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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纏足?……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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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燃起了裊裊檀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珠簾松松垂卷而下,將趙構的身形遮掩了半邊。他彎腰在案幾上書寫著什麽,雪白的宣紙上暈開一團濃墨,帶著幾分陰郁,一如他的墨色瞳仁。

“九哥?”趙瑗又輕輕喚了一聲。

趙構恍若未聞,一筆筆在宣紙上寫下整齊的字句。皇家的人素來喜歡書畫,趙佶如此,趙構也是如此。若是他不喜歡那個王位,應當會成為頂厲害的藝術家。可惜他的目光天生帶著陰郁,他的字也天生帶著陰郁,他的人……

“九哥。”趙瑗緩緩合上宮門,上前走了幾步,扶著案幾,低聲對他說道,“我曉得你能聽見。九哥,今日臣妹確是奉了皇兄之命,前來勸說你的。”

趙構筆尖一頓,又若無其事地滑了下去:“成王敗寇,柔福何必多言。”

“九哥!”她恨恨地握住了他的筆桿,眼中多了幾分惱意,“你可知道,我最痛恨你的地方,是什麽?”

“哼。”趙構冷冷地擡頭,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過是我名不正言不順罷了。”

“你……”

“怎麽,莫非九哥還說錯了不成。”趙構神色愈發冷了,隱約有幾分輕蔑之意。

“你當真這麽以為?”

“哼……”

趙瑗深深吸了一口氣,胸中有些淤塞。也不知是柔福殘留的情緒,還是她自己的情緒。

她點點頭,說道:“不錯,比起大哥,九哥即位,確是名不正言不順。可你曉得,我最惱恨你的一點,是什麽?”

“與金議和。”趙構平靜地說道。

趙瑗一口氣沒緩過來:“你……”

“我曉得你最痛恨的便是金人。”他緩緩說道,“從頭到尾,你對付金人的手段,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那便是‘不擇手段’。可平素,你卻是個極心軟的人。”他說著說著,忽然笑了一下,將筆桿子從趙瑗手中抽出,繼續在宣紙上寫字,“但嬛嬛,世上的事情,原不如你想象的這般簡單。”

他的神色極為平靜,沒有半點慘敗的覺悟,也沒有半點被軟禁的氣惱。

“你問一問你自己,若是你拿不回燕雲十六州,若是你不像現今這般算無遺策,若是你無法傾覆金國於股掌之間,甚至你……像洵德、茂德一樣嬌柔軟弱,你還會有現今這般想法麽?”

“我才不……”

“對,你不是我,也不是洵德和茂德,你是頂厲害的柔福。”趙構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又說道,“不錯,我確是大勢已去,掀不起什麽風浪了。就算我豁出去與大哥同歸於盡,你也能以輔國公主之名,扶大哥的兒子上位。嬛嬛,你是個頂厲害的人,九哥就算賠上自己所有的幕僚,也決計不如你一個。你可以去同官家說,此事就這麽算了。但嬛嬛,你要應九哥一件事。”

趙瑗張了張口,木然地吐出兩個字來:“什麽?”

“保我一脈平安。”

她想說九哥實在太看重臣妹了,卻半天吐不出一個字句來。

趙構側擡起頭,看著她笑:“怎麽,嬛嬛不樂意?”

“……好。”

她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個字的,大約是趙構的表情太過平靜,又大約是趙構那句“你不是我”。她說完之後,全身力氣像是被抽得一幹二凈,有些難過地垂下了頭。

趙構從案幾下方取出一卷黃帛,交到她懷裏:“拿去,給大哥。”

趙瑗木然地走出宮門又木然地去找了趙桓,腦子亂糟糟的不知在想些什麽。身旁的宮人用一種極崇拜的眼神看著她,大約是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事實上,就算是趙瑗自己,也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趙構對她說的那番話……

有些話,趙構不是對她說的,是對柔福說的。

她默然地推門進了宮室,將黃帛交給趙桓。趙桓看上去極是欣喜,將她好好地誇讚了一番。她自己卻只感覺到疲乏,很想好好地睡上一覺。然後她真就這麽做了,睡在趙桓的偏殿裏——據說,這是極高的恩寵,唯有太子才能這麽做。

她做了許多蕪雜而又說不清的夢,夢見了幼年的柔福,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一覺醒來時,大宋的天地已經翻了個個兒。金國覆滅,趙構退位,舉世歡騰。趙桓大度地放趙構回去做了康王,只不過比起原先,規格卻齊齊降了一等。

接下來呢?

接下便是文官武官大換血了罷?

