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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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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邵記得自己才進入皇宮時, 曾無比的羨慕過太和殿的金碧輝煌。那時他在太和殿上斂聲屏息戰戰兢兢, 生怕自己弄臟了殿內鋪著的金磚與絨毯。

現在他是太和殿的主人了, 但不知怎的,太和殿在交到他手裏後,就開始變得黯淡無光。他現在一身皇帝的冕服,端坐在太和殿內, 卻覺得索然無味。

殿內沒有一個人,但點著很多的燭火,將大殿的每一個角落都照得很亮。他盯著殿內一道道的燭影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宦官趨行入內,告訴他,“北海王的喪葬事宜已經安排好了。”

常邵木然的應了一聲。

就在不久前,他的兄長死了, 他殺的。

這不怪他,他也不想殺死自己的同父長兄的, 可是……可是北海王手握重兵,還咄咄逼人。那家夥早晚會背叛他, 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他先下手為強。

為什麽說北海王遲早會背叛他呢……因為不久前,有人告訴他,輔佐他登基的親兄長一直在設法與長信宮內的太後聯系。

這讓他如何能夠容忍?雖然沒有證據, 但是他敢肯定長兄對他的皇位圖謀不軌。後來……後來那個家夥居然還敢上表請求他將駐紮在洛陽周圍的邊軍調回雁門關防守赫蘭人。這是什麽意思?區區一個諸侯王,居然敢幹涉軍政之事,這不是造反是什麽?

那夜宮中宴飲, 北海王醉酒,竟大大咧咧的勾住常邵的脖子,說,此天下吾兄弟共有。

常邵當即拔出自己的佩劍,刺向了他的胸口。

他實在是害怕,他幼年時便經歷過奪權之戰,他的兄長殺死了他們的父親,然後又內鬥成了一團,他不得不逃出北海國以避禍,後來還是同樣年幼的濟南王救了他……該死,怎麽又想道這人了。總之那一戰後,他父親二十多個兒子,死到只剩下兩個,便是他常邵和而今的北海王。

若是他的父親能多提防一些自己的兒子,若他的嫡兄能多防備自己的兄弟,那他們就不會死。常邵和那些人不一樣,他不會那麽心慈手軟,在他遭人背叛之前,他會搶先殺死所有對他有威脅的人。

“那些由北海王帶入洛陽的軍隊,最近幾日隱隱有嘩變之勢。”宦官憂心忡忡的提醒他。

常邵按住自己的額頭,只覺得頭痛欲裂,隨手抄起手邊的茶盞丟了出去,“誰敢背叛朕,就殺了誰!”

宦官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戾嚇得往後退了半步。

“去,將那些原本直屬於北海王的將領都抓住,殺了。還有洛陽城內那些公卿大夫也是,給我盯牢他們,一旦有什麽異動,都殺了!殺了!”

他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好畏懼了,他站在了太和殿中央,他已經成為了皇帝,他手裏握著刀,凡是不臣服於他的,他都要殺了。

***

死在常邵屠刀下的究竟有多少人,褚謐君也不大清楚。

她清楚這場屠殺還沒有到結束的時候,但她既無意阻止什麽也無力阻止什麽。常昀被帶走後她茫然了一陣,因為她原本就是為了常昀而留在洛陽的,可現在常昀在哪她都不知道。

長久留在洛陽也不是辦法,魏太妃固然能庇護她,可萬一哪天被人發現了她的行蹤,窩藏她的魏太妃勢必也會被牽連。

然而就算要離開洛陽,該去哪裏她卻並不知道。

“可否拜托你一件事?”某日魏太妃忽然問她:“如你所見,我已經老得快死了,而我在這世上的親故已所剩無幾……”

褚謐君上前兩步,盡可能的靠近簾帳後躺著的老人。她聽見對方用虛弱但清晰的語氣說:“……我有個兄長,他在十多年前就離我而去了,墳墓在我魏氏祖籍上黨郡。能否拜托你替我去一趟上黨,為我在亡兄墳前祭上一杯酒?”

魏太妃的兄長乃是大宣曾經的西北大將,死後也自有專人為他守陵。褚謐君與魏家非親非故,魏太妃拜托她去祭奠魏將軍的墳墓,實際上只是希望她離開洛陽而已。

“洛陽城……已經亂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了麽?”

