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天牢，其實也不過是大理寺的地牢之一。

之所以喚作“天牢”，只因牢中所關之人，乃是天子指明的大刑要犯。

此時，天牢之中四壁幽暗，除了相隔數步的幾個火把，再無其他。

本來亂世之中，罪犯必多，但尉遲百煉亂權期間，所有該死不該死的要犯，都已被他碎屍，是以這“天牢”反而這般冷清。

獄丞吩咐獄卒將一間牢房打掃幹凈，去掉林慕生身上鐵鏈，又呈上一些酒肉，一件輕裘，嘆道：

“真是什麽怪事都有！我在這裏當獄丞十五年了，你是我見過的頭一個囚犯，還是個要好吃好穿好喝伺候的囚犯，日子過得比我還好！”

說著用手拍了拍輕裘，續道：“天牢陰冷，這幾日入冬後更似冰窖。這衣服是上頭命人送來的，你留著穿!”

林慕生本就不貪享受，雖然面前有好衣好食，但一想到這後半生便要失去自由，既不能為母報仇，又不能與煙兒廝守，心中滿是苦楚，搖了搖頭，只拿起酒往喉嚨裏灌。

獄丞見狀，說道：“這般好的裘衣，你都不要？那放在這裏卻是浪費了！”

原來周長治執政之時，錢財公帑都多用於尋求長生不死之術，是以公門俸祿普遍不高，多數要靠官員們自己去貪。

小到縣衙官吏，大到六部高官，各有各的貪法。

像獄丞一職，在別處本頗有油水。但天牢生人難入，這獄丞能揩的機會本就不多，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十五年來沒關過一個犯人的天牢。

林慕生咽下幾口酒，嗆得雙眼迷蒙，見獄丞滿臉期待，已懂他的意思，便道：“你若想要便送你了。”

獄丞驚喜問道：“當真?”

林慕生點了點頭。獄丞喜出望外，抱起輕裘便離去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那獄丞又抱著兩件棉衣進牢來，道：“說來慚愧，十五年不曾有像樣東西帶回家去，家中兩個小子見了那裘衣都是歡喜，險些打將起來。我與內人說起衣服裘衣來處，內人說這衣服是禦寒用的，缺少不得，於是讓我抱了兩件棉衣回來。”

林慕生此前將一瓶燒刀子喝完，已是微醺，聞言搖頭道：“我用不著這些。”

獄丞道：“怎用不到?天寒起來可是會凍死人的！我雖不知你是死，但你若這麽早就死了，我也脫不了幹系!”

林慕生苦笑道：“從今後沒了自由，與死又有何異？”

獄丞見林慕生入獄後也不鬧事，還將價值不菲的裘衣相送，心中對他頗有好感，聞言便勸道：“你這話說得沒有道理，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能活著幹嘛去死？”

二人說話之間，獄卒進來報告：“大人，有人要來探視犯人，說是禦前之人。”

獄丞心下好奇，向林慕生道：“你定是不一般的人物，這天牢外三門，裏三門，已經鮮少有人來過了！你一來卻熱鬧起來了！”當下鎖了牢門出去。

過不多時，一人推門而入，一只手抓著三個包袱，來到林慕生的牢房之前。

林慕生見是歸海光祖，知他無非過來奚落，便翻身上床，面墻而臥。

歸海光祖笑道：“小賤種，之前不是對本將喊打喊殺，如今本將就站在你的面前，怎麽不來取本將性命？”

林慕生反詰道：“我躺著不動，你若有本事，大可進來殺我！”心想：“你若真是進來，我便殺你，後半生囚居也是甘心！”

歸海光祖大笑道：“國主既然已經下旨要你終身被囚，那便不需要本將動手了。不過，本將不能殺你，不代表不能殺別人！那三個姓劉的……嘖嘖嘖，剛出了午門，便被本將一人一刀……哎，那叫劉金水的，連血都是臭的！都熏了本將那把寶刀！你不要轉過身來看麽？”

