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終究心慈，雖被林慕生逾禮在前，但見林慕生也別無其他非禮舉動，心想真是誤會一場，又見到他在太爺爺手中瀕死掙紮，心下多有不忍，便拉著老頭手臂道：

“太爺爺，我叫你來是讓你想想怎麽辦，不是一來就殺他的。”

那老頭氣鼓得似條河豚般，道：“不用想了，殺了他就是好辦法。”

林慕生心中一凜，忙道：“老前輩寬恕則個！唐突姑娘實是誤會一場。我還得送藥回去救人，不能死在這裏。如果老前輩非要殺我，希望能讓我先送藥回去救人，到時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送藥？”那老頭聞言，低頭見林慕生懷中鼓脹，便伸手進去將那株還陽草拿了出來，登時怒氣更勝，喝道，“你這小子怎麽知道來這裏采還陽草王的？難道老頭子另外一株還陽草王，不是枯死的，卻是被你偷了走？”

林慕生其實並不知道什麽是還陽草王，但記得當初上山采草，自己拔過一株尤為高大的還陽草，心想老前輩指的必是那株還陽草，當下說道：“老前輩說的是那特別高大的還陽草麽？在下不知那是有主之物，已被我采去服用了。”

那老頭年少時周游天下，見大雷山氣候特殊，因而在大雷山上用特殊之法，種下了還陽草，並且在大雷山頂附近布下了瘴氣防人偷盜。

如今回來一看，見山頂只剩下一株還陽草王，他原先以為天有不測風雲，那株還陽草王可能是因緣之下沒能存活，不想此時試探一問，才知果真是被人偷了去，頓時心疼得鼻涕眼淚都流下來了，另一只手也來掐住林慕生脖子，喊道:

“你這該死的小子！那是老頭子八十年前種到這裏的，等了八十年，居然被你這小子偷去吃了！”

那少女見林慕生被箍得快要氣絕，拼命掰開老頭雙手，跺腳說道：“太爺爺，我是讓你來替我想辦法，你怎麽不心疼我，心疼起一株破草來了！這都得怪你！還說自己布下的瘴毒無人能解，現在讓人偷溜上來偷了草王不說，還將我偷看了！”說著撅著嘴嚶嚶哭了起來。

老頭見她哭了，急忙松手，轉身抱著她安慰：“乖乖曾孫女，不哭了，不哭了。”

林慕生見少女哭得委屈，心裏過意不去，正想上前安慰，卻見少女貼著老頭胸膛的俏臉轉了過來，向自己眨了下眼。

林慕生才知道那少女是佯哭替自己解圍，心裏更不好意思了。

林慕生見爺孫倆抱著哭了許久，天色將晚，心裏想著煙兒，糾結之下最終還是壯了壯膽子，上前說道：“老前輩，我家裏有人等著救命，您能否先將這株還陽草贈予在下，要什麽價錢盡管開口，我這輩子就算當牛做馬，必定奉上。”

那老頭沒聽他說話還好，一聽他說話心裏就來氣，吼道：“你這不知死的小子，老頭子沒掐死你就算不錯了，你還要臉來討老頭子的還陽草王!”

林慕生惶恐說道：“老前輩不要誤會，並非我貪得無厭，而是家中有人非還陽草不能醫治，還望老前輩施此援手。”

那少女扯了扯老頭衣袖，說道：“太爺爺，我瞧他也沒怎麽為自己求情，開口閉口都是別人，想必也是重情重義之人。你便幫幫他又能怎樣？”

那老頭聽自己曾孫女這樣說了，便道：“老頭子這還陽草王是依道家陰陽二氣所種，歷經八十年才成的天下一等的神草，你是什麽病，卻非老頭子這還陽草王不能醫治？”

林慕生見老頭語有松動，心中大喜，急忙說道：“是受人掌力重傷，一直氣弱無力，精神萎靡，醫治了許久不能見效。”

那老頭聽罷，勃然大怒，說道：“呸呸呸！老頭子問你，這江湖裏受人掌力重傷瀕死的有幾何？”

林慕生應道：“自然不計其數。”

那老頭又道：“那瀕死又活過來的又有幾何？”

林慕生應道：“應該也是眾多。”

那老頭道：“那不就得了，如果每個受掌力傷害瀕死救回的，都要用老頭的還陽草王醫治，那這還陽草王豈非狗屁不如，不如狗屁了？”

林慕生喜道：“聽老前輩之言，這病癥卻有其他藥物能醫？還請老前輩不吝賜教。”

那老頭一臉不屑地道：“這種癥狀，是三焦氣脈受損。能醫的藥物多了去了。若是想慢慢調理，那少林寺的‘芪菜齋飯’、武當派的‘三清續氣丸’、昆侖派的‘歸氣丸’，皇宮裏的‘九轉龍丹’，連服一兩個月都能治的。如果想要快些好，那苗藥裏的‘氣沖丹’、蒙藥裏的‘大哈咚’、藥王谷裏的‘仙續羚角’，閻王不見樓的‘森羅大還丹’，都是服了七日便能好的。”

“原來竟有這麽多神丹妙藥可以醫治的!”林慕生聞言大喜，旋即又面露難色，說道，“只是少林寺、武當派路途千裏，在下家裏只有病人一個，無法丟下她一人去求藥，這該如何是好?”

