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林慕生恢覆知覺，便覺得身體上下顛簸，慢慢睜開眼來，見自己躺在一輛裝滿稻草的馬車之上，花辭淚側躺在身邊安睡，周圍景色與木榴島已是殊異。

林慕生見花經天正在前趕著馬車，便起身問道：“花老前輩，我緣何昏迷？我睡了多久？”

花經天嘿嘿笑道：“你小子已經睡了兩天了。是老頭子怕你不肯離家，下藥迷暈了你，帶你上路。”

林慕生驚道：“老前輩為什麽又下藥迷暈我？你要帶我去哪裏?我家中還有煙兒需要照顧，怎可離家太遠？”

花經天繃著臉道：“煙兒煙兒，張口閉口都是煙兒那小妮子！老頭子的乖乖曾孫女聰敏可愛，難道比那煙兒那小妮子差了？況且你偷看了乖乖曾孫女，難道不需要負責的？”

林慕生哎呀一聲，忙道：“老前輩，那事委實是誤會。煙兒曾為慕生險些喪命，這般情深意厚，如何可以辜負？況且慕生對辭淚姑娘並無非分之想，她貌美心慈，豈可在慕生這裏誤了終身？”

花經天忽然哈哈大笑：“好好好！老頭子的乖乖曾孫女眼光還真不錯，你小子果然重情重義。老頭子算不得好人，不過也不是那強忍所難的小人。將你藥暈了帶出來，其實是煙兒那小姑娘的意思。昨夜你與那小妮子說話時，老頭子其實全聽見了，那小妮子也知道老頭子是佯裝睡著，你熟睡後，那小妮子又悄悄來尋老頭子，托老頭子將你帶離木榴島。”

說罷，自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遞過。

林慕生頗為詫異，心道：“是煙兒讓前輩帶慕生走？煙兒為什麽要這樣做？”接信展開，卻見煙兒的字跡在上面寫道：

“煙兒得少爺垂青，許鴛盟之誓，銘感無限。然煙兒曾聞，好男兒胸懷天下。少爺大難不死，其運得天之獨厚，後福必無窮也，若只束身於奴婢之傍，曬網於淺灘之上，辜負一身本領，則煙兒之罪過也。

“況月餘以來，少爺勤練武功，時時面北而露兇色，定然是心中仇恨難放。適逢前輩北上，煙兒求其攜少爺同行。少爺此去，最宜手刃仇人，若不能則明哲保身為先。倘與花姑娘佳偶得成，抑或覓得其他良緣，煙兒欣慰。

”昔煙兒得江山閣主所救之時，恩公曾欲收煙兒於門下。少爺去後，煙兒亦赴蜀中，但求習有小成，得與少爺匹配。少爺心思敏捷，萬般皆好，唯乏於心機，輕信於人，這一路萬望珍重。煙兒手書。”

林慕生才知煙兒早已看破自己報仇之心，心中頗是欣慰感激，對煙兒能入江山閣則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江山閣位列江湖五宗，有月大秀才等人照看，煙兒將來必是安全無虞，憂的是木榴山距離蜀中千裏迢迢，不知道這一路上她要受多少辛苦。

花經趕著馬車冷笑著說道：“都說女子善妒，頭發長見識短，唯恐不能將男人綁在身邊。可老頭子見你小子家裏這煙兒小妮子，可真是不同一般，一般不同呀。”

林慕生沒有聽出花經天的言外之意，只道他是在誇獎煙兒，心中甚是滿意，將信又讀了一遍後收入懷中，心裏忽然想道：“煙兒自小在歸海莊為婢，如何識得許多文字，落筆成章。”

轉念又想到自己的母親，便自己對自己笑道：“我媽媽也是文采斐然，煙兒聰慧過人也不足為怪。若非如此，又怎會被江山閣月大秀才看中，願意收入門下。我此番北上，定要快些手刃歸海光祖，再尋時間去江山閣尋找煙兒。”

林慕生當下心裏盤算，見自己已經昏迷了兩天，即便回趕木榴島，煙兒也可能離開木榴島往蜀中去了，於是心中便不再多想，安心隨著花經天祖孫曉行夜宿，一路北上。

那花辭淚以往只能與太爺爺相互關照，此趟有林慕生陪伴說笑，心中自是別樣歡喜。

這一日經過錢塘鬧市，花經天住了馬車去置備幹糧，吩咐林慕生與花辭淚二人在馬車旁等候。

錢塘素有“東南形勝，三吳都會”之稱，自古以來皆是繁華無比。

花辭淚見著街上有一販賣炸食的小販，正往油鍋裏下麻球，少女天性嘴饞，便拉著林慕生去到攤前，翹著手指說道：“給小哥哥與我來兩個麻球。”

那小販見有客光顧，歡喜地唱了一個喏，撈起兩個麻球，用油紙包好後遞過，口中說道：“兩個‘油炸混球林慕生’，二位客官拿好了，小心燙手！”

