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雲禪師眼望流雲，神情無奈，過了半會才與林慕生在一個涼亭裏坐下，說道：

“道末出家前，乃是橫行在西涼一帶的盜賊，殺人如麻。當時經天好友之孫花遙鋒及其夫人，乃是中原出了名的俠客。一次蕭諾誠行兇，正好被花遙鋒夫婦撞見，他夫婦便一路追殺了蕭諾誠三百多裏到河南。

“蕭諾誠走投無路之下，撞見了宗常師弟，便自己剃度，跪求拜入宗常師弟門下。宗常師弟心地善良，為人又單純，見蕭諾誠態度懇切，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收了蕭諾誠為徒，取了法名‘道末’。宗常師弟聽道末說花遙鋒夫婦在追殺他，自忖素來與經天好友有交情，便帶著道末去到花遙鋒的百花谷裏，意欲替雙方斡旋。

“花遙鋒夫婦雖欲除道末而後快，但既有宗常師弟出面，他夫婦二人便放松了警惕，以禮接待宗常師弟和道末。誰知道末卻趁著宗常師弟與花遙鋒不註意，偷偷出去將百花谷的下人全部殺了，又將花遙鋒的大女兒花惜歡綁走。花遙鋒夫婦悲痛之下，以為宗常師弟與道末沆瀣一氣，將宗常師弟重傷。後來道末伺機出現，他二人為了救女，最後苦受道末折磨而死。

“那時經天好友帶著花遙鋒的小女兒離谷在外，幾天後回來才知發生這樣的事情，悲痛欲絕，便打殘了敝寺數十名僧人，逼宗常師弟交出道末。可道末行蹤已經飄忽，只是偶爾會在發書信來與宗常師弟。經天好友便覺得宗常師弟是故意隱瞞道末行蹤，從此與宗常師弟結下了仇怨。

“後來敝寺也全力幫忙緝兇，幾個月後，敝寺找到道末，他不肯受俘，便在打鬥被敝寺僧人打死，屍體埋在後山後。今日看來，原來他的死卻是陰謀一場。目的就是混入少林地界去禪關暗算宗常師弟。他十幾年冒充宗常師弟，對經天好友故意避而不見，是以一再加劇雙方嫌隙。”

宗雲禪師蒼老聲音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別有一股滄桑味道。

林慕生聞得花辭淚親人慘死蕭諾誠手中，立即感同身受，一對拳頭將亭裏石桌砸得噔噔作響，恨恨道：“天底下竟有蕭諾誠這樣卑鄙無恥之徒！這等惡賊，當真人人得而誅之！只可恨我當時不識人，救了這只中山狼！”

宗雲禪師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與宗常師弟一般，宅心仁厚，不過被人利用罷了。其實在此前，老衲也以為這件憾事是道末一人作惡罷了。但今日聽他說起‘鬼道縱橫’，那再細細回想此事始末。老衲便知道末是故意讓花遙鋒夫婦追殺他，故意拜入宗常師弟門下，故意殺害百花谷眾人，又故意傳書佯裝與宗常師弟親密，使得經天好友及少林寺雙雙墜入他的詭計，險些於今日雙雙覆滅，這確實從頭到尾都很符合‘鬼道縱橫’設局的習慣。”

林慕生問道：“‘鬼道縱橫’是什麽？為什麽要做這樣陰損的事情？”

宗雲禪師道：“‘鬼道縱橫’乃五六十年前活躍於江湖的神秘組織，自稱是戰國時期鬼谷遺脈，成員善使縱橫捭闔之術。”

林慕生道：“鬼谷遺脈？就是《戰國策》裏面記述過的，像蘇秦、張儀那幫‘合縱連橫’，一張嘴能退百萬師，又能連下十六城池的縱橫家？”他從小到大，在林秀兒的熏陶和輔導下讀書學文，因而對《戰國策》這些內容有所涉獵。

宗雲禪師點頭道：“然也。縱橫家便沒有忠誠之說，他們穿梭在各國之間，憑計策強邦定國，以此求取名利。但秦始王統一天下後，縱橫家就退出歷史舞臺，直到五代十國時期，又喧囂塵上。自宋到幽朝，天下基本統一，縱橫家也沒了發揮的餘地，於是他們的思想出現變化，開始逆用縱橫捭闔之術，在各門派、組織之間挑起血肉紛爭，再從中牟取自身利益。武林中不論正道外道，都受其害許久。

“於是在五十年前，正道由少林寺出面，與外道聖教百花教達成一致，集合雙方力量，合力將‘鬼道縱橫’消滅。這事也成了少林寺與經天好友論交的開端。後來，經天好友常受佛法感召，幹脆解散了百花教，使得江湖平靜了三十多年，才有了後來的‘五宗’。只是沒想到，時隔這麽久，‘鬼道縱橫’居然還會死灰覆燃，一出手便是大動作！”

林慕生恨恨道：“原來都是一群陰謀詭計，損人利己之徒!”

