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太醫院裏，夜色慢慢地沈落下來。

琉璃燈盞映著淡淡昏黃的光霧，溏心靠著書架那邊坐下來，手裏拿著卷醫書在看，就是手指纏著紗布，翻頁的時候不太方便。

他看了快半個時辰，終於在翻頁的時候想起了什麽，擡頭看了看藥閣，卻沒有看到莫知非的身影。

溏心微微皺了下眉頭，又垂下目看他的書，不過，這回看了沒一會，便又忍不住擡起了頭，然後放下了手裏的醫書，用書簽夾好了還沒看完的頁數，起身從藥閣走了出去。

趕巧的是，正好碰上莫知非端著熱騰騰的茶壺回來了，溏心目光冷淡地從他身上移開，又順路走到了藥架那邊去。

莫知非走進來一邊把茶壺放到桌上倒茶，抽空看了一眼溏心那邊：“你怎麽跑藥架那裏去了？找什麽呢？”

藥架那邊偏角落，又被屏風擋著，幾乎一片漆黑，莫知非平時值夜的時候都不愛到藥架那邊去，所以他一放下茶壺，便拿著盞燈過去藥架那邊找溏心了，“怎麽不白天找？”

溏心平靜地翻找東西，沒搭理他。

過了一會，溏心從第三排的藥架上找到了想要的藥材，在莫知非的照亮下走了回去，坐下去淡道：“我並不怕黑。”

“小爺是怕你腳下沒個準弄翻了藥架！”莫知非有點惱怒。

溏心重新捧起那卷書，翻開了書簽的頁數，淡淡地“哦”了一聲。

莫知非見他不冷不熱的，知道他要不主動開口找話題，溏心是不可能會主動跟他說話的，這就是跟溏心一起值夜憋屈的地方，換作是跟羅溪還是誰，還能聊點好玩的事情，溏心就是個小書呆子，每每到了值夜的時候就捧著卷醫書看到底，一點意思都沒有！

而這一次，莫知非顯然不願意再像上次那樣憋屈到天明了，所以他好心給溏心倒了杯熱茶遞到他跟前，然後旁敲側擊地問起溏心的事情來。

然而溏心偏偏就是閉口不談。

莫知非咳了一聲，換了個方式，隨口問道：“你身上的傷怎麽樣了？”

溏心秀長的手指停落在頁角上，微微劃撥了一下，半垂著眸子，淡淡開口道：“你不是都把凝柔膏放我藥箱了嗎？”

有凝柔膏，傷口自然是好得快。

莫知非聽到他這句話，知道溏心有在用凝柔膏，總算是松了口氣，覆而又皺起眉道：“但是小爺告訴你，你之前跟我說的什麽打一頓就不用給錢的破道理，是錯的你知不知道？你應該跟你爹好好溝通一下，如果本身條件不允許，就不要沒完沒了的負債下去。還有，討債的那些人，你也要跟她們說清楚了，你就說你現在是太醫了，你會慢慢還債，若這樣他們還要動手打你，你就報官去。”

溏心低眸靜靜地看著書，一邊伸指翻頁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了一聲，“好的。”

莫知非一下子就聽出了溏心再敷衍不過的語氣，不由擰起眉瞪住他，“你是不是沒聽進去？”

溏心還在看書，沒有馬上回答。

但莫知非卻有些來氣了，忍不住伸手過去奪走了他手裏的書，溏心終於緩緩地擡起頭來，看他。

“我跟你說，你這情況挺嚴重的，你別不當一回事。”

溏心點頭，開口：“但是這不關莫少爺的事吧。”

莫知非聽到這句話，顯然是真的生氣了，擰了擰眉頭，把手裏的書往桌上一扔，走出藥閣了。

大概是覺得溏心不知好歹吧。

莫知非為人善良，好心想要幫助溏心脫離險境，但溏心這個不知好歹的，非但不領情，還處處跟莫知非作對，任誰都受不了這樣沒良心的家夥。

而莫知非走出藥閣以後，溏心低頭沈默地看著被扔在桌上的那本醫書，須臾，緩緩地伸手拾起那本書，隨手翻了兩下，沒翻到方才看的那一頁，便幾頁幾頁不緊不慢地翻找，直都找到那一頁，這才重新看起來。

但是，溏心這會兒半點也靜不下心似的，看了沒一會，又把書合上了，擡眸往藥閣外面看了看，並沒有聽到半點動靜。

桌上的燭火微晃，溏心雙眸幽幽地盯著燭光，直到被灼燙了視線，擡指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睛，視線從朦朦朧朧的光霧漸漸清晰回來。

溏心看不下去書，只好起身去整理明日要用到的常用藥材。

約莫整理了快半個時辰，還是沒見藥閣外頭有絲毫動靜，溏心手裏拿著一瓶分揀好的藥丸，長長的眉毛微微蹙了起來。

溏心躊躇了片刻，拿著幾瓶藥從藥閣走出去了。

偌大的太醫院裏，點了好幾盞燈，溏心目光漫不經心地環顧了一圈，沒看到那誰的身影。

倏地，身後冷不丁傳來了一道幽幽冷冷的聲音；“來找小爺認錯了？”

溏心身背微微僵了一下，冷著臉轉頭過去，看到莫知非姿態慵懶地倚靠在櫃臺那邊，上下打量他。

溏心抿了一下嘴唇，神色冷冷淡淡的，什麽也沒說，更沒搭理他，轉身要往藥格子那邊走去，又突然聽到莫知非說：“你眼睛紅了？”

溏心腳步一頓，下意識擡手摸了一下眼睛。想著大概是方才在藥閣裏頭盯著燭火看太久了，才刺激到了眼睛。

但是莫知非卻不是這樣認為的，他看到了溏心擡手擦眼睛的動作，還以為他偷偷抹眼淚來著，一時間也不敢端著架子了，趕緊起身走到了他跟前去。

他看到溏心眼皮紅紅的，眼眶也有點濕潤，溏心的眼睛很長，平時看著就覺得很冷郁清寒，但這會兒眼睛濕濕的，眼珠子漆黑地映著暗沈的光霧，看起來又挺可憐的。

莫知非頓時就沒脾氣了，張了張口說：“你我就發了下脾氣，把你嚇哭了？”

莫知非挺氣自己的，好端端的跟個小屁孩發什麽脾氣啊 但氣自己的同時，又覺得溏心的淚點很奇怪，明明溏心被那些混混打的時候，一滴眼淚都沒掉，怎麽他就在他面前摔了本書，就把他惹哭了 溏心看著站在面前的莫知非，茫然了一瞬，反應過來了什麽，眼睛更紅了，像只生氣的小動物，陰狠狠地：“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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