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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大漠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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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瑗在竹榻上靜臥了片刻,暈眩的腦袋隱隱有些作痛。她心中有千萬個問題想要詢問種沂,卻又因為種少將軍遠在千裏之外,徹底無從下手,更無從下口。

侍衛貼心的送來了最新軍報,上頭明明白白地寫明了:蒼雲騎已深入大漠腹地。

蒼雲?蒼雲騎?

她揉揉眉心,隱約記得兩年前她為種沂請旨,在燕雲以西蓄養了一支騎兵。算算時間,也該是利刃出鞘的時候了。種少將軍長年投身軍旅,沒有風花雪月的閑情逸致,“蒼雲”二字,基本可以肯定是趙家人的手筆。

連日大雨,糧道阻塞,孤軍深入大漠。

趙瑗這句話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又捧著地圖和魚符呆坐了小半宿,等到頭痛稍稍減輕了一些,便徑自走出軍帳之外,牽過一批戰馬,一路向南,疾馳而去。

川渝一帶,自古以來便是物產豐饒的天府之國。

自秦漢以來,每回發生戰爭,都會有不同的糧草官從川蜀大地上調運糧草,一路北上。千年來鎮守三關的將士不計其數,而四川也一直勤勤懇懇地擔當著糧倉的職責,從來不曾有錯。

趙瑗從來都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否則斷然不會做出滌清黃河的事情來。她仗著空間傍身,專揀偏僻小道南下,將尋常半月的路程硬生生縮短到了十天。等到押送糧草的胥吏順利見到她,驗過公文魚符,忙不疊將數百車的糧草同她交割,也不過十一二日光景。

她沒有任何停留,趁著胥吏們集體回轉,趕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將數百車糧草全部堆在了空間裏,然後沿著更加蜿蜒崎嶇的小道,一路向西北方向馳騁。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前世今生研讀過的詩詞文賦一遍遍地在腦中盤桓,大漠狂風呼嘯,極目所見之處,唯有一片漫無邊際的黃沙,連人煙也不帶半點。她特意揀了千年前的古道,從酒泉一路前往月牙泉,緊接著又折向更遠的西北方,直到故紙堆裏“瀚海闌幹”的去處。

瀚海,是貝加爾湖的古稱。

她不知道蒼雲騎打到了哪裏,也不知道耶律大石這回究竟抽了什麽風,居然膽敢出兵東犯。她謹慎且細致地沿著地圖上標註的道路,一步步艱難地朝大漠深處走去。半個月前,她路過西軍駐地的時候,就已經有貼心的親衛給她準備了一匹駱駝——看在她是種將軍未婚妻的面子上。

要知道,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邊關要塞,一國公主只能被棄如敝履,唯有一軍之將,才是最有份量的存在。

她在大漠中摸索著走了十來天,終於看見天與地交接的地方出現了一隊黑甲軍士,胯.下齊齊整整的都是汗血馬。她記得那是種家的親兵,尋常軍士壓根就沒有這個待遇。

趙瑗勒定了馬,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一支十二人的騎兵終於來到了趙瑗面前。為首的軍士看著眼熟,瞧見她的那一瞬間,便翻身下馬,習慣性地喊她“少夫人”。她點點頭,摸出半邊魚符,示意他先送回去給種將軍覆命,然後才在餘下十一人的帶領下,慢慢來到了一小片綠洲上。

事實上,那不過是一小片荊棘叢。只不過因為大漠中難得見到植物,便也勉強可以算作綠洲。

她家將軍遠遠佇立在戰馬旁,一身銀色鎧甲在陽光下很是紮眼。大概是沙漠中呆久了的緣故,原本淺麥色的肌膚曬成了深深的古銅色。

“我知道你有許多話要對我說。”她家將軍含笑著說道,“不過眼下卻不是個合適的時候。”

“是是,軍務總是頭一等大事。”趙瑗無奈地掐掐眉心,覺得自己隱隱有衰老的征兆。

她家將軍悶悶地笑出聲來,上前兩步,當著全軍將士的面,將她擁在懷裏,在她耳邊低聲嘆息:“夫人一路辛苦,自然要記上一大功。只是如今……”

他低下頭,細細地將她的發攏到耳後,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著她,灼熱的目光幾乎要將她通身燒出兩個洞來。

“只是如今,軍務要緊。”

他低聲說完,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後放開她,退後兩步,單膝跪在黃沙之上:

“臣,參見公主,叩謝天恩。”