林慕生心中將信將疑，轉過頭來。

歸海光祖將包裹扔在地上，便有三個人頭骨碌碌地滾了出來，正是“劉氏三怪”。

林慕生在太和殿裏自願放棄抵抗入獄，只為保全“劉氏三怪”性命，不料他兄弟三人竟轉眼死在歸海光祖手中。

林慕生在悲痛中從床上摔下，迷糊糊的腦子瞬間清醒，起身大喝著一拳自鐵欄桿間揮出。歸海光祖早有防備，只往後輕移一步，林慕生的拳頭便怎麽也碰不到他。

林慕生抓住欄桿，想起三怪對自己的情義，又想起他三人終究因己橫死，忍不住簌簌落下淚來。

歸海光祖見狀大笑，道：“對對對!就是這種充滿憤怒但又無能的模樣！這才是賤種該有的模樣啊！讓本將想想，你還有哪些重視的人物？那叫煙兒的丫鬟？還是那百花聖女?聽說那煙兒是江山閣的人，本將與月大秀才同一陣線許久，讓他交出來，應該不難吧。還有那百花聖女，不知現在醒了沒有？你說本將該先殺誰呢？”

林慕生怒吼道：“歸海光祖，你若敢動她們分毫，我必將你碎屍萬段!”

歸海光祖笑道：“怎說得好似本將不動她們，你這小賤種便要放過本將一般。本將真想知曉，你在這天牢之中，要如何將本將碎屍萬段？”

此時獄丞推門進來。原來他在外聽得林慕生大吼大叫，生怕牢中出事，因而進門查看。

周長治雖將林慕生下牢，但優待之意明顯，歸海光祖也不敢將事鬧大，見狀便揮揮手道：“罷了，今日便到此為止，本將改日再帶著好消息，來看你這小賤種吧！”

說罷踢著三怪頭顱，大笑著揚長離去。

林慕生緊盯著歸海光祖背影，忽然抓住獄丞之手，道：“你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殺了這賤人！”

獄丞驚道：“說什麽胡話!這是天牢，我放你出去，豈不是要被株連三族？”說著想要甩開林慕生的手。

林慕生也是神色激動，道：“你放不放我出去！你放不放我出去！”一只手牢牢將他箍住，內力慢慢吐出。

那獄丞不懂武功，只覺得一股勁竄入五臟六腑，呼吸越來越是急促。

林慕生見他將要氣絕，猛然想起他亦非大奸大惡，何況家中還有妻兒等候，豈能因自己一己之憤便奪他性命，於是立即撤力松手。

獄丞仿佛噩夢初醒，大汗淋漓，驚恐地望了一眼林慕生後，便奪門逃出。

林慕生癱坐在牢房一角，心中擔憂煙兒安危。

如此在絕望和無助中困了一天，獄丞又送來酒菜食物和一床錦被。

那獄丞昨日險些被林慕生弄死，心中後怕，不敢再開門進入，只將酒菜和錦被放在地上，然後用一根木棍推到鐵欄桿之外，好讓林慕生夠到。

林慕生忙道：“獄丞大哥，昨日我沖動險些傷你，是我不對，你大人大量，萬勿計較。”

獄丞惡狠狠地道：“我原想你文文靜靜，怎得會落入天牢，原來卻是這般的兇神惡煞！我勸你別在我轄下鬧事，否則……否則，後果自負！”

他領教過林慕生的本事，心知假如林慕生真的鬧事，他自己也毫無能力壓制，但職責所在，又不得不出言恐嚇。

林慕生道：“獄丞大哥，昨日都是我的錯！希望獄丞大哥幫個忙，我今後定不再生事!”

頓了頓，看到地上的錦被，便拿起道：“還有！如果大哥願意幫忙，今後這些錦被華服，便都贈予大哥作謝。也好讓大嫂和兩位侄兒高興高興。”

獄丞見林慕生說得懇切，不似作假，驚恐之心去了泰半，更主要的是見著那錦被，心裏確實想要，便試探著問道：“你說真的？”

林慕生道：“當然真的！”

獄丞聞言心中歡喜，又道：“不行!你得先說讓我幫你何事！若是讓我放你，決計沒有可能！”

林慕生道：“不是那事！我見這裏與皇宮不遠，猜大哥在宮中至少也有一兩人相熟。勞煩大哥幫我傳話給一名叫‘煙兒’的姑娘，讓她小心提防歸海光祖，盡早離開定都，以後務必自己珍重！那姑娘是江山閣之人，極好認得。”

於是將煙兒的相貌特征也說了一遍。

獄丞聽罷，道：“看來那叫‘煙兒’的是你的相好，你倒算是情深義重。我便幫你這忙。”

林慕生萬分感激，道：“如此有勞大哥了！”將錦被扔了過去，獄丞接住，欣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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