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點的時候，青峰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了。

在猛然睜開眼的瞬間，他的思緒還處在一種純然混亂中，胸口起伏，神色驚慌。

他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也不清楚現在是何時，他猛然起身，在閉上眼睛長舒一口氣後，這才再次緩緩地睜開。

這下他整個人終於清醒了幾分，摸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後，青峰掃視了一圈房間，有些無奈地，再次嘆了一口氣。

房間內還是只有他一個人，五月還是沒有回來。

這是青峰在洛杉磯的高層公寓，是他簽約時俱樂部的一個工作人員推薦給他的，位於一處富人住宅區內，交通便利兼之周邊環境不錯，價錢也在青峰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最初只是租賃，後來，等他真的開始“有錢”之後，青峰毫不猶豫地花錢買下了這幢價值不菲的公寓，大大咧咧地將另一把鑰匙交到了桃井手中。

這間房子並不大，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論是當成單身公寓還是二人世界都足夠了。房間是開闊的兩層結構，客廳餐廳書房和客房還有衛浴在一樓，二樓是半開放式的主臥和露臺，只要拉開落地窗的窗簾，就能俯瞰洛杉磯的繁華動人的城景。

青峰很喜歡這間公寓，不僅僅是這是他為自己和五月購置的第一處房產，也是因為……這間公寓一直是桃井親自布置的。

對在異國他鄉打拼的青峰來說，這裏是最有實體感的“家”。

桃井是大學畢業的時候來美國的，她最終以一種跌破所有人眼球的好運氣考上了a大，又跟青峰做了三年的同學——並不是四年。青峰在大三時接到了美國一所籃球名校的邀請，他去打了一年ncaa，收獲了足夠多的關註和認可，然後才通過選秀進入nba。

最開始的時候，他的職業之路走得並不順暢，輾轉了好幾只球隊，甚至還被下放到次級聯賽。但這個來自島國的黑皮膚男人最終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他在次級聯賽中表現得高光如斯，最終打動了洛杉磯湖人隊。

在進入這支享有盛名的球隊後，青峰以一種讓人咋舌的速度再次成長起來，甚至連他們早就對“天才”見怪不怪的傳奇教練，也曾公開對媒體表示，“我們的日本武士身上，有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光彩”。

這些改變一方面出自青峰自己的努力，一方面……也確實是因為，桃井來到美國，在繼續學業的同時，開始試著幫他打理籃球場外的生活。

桃井大學時學的是經濟類的專業，到了美國內，她將重心調整成了體育管理方面——理由簡直順理成章，連教授也挑不出任何毛病。等到兩年後桃井畢業時，她已經積累了不少相關方面的經驗，在青峰的幫助下順利殺入nba這個世界上高度商業化之一的運動項目，並畢竟迅速站穩了腳跟。

就跟他們穩步發展的事業一樣，他們的感情也同樣穩定……或者說，是恒定了。

但就像這世間所有的愛人一樣，這對時至今日業已認識二十五年的情侶，終究還是遭遇了一個最為可笑的“七年之癢”。

這一次，退縮的人是青峰。

當所有人都在暗示青峰，他跟桃井應該結婚的時候，男人終於發現，在這一刻……他恐懼了。

他也許確實被父母之間那場失敗的婚姻影響了，他不敢對桃井許下那永恒的諾言。他懼怕的不是桃井會拒絕他的求婚，而是……也許終有一日，她會像他的母親那樣，幹凈利落地離開他的生活。

那是他無法想象的地獄。

這種恐懼，最終變成了埋在他心中的一根刺，變成了藏在他和桃井之間的定時炸彈。

最終之後，尖刺化膿炸彈爆炸，他和桃井之間，開始有了真正的，雙方都不願退讓的爭吵。

青峰其實是因為一場噩夢驚醒的。

那是一場荒誕不經、卻又真實到讓人膽寒的夢境。

他在參加一場葬禮，參加他的繼妹百裏白澤的葬禮。那張熟悉的面孔被定格在一張小小的照片之中，她笑得那麽燦爛，卻終究成了往昔的一抹回憶。

青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環顧四周，沒有在人群中看見手冢，也沒有在人群中……看見桃井。

之後發生了一系列他根本搞不明白的事情，他最終還是看到了手冢，但那家夥表現得就像從不認識百裏一樣。

他的繼妹明明在國中時就開始跟手冢交往了，念高中時甚至特意選擇了前往德國。他的繼妹跟手冢的感情一直非常穩定，個人事業也很不錯，就算是借過他跟手冢的東風，也沒人能否認她是一名非常專業而出色的體育記者。

那一刻他才覺得，這大概是個夢吧。

可他醒不過來，只能渾渾噩噩地繼續在沈淪在這個噩夢形成的漩渦之中。

直到葬禮結束，他都沒有看到桃井，也沒有任何人跟他說起桃井，他本想追去問問桃井的父母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連他們都來了，他卻找不到桃井的身影。

可桃井的父母只是沖他微微點頭，就徑直離開了現場，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看不清真相形體的迷霧中。

青峰越發覺得這是個夢了，可他根本醒不過來，不僅如此，周圍的人都漸漸消失了，他的爸爸，他的繼母，手冢，其他他根本看不清面孔的人，他們就好像鬼魅般，消無聲息的紛紛消失了。

在越來越濃重的惶恐情緒中，青峰突然想起了什麽，立刻掏出手機，飛快地撥通了桃井的號碼。

電話響了好久，才終於有人接通。那十秒的等待仿佛整整一個世紀，直到聽到桃井的聲音，青峰才意識到，他方才已經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你有什麽事嗎？”