——這個人,總是這樣的。

趙瑗嘆了口氣,上前要扶,忽然發現以他們兩人為圓心,數萬重騎兵都齊刷刷地下馬行禮。厚重的鎧甲連成一片,在大漠中泛著冷硬且冰涼的色澤,一如刀鋒般令人心悸。

這便是大宋最厲害的騎兵,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國之重器。

趙瑗心中隱隱升起了幾分與有榮焉的感覺,略微提高了聲線:“重甲在身,可免大禮。”

“謝公主。”

數萬人低低的聲音齊齊響起,回蕩在大漠黃沙之上,令人沒來由地生起了幾分寂寥和悲涼。她親自上前將種沂扶起,湊到他的耳旁,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的確有許多問題想要問你。”

種沂身體微微一僵。

“我們應該尋個僻靜的地方。”她將聲音壓得更低。周圍的兵士們已經陸陸續續起身,有的朝種沂擠眉弄眼,更過分甚至吹起了口哨。

要知道這幾萬人在沙漠中跑了一個來月,別說嬌妻美妾,就連身邊的蚊子都是公的。如今瞧見燕國公主神色暧.昧,暧.昧的對象還是素來威嚴的將軍,擺明了就是一樁旖旎的美事。

種沂不自然地低咳一聲,叫過兩個副將,命他們將這群欠收拾的兵蛋子好生操練兩個時辰,才俯身抱起趙瑗,朝一處小沙丘後走去。

身後的口哨聲和狼嚎聲更大了,膽子大的,直接發出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天理不公啊啊啊啊啊”的哀嚎。種沂只裝做沒聽見,將她一路抱了過去,特意揀了一處荊棘叢稍密的地方,抱她坐下,而後咬著她的耳朵低笑道:“公主可有什麽話,要私下裏告誡微臣?”

咳、咳咳。

趙瑗一口氣沒上來,幾乎要被自己給憋死。

她擡頭橫他一眼:“還同我裝?”

“微臣確是不知。”他低低笑著,眼中多了幾分促狹的味道。

趙瑗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頭,在他胸前輕輕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還裝?”

“臣……唔……”

他忽然發出了一聲極細微的呻.吟,眉頭深深皺起。那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他便握住了她的手指頭,放在手心裏細細摩挲著,口中說道:“好吧,我必須得承認,你昏睡半月的事情,確實是我故意為之。”

那一聲呻.吟雖然細微,但趙瑗此刻就坐在他懷中,自然聽了個清清楚楚。再加上種沂忽然顧左右而言他,故意把她的註意力往旁邊引……

“這裏很僻靜麽?”她忽然問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很是僻靜。”只要那群兔崽子乖乖操練,就不會有人註意到這裏。

“好。”她點點頭,忽然揪住了他的領口,速度極快地將那身鎧甲扒落下來。他被她狂放大膽的舉動嚇了一跳,竟然半天都沒有動作,任由她扒落他的戰甲又解開他的中衣,最後露出大片肌理分明的蜜色胸膛。

一道深深的傷口橫貫在心臟旁邊,另有十多道斑駁的傷口縱橫交錯,大多都是新傷。又長又淺的,大概是刀傷;小而深的,大概是箭簇入體的創傷。她怔怔地看了片刻,眼中一片酸澀,眼前多了一大片迷蒙的水澤。

“瑗瑗。”他忽然有些慌,匆忙束好了衣帶又束好戰甲,將她牢牢抱進懷裏,低聲說道,“不妨事的。莫哭。瑗瑗,莫哭。”

他記憶中的柔福帝姬,從來都是個大膽沈靜的女子,即便泰山崩於前,也能笑著用那雙素手穩穩托起。他從未見過她落淚的模樣,一顆一顆剔透的水珠濺落在他的手背上,胸口悶悶地疼。

“我很難受。”

她喃喃地說著,伸臂環抱住他的腰,聲音猶自酸澀。

“還要多久……到底還要多久?”

還要再過多久,才能永遠消弭戰火,他才能不再受傷。

很難受……

很……難受……

“瑗瑗,”他有些無奈地說道,“我是鎮守三關的將軍。”

她愈發覺得難受了:“你以為,若你不是鎮守三關的將軍,我會容忍你把自己弄得一身傷痛?”

他楞了一下。

“我……”

“我將糧草帶了過來,不多,足夠你支撐一個月左右。這一回,無論你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能阻止我去西遼。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是死不了的。”

她緊緊抱著他,心中愈發難過起來。

“除非你再給我下一個月藥,讓我睡死在大漠裏。否則,我絕不會、絕不會再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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