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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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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昀歪了歪頭, 有些不大理解褚相這句話的意思。

“你也不必將老夫想得太過覆雜,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惡。當然, 我與皇後選中你,也不僅僅只是因為個人的喜惡。你祖父曾是太子,因為文帝時外戚的構陷而失去帝位;你父親曾登臨大寶,是我親手將他從那個位子上拽了下來。扶持你登基, 算是老夫對你們這一脈的彌補。”

常昀繼續收拾棋枰上的黑白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多餘的話我也就不說了,天下之事都握於丞相之手,我心中的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想法,丞相也一定知道的吧。”

“知道。”褚相似是遺憾又仿佛憐憫,“身為皇族,卻渴求山林之樂。只能說, 是因為你自幼不曾接觸過權力,所以不清楚權力的好。”

“不清楚便不清楚吧。人走在這世上, 腳下有千百條路,難道還能將每條路上的風景都看遍麽?”

“人在十多歲的時候, 心智未定,閱歷不足,若是草率作出可以影響到將來的決定,未來或許會後悔。”

常昀收好了最後一粒棋, 仰起臉看著褚相,“您同我說這番話,可一點都不好, 會讓我有種錯覺。”

“什麽錯覺。”

“會誤以為自己成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居然需要日理萬機的丞相來親自勸說我。這樣我會忍不住任性妄為的。畢竟您也說了,年少之人心智未定,說不定我現在還好好的,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變成無法無天的狂徒呢。昔年海昏侯劉賀登基之前,霍光可並不知道那個年輕人荒唐昏庸,不是帝王之材。”

他想起了褚謐君向他描述過的未來,那對他來說真是一個極其糟糕的結局。所以今日便是拼著得罪褚相,也要將那樣的未來發生的可能性給扼殺。他要是拒絕的姿態不夠堅定,說不定這老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褚相心中是在想什麽,聽了這話後竟是戲謔一笑,“即便是娶不到我的外孫女,也不介意?”

端起茶盞的常昀險些手一抖將茶湯潑在自己身上。

好在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不至於在長輩面前丟臉。

“您的意思是,無論將來的皇帝是誰,都會將她送入宮中做皇後?”

“你說呢?”

“將外孫女送入宮中,其實也沒有多大好處,聽起來風光而已。您天縱英才,萬古之後亦將為世人傳頌,這功績來自於您的謀略與心胸,無論褚家是否多一位皇後,都不會影響到您的地位。”

“小家夥倒是會說話。”褚相笑道,繼而略帶悵然的開口:“我算不得什麽慈愛的長輩,當年我被貶瑯琊,照樣為了權力將自己的小女兒嫁給了我的敵人,後來又為了權力,讓她成為了寡婦。”

“但後來,這也成為了我人生中最後悔的事情。”過了會,他又輕聲道。

常昀離開褚家時,褚相並沒有親自相送,卻是站在高樓上眺望著他的背影。

褚謐君倒是盡到了主人應有的禮節,將常昀一路送到了褚家大門,看架勢好像還要將這人直接送回東宮似的。

“孩子年紀大了,果然就不好管教咯。”有人用含笑的口吻這樣調侃道。

褚相回頭看著自己的妻子,眼神頗為無奈,“怎麽出來了,這裏風大,回頭又咳嗽了可別怪我。”

“不妨事的,我過來看看。”衛夫人倚著欄桿,“人老了,就想多看孩子兩眼。”

褚相很是懷疑自己妻子在這麽遠的距離能看到什麽,就她那雙眼睛,瞧什麽都如霧裏觀花。

“他們挺般配的。”衛夫人說。

是從哪裏看出他們能不能般配的?數百步之外的常昀和褚謐君,在她眼中難道不是兩團不辨男女的模糊光點麽?

褚相不想說話,衛夫人於是斜睨了他一眼。

“難道不是麽?”