那老頭哈哈大笑，然後呸呸連聲，說道：“這些丹丸起效如此之慢，也配得上‘神丹妙藥’四字?那老頭子的藥就是天上仙品了？”

林慕生聽他意思，似乎手上就有能醫煙兒病癥的藥物，忙深拜道：“老前輩是否另有仙藥在身？還請援手救命！”

那少女也道：“太爺爺，你有藥不早點拿出來，啰裏啰唆說了一大通。”

那老頭氣得白胡子一跳一跳的，皺著眉頭說道：“乖乖曾孫女，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從剛才就一直幫著這小子!”那少女吐了吐舌頭，假裝沒有聽見。那老頭轉向林慕生說道：“藥沒有，丸子倒有幾顆，能讓你口中的病人活蹦亂跳的。你是要半個時辰見效的，六個時辰見效的，還是一天見效的啊？”

林慕生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越快見效越好!”

那老頭嘿嘿一笑，道：“好好，那就給你一粒。”便自懷中掏出一粒棕黃色的丸子，交到林慕生手裏。

林慕生見老頭遞過丸子時，有一陣濃烈的清香撲鼻，接過時聞著卻又沒有絲毫氣味，心裏微微詫異，又見那丸子平平無奇，便問道：“老前輩，這一粒丸子就能見效了麽？”

那老頭見他質疑，氣得毛發亂豎，喝道：“你這不知好歹的小子，老頭子連你的命都饒了，還吃飽了用沒用的丸子去消遣那不相幹的病人麽？”

林慕生覺得有理，又見老頭子說起藥草及各派藥丹，俱是信手拈來，想必是個深研藥理的世外高人，便將藥揣入懷中，拜謝道：“老前輩贈藥之情，在下無以為報，不知有何要求，在下做的到的，萬死不辭!”

那老頭摸著胡須，嘿嘿地怪笑道：“要求自是有的！你且先去醫了人，晚上亥時前回到這山頂來。”

林慕生滿口答應，再三拜謝後辭了二人趕回家中。煙兒正靠在門外，見他安然回來，心中終於放心。

林慕生拿出那老頭給的丸子，煙兒伴水服下，須臾嬌呼一下，吐出好大一口鮮血來，仰面摔倒在地。

林慕生見狀大驚，急忙扶起煙兒，見她臉上發著黑氣，已然沒了氣息，似乎是身中劇毒。

當下痛哭自責，哽咽道：“煙兒，我竟輕信於人，將毒藥當成解藥害了你!”哭不多時，卻見煙兒一聲重咳，口中輕喚：“水，水……”

林慕生急忙倒熱水來讓煙兒服下。煙兒連咽幾口熱水，又噗地吐出一大口奇臭難聞的黑血來，神色間慢慢平息，氣息勻暢。

這一番變化，驚得林慕生冷汗淋漓，抱著煙兒問道：“煙兒，你感覺如何了？”

煙兒喘息道：“方才便似天旋地轉，被條大蛇給吞了一樣，現在倒沒事了。似乎比往日有氣力了些。”

林慕生驚喜道：“原來真有這般神效!我險些誤會了那老前輩。”

當下將在山頂遇到那祖孫倆，得祖孫倆贈藥的事情說了一番，因怕煙兒多想，便於看到那少女赤裸吸收藥力一節隱去不說。

煙兒聽罷，見門外天色已近戌時，便說道：“那老前輩必是一方高人，他既與少爺約定了時辰再見，少爺便不可誤了時辰。”

林慕生見煙兒狀況好轉，心裏放心，囑咐她在屋裏好好休養，自己夤夜再登到大雷山頂。

那少女此刻正一人坐在大雷山頂，見林慕生上來，面露喜色，笑道：“你真的來了，我果然贏了。”說著招他一同坐下。

林慕生不明白她說“贏了”是什麽意思，見少女沒有再說話，也不便開口問，只是隨著她的目光，向東眺望。

大雷山東邊十五裏外便是東海。其時正值盛夏，銀白圓月當中，林慕生見那月色下浩瀚大海如面晃動的黑鏡，似有似無地倒映著浮生種種，忽覺人生與自然大道相比，不過滄海一粟，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夏風拂過，送來嘩嘩浪聲，襯得大雷山更加寂靜。

少女雙手托腮，輕聲嘆息：“原來大海真的這麽美麗，爸爸媽媽原先說要帶我來看，如今我已看到，他們卻已不在了。”

林慕生聞言，才知那少女父母早逝，自己感同身受，心中不免生憐，便安慰道：“姑娘若有興趣，在下是木榴島土生土長的人，待來日可以帶姑娘去海邊海上游覽一番。”

少女頓時柳眉舒展，說道：“真的麽？”

林慕生點頭道：“姑娘與老前輩是我恩人，我哪敢用謊話騙你們。”

少女拍掌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忽然想起一事，臉上又露出失望，嘟囔道：“可惜我與太爺爺還有事，明日就得走了。”

林慕生微微覺得可惜，待要說話開解，卻見那老頭不知從哪裏抱著一捆稻草上來，見到林慕生與少女並肩坐著，便罵罵咧咧說道：“你這小子，怎麽又回來了！”

林慕生急站起施禮道：“老前輩，不是您讓我取藥救人後，在亥時前趕回山頂的麽？”

那老頭生氣道：“老頭子讓你回來就回來，老頭子讓你死，你怎麽不去死！”

林慕生一臉愕然，不知如何回答。

那少女笑說道：“太爺爺，你與我打賭說他不會回來，眼下你已輸了。還不拿解藥出來？”

那老頭吹著胡子道：“笑笑笑，瞧你那得意的樣子！”說著將一顆藥丸扔到少女手中。

少女笑著將丹藥交到林慕生手裏，說道：“你快些將這解藥服下，否則亥時一過便毒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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