桃井的聲音還是青峰記憶中的那個聲音，但男人還是從中聽出了幾分不加掩飾的冷漠。這不對，青峰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件事一定有哪裏不對。

“你在哪裏，五月？”

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一向在籃球場上被人評點為熱血怪物和冷血硬漢的青峰，竟不由自主地有了幾分瑟縮。

“我在哪裏？”桃井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她似乎很激動，旋即又立刻冷靜下來，“聽著，青峰，於理於情我確實都該回來參加百裏桑的葬禮，但這件事我已經跟伯父伯母商量過了，你不早就知道嗎？”

她叫白澤“百裏桑”，而不是她從高中時期就親親熱熱喊著的“白醬”，青峰立刻註意到這一點，他皺緊眉頭，拼命想抓住那些從他腦海中飛快溜走的思緒。

“可那是白澤——”

“別擺出這種口吻！”電話那頭的桃井突然有些暴躁地喝止了青峰的話，“百裏從來沒把你當成過哥哥，你也從來沒把她當成你的妹妹，你現在裝什麽兄妹情深？！你不就是想來指責我嗎，那你直說啊，扯什麽有的沒的理由？！”

她在說什麽……？！

青峰幾乎楞住了，又過了好幾秒鐘，他才艱難地繼續說道：“你到底在哪，回答我這個問題。”

“哼，你到底什麽意思？明知故問嗎？”桃井的聲音越發高了，“我在夏威夷啊！我在度蜜月啊！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

……度蜜月？！

……他明明在日本，她度哪門子的蜜月？！

……總不可能——

“你跟誰結婚了？！”幾乎是本能般的，青峰沖電話那頭怒吼起來，“你跟誰在一起？！”

“……”

電話那頭突然一片沈默，青峰只聽得到一陣又一陣急促的呼吸聲，再一次的，在一個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沈默後，桃井突然輕輕的，笑了起來。

可那笑容中，浸滿了自嘲與譏諷。

“青峰大輝，你是突然失憶了還是故意來搞笑的？我當然結婚了，哦，莫非你覺得你不來參加我的婚禮，這件事就不存在嗎？”

“你怎麽能嫁給別人？！”

青峰幾乎要被桃井那種生疏而冷漠的聲音逼瘋了，他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堅信自己在一個夢中，一個充滿了悖論與謎團的夢中。

這夢中發生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白澤死了，白澤跟手冢並不相熟，桃井結婚了，新郎卻不是他……他一定是在一場噩夢中啊，可他為什麽醒不來呢！

“哈哈，青峰大輝啊青峰大輝，”桃井大聲笑了起來，那笑聲中帶著一股尖銳的瘋狂，“我怎麽不能嫁給別人，哦不對，我嫁給別人，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不是你親口對我吼出來的嗎？！如果我那麽急著嫁人，就去找別的男人嗎？！”

“不願意娶我的人，不一直都是你嗎！”

桃井的聲音越來越尖利，越來越冰冷，到最後仿佛有了形體，化作了一道道堅冰。在語音通過電波傳來的瞬間，刺穿了青峰的整個頭腦。

在一刻，他終於醒了。

現在是三點十五分，洛杉磯的夜空還是透不出一點白的濃黑。

青峰茫然地瞪著遠方，只覺得頭痛欲裂。

他在起床後的瞬間就給百裏打了一堆連環奪命call，根本沒關心現在德國到底幾點，電話倒是很快接通了，他的繼妹，他那在夢中已然死去的妹妹貌似正準備入睡，反而有些奇怪地反問他：“你這麽早就起來準備晨練了嗎？”

哦，那終究是個夢，一個噩夢而已。

那幸好……也只是一場噩夢。

可那場夢又是那麽的真實，那麽的駭人，就好像……也許同樣的事情，正在一個平行世界中默默發生一樣。

多可笑啊，當他從夢中驚醒後，當他花了幾分鐘認真思考反省之後，青峰不得不承認，如果放任他現在那種恐懼的情緒不斷發酵，也許……

也許他真的會對桃井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他確實害怕他的五月中有一天會離開他，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起碼，是在做這個夢之前從來沒有想過，他的五月，也可能在尚未變成“青峰太太”的時候，就徹底地離開他的生活。

“擁有後再失去”這種事情，絕對不應該發生在他和桃井之間。

不管是在他們結婚之前，還是結婚之後。

青峰突然意識到，他的恐懼都是些不值一提的東西，都是些他原本應該輕易戰勝的東西。他明明知道解決所有問題的答案，但卻一直放任不管，裝作渾不知情。

那個人，明明是比他自己還要重要的存在啊！

好在，現在他跟桃井之間只是有了一些小小的摩擦，一些略顯尖銳的爭吵，這一切的一切，都還沒有崩壞到無可挽救的地步。

他所需要做的，不過是打另一通電話。

於是他也這麽做了，他解鎖手機，撥通了桃井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甚至比夢中還要長上許多，但青峰一直耐心的等待著，以一種他從未有過的耐心等待著。

最後，電話終於接通了，聽筒那邊傳來桃井的聲音，她聽起來還在生氣，不知是因為半夜被青峰吵醒，還是因為之前兩人間的爭吵。

但那聲音並不冷漠，並不像青峰曾在夢中聽過的那般。

於是男人的臉上漸漸浮現起了笑容，當他聽到桃井再一次狠狠地叫他蠢貨，要他有話快說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終於燦爛到了極點。

“我們結婚吧，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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