他心念電轉，想到了花經天設計自己，便說道：“聽起來，之前花老前輩設計將我丟入少林，試圖引起少林與承天府、錢海盟的沖突，也像是‘鬼道縱橫’的伎倆。”

宗雲禪師道：“阿彌陀佛。敝寺與百花教和鬼道縱橫對抗若久，對鬼道縱橫的伎倆各自掌握許多。只是當初敝寺與經天好友都沒預料到會是鬼道縱橫從中使詐，因而誤入彀中十幾年。不過經天好友畢竟還是個正人君子，對敝寺許多事情沒有做絕。反倒是對那小姑娘太狠了，未免可惜。”

林慕生聽他提起花辭淚，心裏驀然一怔，過了半會才說道：“我原先也待她如親妹般，只是沒想到她年紀輕輕，卻表裏不一，心狠手辣，神僧又何必替她惋惜？”

宗雲禪師搖頭道：“非也。依老衲看來，心地純良倒是那姑娘的本性，至於那出手狠辣的行為，恐是轉化成‘藥人’後失去本心後出現的。”

林慕生奇道：“大師已經不止一次提到‘藥人’了，這到底是什麽？”

宗雲禪師不勝唏噓，說道：“經天好友天賦異稟，自小深研藥毒之術，三十歲創立百花教，專門替百姓解毒治病，是追隨者多以萬計。可惜他天縱奇材，想法奇怪，而且每日被人擁戴，便產生了以藥練人求長生的奇怪念頭。結果是長生之法未得，卻無心插柳造出了一批‘藥人’。

“這些‘藥人’通過獨門方法，長年吸收藥力，以藥力代替內力，體質反應超越常人，而且無痛無覺，當時引起整個江湖的轟動。可後來大家發現，變成‘藥人’後性格會產生劇變，而且壽命也都活不過二十五六歲。所以當時‘藥人’風波之後，百花教就被武林人士歸為邪魔外道。再後來，經天好友大徹大悟解散百花教，天下間就再沒了藥人。只是老衲沒想到，為尋宗常師弟報仇，他卻將唯一的親人練成了藥人。”

林慕生自見過花辭淚傷害無辜之後，就以為她是一直偽裝良善欺騙自己，此刻聽到宗雲禪師這番言語，回想起當初與花辭淚初遇時她赤身吸收還陽草藥力的情景，對花辭淚以藥練身之事深信不疑，不禁茫然：“怎麽會是這樣？難道辭淚姑娘沒有說謊？是我誤會了她？”一想到花辭淚笑靨如花，卻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壽命，心中莫名的難過。

二人說話的當口，一個僧人急急忙忙跑著過來，道：“啟稟師伯祖，弟子等巡邏寺廟周圍，剛好撞見花老教主與花女施主被嵩山派的人抓走了。弟子向方丈稟報，方丈言少林寺與嵩山派交情深厚，不便出面幹涉，是以吩咐弟子來告訴施主一聲，看施主是否要過去關切。”

林慕生驚訝道：“他們不是七日前便離開了麽，怎麽又被嵩山派抓走了?”

那僧人答道：“花老教主和花女施主出寺之後，他二人便一直露宿在後山塔林外，弟子等曾經前去詢問，那女施主只說想要看到施主恢覆後，才肯安心離開。弟子等回稟了方丈，方丈也沒說什麽，便由著他二人了。今日哥舒掌門回到嵩陽別院，得知其子死訊，來少林寺討要說法，正好撞見了花老教主和花女施主，便將他二人抓走了。”

林慕生驚嘆道：“沒想到她卻是為了我在這裏盤桓。”

林慕生既從宗雲禪師口中得知“藥人”一事，知花辭淚並非存心偽裝欺騙自己，便覺當時對花辭淚態度有些過分，又想起花辭淚離開時的悲傷失落眼神，心想他祖孫此番若命喪嵩山派，花辭淚年紀輕輕豈非要含恨而終？

林慕生心裏著實難安，糾結良久後起身道：“都說殺人償命，辭淚姑娘畢竟打死人家少掌門，我也不知過去能有什麽用，只是於情於理，似乎都該去看看才對。”

宗雲禪師道：“阿彌陀佛，該然，該然。”

林慕生當下由一名引路的小和尚帶領往嵩山派而去。

那嵩陽別院坐落在少室山三十六峰之一的朝岳峰，與少林寺相距並不太遠，他二人人輕步快，不消兩個時辰，便趕至嵩陽別院。

但見別院外白帷飄動，萬籟寂靜，聽不到半絲人聲。

二人慢慢步入院中，只見院裏橫七豎八地躺滿七八十具屍體，一個個都似中毒而亡。

那小和尚沒有見過這麽多死人，嚇得一個勁地念著“阿彌陀佛”。

林慕生心下大驚，與小和尚將嵩陽別院裏裏外外尋個便，沒見著花辭淚的蹤影，卻在一處走廊上發現花經天躺在地上，已經奄奄一息。

林慕生大驚，急忙上前將他扶起。

花經天睜開雙眼，見到林慕生，立即抓著他的手臂，艱難說道：“你能來……太好……辭淚交給你了……記住，《百花奇經》，藥人解法，你是關鍵……”說罷，便吞氣而逝。

林慕生之前說與花經天“不及黃泉，不覆相見”，是氣頭上的話，沒想到竟一語成真。他與花經天畢竟相處月餘，多少有點感情，見狀心中悲痛難言。

此時忽聽得“踏踏踏”的聲響，一名嵩山派弟子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雙眼直勾勾地朝前盯著林慕生。

林慕生急問道：“這裏發生了什麽，怎麽回事？”

那嵩山派弟子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欲尋花辭淚，接下藥王令。”

忽見那嵩山派弟子的臉色越來越紅，驀然火光閃爍，整個腦袋居然著起火來。

林慕生和小和尚還沒反應過來，那人撲地而亡，面部被燒的只剩下頭骨，十分詭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