魏太妃說:“接近年關,然而城內無一人敢隨意外出采買。東西兩市關閉已長達數月,洛陽百業雕零。自新帝登基後再未有朝會召開,百官更換了好幾輪,就連太學諸生都有不少無辜慘死。”

“雲奴……”

“你留在這裏,也救不了他了。”現在常邵如同瘋子,就算褚謐君拿出金山銀山卻賄賂常邵身邊的親信隨從,也未必能夠換回常昀一條命。

褚謐君最終還是屈服,同意暫時離開洛陽。算算日子,她差不多快到十九歲了,那是她的死期,她在這時候離開洛陽,也許能避開命中註定的劫難。

病中的魏太妃強撐著給她安排了足夠的人手,護送她出京畿。但至於是否要去上黨,魏太妃其實無所謂。

只是褚謐君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於是只能往上黨郡所在的方向行進。在路過洛水邊時,她被眼前所見的場景嚇了一跳。

她看見了血,洛水中有大片鮮紅色隨水波一同翻湧。撐船的船夫告訴她,今日皇帝又誅殺了一個意圖反叛他的家族,因為死去的人實在太多,屍體難以掩埋,於是他將那些人射殺在了洛水邊,然後直接將屍體推入水中。

可以想象那樣的場面有多慘烈。

那些被記載在史書上的權力鬥爭,無論描寫的有多麽殘酷,都無法讓人真切的感受到那股血腥味,除非親身經歷。

褚謐君曾聽魏太妃說過她年輕時洛陽的政局有多混亂,後黨與□□的鬥爭、外敵入侵與內亂、接連幾任皇帝的更替——這些故事,褚謐君都只是聽聽而已,而她眼下她看著洛水中的鮮血,心驚肉跳。

那邊船翁還在說著近來洛陽發生的事情,“……聽說就在今早上,陛下還令人拿下了清河王。”

聽到這裏,褚謐君開始恐慌。

只不過她掩飾的很好,船翁將她和她身後的隨從當當做了與紛亂無關的庶民,“似乎是因為,清河王與逃亡的丞相家眷有牽連……那位貴女像是之前被封為平陰君的那個,陛下找了她差不多一年,聽說清河王私藏了她。哎呀,這清河王往日裏也是個老實本分的,怎麽這回偏如此大膽……”

“那,後來呢?”褚謐君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好奇的路人。

“後來清河王自然被押往死牢了,要不是而今陛下要殺的人實在太多輪不到他,只怕他已經死了。對了,那個平陰君的身份還真不一般,陛下為了抓她,還專門調了一支軍隊。”

褚謐君到了這時反倒越發的冷靜,能夠含著笑聽船翁將話繼續說下去。

等到船只靠岸後,褚謐君看見自己身後跟著的那些人無一例外的都露出了擔憂之色。清河王是知道褚謐君藏身之所的人,萬一他出賣了褚謐君,萬一常邵順著線索找到了魏太妃……

“我不去上黨了。”她對自己身後的那些隨從說。

“可太妃的意思是……”這些人都很遲疑,一方面他們也擔心太妃,可另一方面他們又牢記著太妃的命令。

“不去上黨了。”她轉身朝一個她所熟悉的方向走去,“就算這是場噩夢,也該結束了。”

未來的常昀曾經告訴過她“夷安侯之亂”是如何結束的,現在她要做的,就是推動常邵的死亡。

***

失去兒子後,新陽公主便一直很消沈。

她和自己的丈夫楊七郎原本關系很好,但現在她不願見他,只長久的將自己鎖在房中,對著兒子的遺物流淚。

這日她卻突然從自己房內走了出來,因為她的侍女告訴她,有個很重要的客人來訪。

“謐、謐君?”她在看到自己的表妹時,激動地聲音發顫。

“表姊,別來無恙。”褚謐君朝新陽公主點了點頭。

未來的新陽公主也依舊還是她所熟悉的那個表姊,所以她想,新陽應該是可以信任的。

“你怎麽在這?你之前都去了哪裏?”新陽看起來有一堆的問題想要問她,“快跟我來,我帶你藏起來,陛下一直都想要找到你。”

“不急著藏。”褚謐君按住,“我想問表姊一句,還有辦法進宮麽?”

“……有。”

“那,能否帶我去長信宮?”

***

“陛下。”宦官在常邵身邊輕聲喚道。

伏在成堆的奏疏上常邵原本是睡著了的,被這一聲驚醒,“何事?”

他眼中布滿血絲,因為他已經有很久不曾睡著了。

他時常會夢見自己的兄弟,夢見濟南王、夢見前不久才被他殺死的北海王。

“廣川侯求見。”

廣川侯……這家夥還活著麽?

想起來了,是還活著。他被帶回來的第一時間便向他下跪稱臣,這讓他心滿意足,但同時又覺得索然無趣。

他原本想殺了常昀的,但殺死一條對自己卑躬屈膝的狗有什麽意思?鬼使神差的,他又放過了常昀,只讓人將常昀帶去關押起來,想著什麽時候自己得閑了,再慢慢折辱他。

“他來做什麽?”

“似乎是為清河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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