！於是，趁自家老大不註意，底下幾個兄弟就把恓惶丟到枯水山上去了。

枯水山是個什麽地方？沒有會比窮奇更清楚了。山上兇惡的妖獸極多，環境又惡劣異常，像是蝴蝶這樣的生物，哪能在這裏長命呢？

但是，等窮奇趕到時，恰恰是睚眥一劍斬了酸與救下恓惶的時候。

窮奇是從未見過恓惶臉上會出現那樣的表情，譬如驚喜，譬如戀慕，譬如感動。總結來說，就是恓惶癡戀著那個小白臉的睚眥。睚眥算是什麽東西，竟然也敢和他搶人！他雖想沖上去，但是也知道自己敵不過兇名在外的睚眥。

“大人，您，您是來救我的麽？”

見到睚眥收了劍，恓惶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查看他是否受傷。

睚眥點點頭，解釋道：“百花仙子說你下界已久不見回來，便求得司命尋得你的下落。知道你被困枯水山，讓我前來搭救。”

這句話不啻於將一盆冷水潑在恓惶那心頭火上。窮奇看了冷笑，心道是她自作自受。

卻見恓惶楚楚可憐道：“我昔時在天上時時找你，多時不見，難道就沒有一絲擔憂過嗎？”

睚眥低頭看她，鮮紅的唇薄如刀。“我想蝴蝶仙子修仙已久，不會連三兩個妖魔也應付不起。”

恓惶聽了更是傷心。指著他十分委屈道：“你哪知道？我被那魔王窮奇擄了過去，日日盼著大人來救我。卻不想，卻不想，大人竟然如此薄情冷血。哪裏對得起我對你癡心一片？”

“癡心一片？”

睚眥竟然低低地笑了，恓惶看得楞神。不說是她，就連窮奇自己也被那俊美的不像話的少年迷惑。

“你癡心一片於我何幹？難不成，我要感恩戴德，日日三炷高香叩謝上天嗎？蝴蝶仙子是否太高看自己了？”

這話甚是重了些，只看見恓惶蒼白著張臉後退了幾步，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睚眥！你怎可如此待我？”

眼淚順著她美麗的臉就往下淌，真是傷心極了，，又倔強極了，連一絲哭聲啜泣都不給。

睚眥像是有些不想看下去了，冷聲道：“你還是早點回到天界比較好，人間混亂，哪容你這等自不量力的小仙逞強。”

恓惶苦戀睚眥上千年，不知受了他多少冷言冷語。但是，都沒有這一日聽到的傷人。窮奇實在看不下去了，主動從枯樹後走了出來。

“沒想到名動天下的睚眥上神，也是這麽個冷心冷肺的主。我瞧著那小娘子可憐嬌弱得很，你不憐香惜玉，不如由我來，如何？”

那是恓惶第一次好好看她討厭的妖魔。但是，這也是最後一次。

睚眥冷冷掃了她一眼，口氣不由得嚴厲起來。

“身為仙子，竟然與妖魔勾結，你也是太膽大了。”

恓惶看著睚眥，淚還未幹，心還在作痛，不由得痛聲說：“睚眥，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沒有骨氣的仙嗎？”

她一把拔出了奪魂匕，刺進了自己的心脈。窮奇甚至來不及看清她的模樣，甚至來不及走近，就只能看著她在自己眼前死去。什麽，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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