“是——”褚相嘆了口氣,掰著指頭認認真真的清點起來,“門第相當、見識相近,兩人長得也都不錯,難得他們還性情相投。照理來說,是沒有什麽可以妨礙到這兩個孩子了的。”

他長久的註視著遠方,直到那兩個孩子的身影完全看不見,“我想為他們定親。”

衛夫人略怔,繼而皺了皺眉,“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外孫女,就要這麽嫁出去,還真是讓人不快。”

“那還真是遺憾,我可沒有本事讓皇族入贅進來。”褚相苦笑,“正如你所說,孩子越長大越是難管教,許多事情已經由不得你來操控了。關鍵還是得看她的心意。”

“滿月一直有把謐君接入宮中的念頭。”衛夫人說:“當然,我回絕了她。這些年來,滿月行事的作風愈發讓我害怕。弦月死後,就再也沒有人能哄得住她了,我是真擔心她終有一日會陷入深淵。”

“滿月她……唉。謐君不是咱們家的孩子,沒必要為褚氏做出什麽犧牲,就讓她一世喜樂平安的度過好了。”褚相說:“趁著我還活著,還能給小輩提供庇護,把能辦的事都辦完吧。”

***

折桂宮。

於美人被皇後貶到這裏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了,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她習慣這裏的生活。

她不是生來就嬌貴的人,因此折桂宮雖然破敗,她卻也安然的住了下來。

她所居住的地方被她收拾得很幹凈,她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在庭院裏養了幾株花。那花遠談不上名貴,只是幾株尋常的鳳仙、月季,但她養得很用心。

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和這些花的命運是一樣的。

等到她漸漸忘了皇宮內栽種著的名品牡丹時,卻忽然從宮裏收到了一封密信。

信是每日給她送食物的小宦官偷偷遞過來的,藏在食案的夾層,展開一看,只有三個字——

夷安侯。

信上字跡扭曲難辨,但她猜得到寫信的人是誰。

這世上會記掛著她,並且永遠不打算放過她的人,只有清光殿裏的樓貴人了。

看樣子樓貴人的本事的確不小,居然這麽快的時間內就從皇後眼皮子底下找到機會和她傳信了。

夷安侯,那個少年也正好關在折桂宮。

這也怨不得誰,皇家的園囿也就那麽幾處,多是用來供皇族游冶的所在,而不是用來關押犯人的。何況折桂宮占地極廣,含有數不清的殿堂樓閣,她從自己的住處出發,可能找上一日都找不到夷安侯在哪。

聽說那個少年瘋了,所以才被挪到了折桂宮某處還算風景怡人的地方養病。

樓家希望能夠救出夷安侯。

皇帝現在被褚家徹底掌控著,困在太和殿半步不得出,難怪樓氏那些人希望從夷安侯身上尋找破局之法。

她一個被貶謫的美人,在樓氏的計劃中能做到些什麽呢?

但她若想不參與到樓家的,是絕對不可能的。地位卑微,出身底層的人,就算明知道前方是危險,卻也無力掙紮,就好像是被趕入了羅網中的魚。

恐懼與對未來的絕望從心底湧出,她明明不過二十餘歲,然而目光卻如老人一般蒼涼。中宮女官趙莞的身影又一次不可控制的自她腦海中浮現。

才被帶來折桂宮那日,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誰知趙莞卻放過了她,只留下一句,好自為之。

於美人並不覺得這是皇後心慈手軟,也不認為對皇後忠心耿耿的趙莞是瞞著皇後偷偷的留下了她這條命。

她能得出的結論是——皇後放過她,是為了看她往深淵越陷越深。

這個猜測使她毛骨悚然,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得站起來,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樓貴人送來密信被她撕碎邁進了花下。

她買通了好幾個宦官四處打聽,費了些功夫才找到夷安侯。

之後又耗費了更多的努力,才終於混進了關押夷安侯的宮殿。

夷安侯果然已經瘋了,她見到這個少年時,曾經驕傲又怯懦,偏執又寬和的人正縮在一根梁柱下發呆,湊近時可以聽見他在小聲哼唱著什麽。

自幼便被當做頂尖舞伎培養的於美人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夷安侯哼唱的是一支齊地鄉野的歌謠。

來到洛陽都這麽久了,還是沒能忘記故土的樂曲麽?

夷安侯比她要身份高貴,即便是戴罪之身,好歹也跟著不少人下人伺候。在瘋瘋癲癲的情況下,他依舊被照顧的很好,頭發整齊的梳起,衣裳幹凈。

一身宮女裝扮的於美人朝他走近,一直走到他眼前才停下,低著頭看著他。

“夷安侯,還認得妾麽?”她輕聲開口。

負責照料夷安侯的人不是被暫時調開就是被買通——這當然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樓家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她必需得抓住這個機會同夷安侯說話。

“認得妾麽?”她又問了一次。

夷安侯恍若未聞,神情幹凈無辜得如同稚子。

“您只有這一次機會,要麽成功,就此登臨絕巔,要麽死。”於美人湊到他耳邊,“妾知道您沒瘋,在別人面前偽裝也就罷了,在妾面前不需要。”

那雙混沌空茫的眼珠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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