趙瑗揉了揉眉心,只覺得身子乏得厲害,去溫泉裏泡了半個時辰,又用了些參粥,才勉強覺得好些。身邊從宮人到王侯個個都是喜氣洋洋,連韋妃和王貴妃也不打算繼續掐架,好好地辦個宮宴,她卻一點興致也提不起來。

趙桓以為她是在擔心種沂的事,哈哈大笑了幾回,親口應允她,會親自為種沂取字。

她這才恍然驚覺,她的將軍,早已經到了弱冠之年。

趙桓說到做到,第二天就發了一道禦筆賜字的聖旨下去。這種旨意本是錦上添花,中書門管不到,樞密院閉著眼睛就蓋了簽文。至於上頭寫了什麽字,趙桓沒說,只是神神秘秘地說要給皇妹一個驚喜,讓她親自去朔州拆封,順便再帶一道正式賜婚的聖旨下去。

不過後一道聖旨,卻被趙瑗攔了下來。

“他不喜歡這麽做。”趙瑗如是說,“若是先賜婚,那他首先是大宋的駙馬,然後才是大宋的將軍。如今他仍在朔州厲兵秣馬,皇兄……”

趙桓皺眉:“嬛嬛是想,讓他以軍功尚主?”

趙瑗反問道:“難道皇兄,還要以文臣轄制武將麽?”

趙桓一驚,而後瞳孔一縮,緊接著緊緊皺起了眉頭,然後又漸漸舒緩了開。

趙家人有個習慣,說話從來不喜歡直來直去。

但這種說話方式,旁人聽不懂,趙桓本人卻是摸得透透的。

靖康之變,已經給大宋帶來了天大的教訓。文臣轄制武將,到頭來就是嚴重的貽誤軍機;最好的結局是殉國,最壞的結局,便是國滅。所以,文臣絕不能轄制武將,尤其是在出兵的時候。

但大宋重文輕武之風由來已久,又怎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趙瑗想的是,讓種沂以軍功尚主,而不是以大宋駙馬之身,去立軍功。皇家是天下人的表率,若是皇家頂住了這一關,撕破了這個口子,那麽接下來要動樞密院,給軍中換血,也就變得順理成章。

如果沒有這種潛移默化的過渡期,直接革掉樞密院那群老頭子的職位,下令從此文臣武將一視同仁,恐怕不用金國死灰覆燃,大宋自己就會亂。因為讀書人已經習慣了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沒有人願意同這些“賊配軍”們平起平坐。

這個道理,趙桓懂,但……

“非要如此麽?”趙桓皺眉說道,“嬛嬛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朕瞧著,若不是嬛嬛這兩年算無遺策,將軍們根本打不了這樣大的勝仗。況且……”

他也不願意重用武將,打破朝中平衡。

“皇兄。”趙瑗愈發無奈,腦子轉了幾轉,皺皺眉頭又輕輕舒展開來,“那皇兄下一道聖旨,褒揚臣妹可好?”

“褒揚?”

“嗯,臣妹自行擬旨,皇兄瞧過之後,蓋一蓋玉璽便是。”

趙桓眉頭一揚:“若是措辭太過,朕決計不允。”

趙瑗點頭:“那是自然。”

趙瑗很快便草擬了一道聖旨。

聖旨中,她統共只褒揚了自己兩條。

第一,忠君愛國天地可鑒。

第二,巾幗不讓須眉。

第二條又可細分為很多部分,比如她大膽放足、熟讀兵書、把金國攪得天翻地覆……反正總之,就是把自己誇得天花亂墜,誇成天下女子表率,尤其是頭一條放足,簡直是大有盛唐之風。

趙桓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沒簽。

趙瑗嘆息一聲:“皇兄可曉得,嬛嬛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麽?”

趙桓一怔。

“若嬛嬛依舊如母妃一般,被纏縛成一雙纖足,恐怕跑不了幾步,便……”她垂下頭,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投下陰影,輪廓分外柔和。趙桓沒來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皇後,她也是一雙纖足,卻被金人送入太廟,剝.光衣服,以牲禮進獻完顏阿骨打,最終不堪受辱而自盡。

他慢慢取過案幾旁的一個小盒子,用小鑰匙哢噠一聲開了鎖,取出玉璽,無聲地蓋上。

世間對女子束縛著實太太多,若不是出了一個柔福,恐怕世人永遠都不會想到,女子一旦厲害起來,比起男子,當真是不逞多讓。

趙瑗捧著聖旨,向趙桓深深一福:“多謝皇兄。”

皇室對自家帝姬的褒揚,也沒有過中書門的道理。這道聖旨,說下便下。

趙瑗先是帶著趙桓的聖旨回到房中,又取出一道趙佶的空白聖旨,用瘦金體謄抄了一遍,然後一並送給王貴妃和趙楷。王貴妃是個頂尖兒的宮妃,趙楷又是個頂尖兒的王侯,他二人自然曉得,該如何將這兩道聖旨利用到極致。

至於聖旨中“大逆不道”之言?

沒瞧見官家與太上皇都蓋了印鑒麽!這種為自家攢名聲的事情,傻子才不去做呢。

而且這回被俘,也著實給諸妃貴女們提了個醒。想想看,裹著一雙纖足,確實可以滿足士子們變.態的惡趣味,但到了金國上京,那是想跑都跑不了,只能活活地給旁人當女奴。真真是……不忍再去回想。

柔福帝姬此例一開,從此放足之風大盛。到後來,只有勾.欄瓦肆中的姐兒為討客人歡心,才會略略纏上一小會。至於想讓正經人家的女兒去纏……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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