林慕生只道自己聽錯了，睜大眼睛問道：“小哥，你說這麻球叫什麽？”

那小販有些得意地笑道：“客官見笑。這是本攤麻球的新名字，叫‘油炸混球林慕生’。是否新穎別致啊？”

林慕生心中氣急敗壞，雖拼命強忍怒氣，但語氣已經有些沖撞，喝道：“林慕生與你素不相識，有什麽仇什麽怨，你卻這樣地罵他？”

那小販笑道：“你這小哥卻是較起真來了。小人起了個新穎名字罷了，不過這名字倒與這麻球十分貼切。你想林慕生那賊子賣父求榮，卑鄙無恥，是否與這麻球一樣，活該扔下油鍋；林慕生那賊子認賊做父，助著承天府欺君罔上，囂張跋扈，是否就如這麻球一樣自我膨脹，目中無人？”

林慕生聽他說到“賣父求榮”，知他罵的該是歸海光祖，心裏稍微好過一些，但饒是如此，林慕生聽他左一句“林慕生那賊子”，右一句“林慕生那賊子”地叫著，心裏委實煩悶，當下說道：“你以後就不要再把麻球叫這名了。”

那小販笑道：“客官，你這話說得沒有道理了。小人自從給麻球起了這名，生意也是跟著好了許多。沒來由的為何不再叫這名？”

林慕生見他勸說不停，憤怒地一掌拍在油竈邊上，險些將鍋油拍得飛濺出來，大喝道：“分明是歸海光祖卑鄙無恥，你個小販不明就裏，不知從哪裏道聽途說的，卻非要罵錯了林慕生！”

那小販兀自也不肯服軟，回嘴道：“好不講理的年輕人！我哪裏罵錯了人?林慕生這賊子的歹毒，錢塘百姓人人叫罵。你若年小沒有見識，那便去半裏外的勾欄裏長長見識，那自有說書人將林慕生賊子種種劣跡說與你聽。”

林慕生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但盛怒之下也知與一個小販爭執毫無益處，便甩著手氣沖沖地往小販所指勾欄方向走去。花辭淚知他正在氣頭，不敢安慰，只得小跑著緊隨其後。

二人到了勾欄之中。林慕生氣還沒消，在一張空桌上坐下，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給我上兩壺涼茶！”

勾欄瓦舍常有人尋釁滋事，周圍眾人被他一拍驚著，紛紛惶恐地回頭觀望，但見是兩個少年男女，便覺得鬧不出什麽動靜來，於是又回過頭去了。

花辭淚雙眼環顧周圍，見西邊一桌四人往自己這邊瞧來，便用肘碰了碰林慕生手臂，悄聲道：“小哥哥，那四人好像盯著我們，與我目光接觸，卻心虛避開，顯然有些古怪。”

林慕生還在生著悶氣，一聲不吭地沒有搭理。跑堂飛快地端上兩壺茶來，花辭淚便掏出了幾個銅板賞了跑堂，示意他安靜退下。林慕生急倒了兩杯涼茶，咕嚕嚕連著茶葉沫一同喝下。

但聽得臺上響木一拍，一個學究打扮的說書人在戲臺案前坐定，朗聲說道：

“列為看官請了。老朽今日要講的這一回，叫‘覷國賊進獻長生訣，反骨兒屠殺疏言臣’。”

話音剛落，眾人顧名思義，哄堂就開始大罵尉遲百煉和林慕生。

那說書人響木再一拍，眾人頓時靜了下來。說書人一邊比劃，一邊聲情並茂地說道：

“上回書說到，林慕生偷襲歸海聽濤，被一個不知名的俠士反手一劍刺穿胸膛。可惜的是‘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這一劍卻沒將那林慕生刺死。

“承天府總事尉遲正便趁機屠殺了木榴島歸海莊眾人，只有歸海聽濤一人僥幸逃了出來。尉遲正連夜將林慕生帶著離島，一路上像照顧親娘般地好生照料著。行將月餘，終於來到定都承天府，將林慕生交到尉遲百煉手裏。

”尉遲百煉查看了林慕生項後病骨，問他小時候的身體，又問了他的生辰八字，林慕生俱一一回話。尉遲百煉聽聞之後，哈哈大笑。

“列位看官可能要問，那長生功本就是捏著出來的，尉遲百煉無非是想找個人蒙蔽蠢材國主周長治，為什麽非得千裏迢迢去木榴島找林慕生不可？又為何一聽到林慕生的生辰八字，又哈哈大笑呢？這當中有一個重要關竅，看官們可能不知，老朽天南地北行走，多少聽得，今日便將這關竅說與大家聽。”

眾人聞言，紛紛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來聽。

林慕生也一下子被吸引了。他之前生活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皆是因為承天府要歸海莊交出自己而起。所以他其實也很想知道，當初為什麽非自己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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