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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黃河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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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夏以來,雨水便一日勝過一日地充沛了。

據說岳飛等人的汴梁之行很是順利,先是齊齊包圍了宗翰大軍,又滿灌了幾次黃河水,讓身披鐵浮屠重鎧的金兵沈了好多次黃河。據說現如今金兵聞河色變,據說金人的屍首在下游堆積成了小山,一場大火焚燒了三日三夜才算完。

趙瑗日漸安心。

果然岳飛是個沈穩且靠得住的大將。有他坐鎮,即便是簡簡單單的黃河水攻,也能玩出花兒來。

既然汴梁已經穩操勝券,趙瑗的心思,便漸漸轉移到了燕雲上。

正如她原先對李綱所說的,要將整個燕雲去遼化、去金化,令汴梁的繁華溫軟之風席卷十六州。有了大筆金銀作為推手,趙瑗的計謀推行得相當順利。畢竟對於現今的人們來說,至高的理想,恐怕就是“小富即安”。

汴梁商業空前繁榮,於是燕雲的商業便也空前繁榮。

汴梁州橋夜市天下聞名,於是燕雲便很少宵禁。

汴梁以填詞譜曲為風.流雅事,於是燕雲便傳唱起了秦地的戰歌。

燕雲!燕雲!燕雲!

這個令所有宋人熱血沸騰的名字,終於真真切切地劃歸到了大宋的版圖上。燕雲覆歸的那一天,趙瑗特意命人前往燕京,在宗澤的目前,燒掉了一大幅燕雲全圖,還有一整套燕雲的木塑。等她重新回到燕京,一定會在這位老將軍面前細斟三杯烈酒,與他痛飲一夜的。

唯一令趙瑗有些不滿的是,清掃金遼殘兵的活兒,大半都被種沂攬了去。這位慣常沈默的少年將軍,策馬揮劍,橫掃十六州,固然拿下了赫赫戰功,身上的舊傷新傷,卻也是愈發地多了。

她曾經認真地抗議過兩次,都被種沂義正詞嚴地反駁了回去。

說是少年功名馬上取,說是長風萬裏覓封侯……

她真是越來越說不過他了。

另有一件令她費解的事情是,李綱已經不大喜歡稱她為“帝姬”了,口口聲聲都是“燕國公主”。她知道“國公主”是漢以來帝女的封號,可就是不明白,李綱為何要執著於此。

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問了李綱這個問題。

李綱緩緩撚著長須,意味深長地笑了:“不過封邑而已。”

趙瑗一楞。

“公主現如今的封邑,是‘燕’。”李綱耐心地解釋道,“縱覽本朝上下數百年,得官家賜予封邑的帝姬,唯您一人而已。”

趙瑗一驚。

封邑!

“帝姬的封號,是虛的。”李綱繼續解釋道,“您先前嫌棄太上皇的旨意太長,沒有細看。可是您曉得麽,您的封邑,是整整一個‘燕’啊……”

趙瑗驚得無以覆加。

她太明白這個“燕”字意味著什麽。

將近千年之後,一位喚作朱棣的皇子,封號就是“燕”。

燕之一地,扼咽喉之要塞,牢牢卡著大宋的國門。燕地失,則宋土淪陷;燕地覆,則江山穩固。

燕雲燕雲,一個是咽喉之要塞“燕”,一個是培養出西漢精銳騎.兵的“雲”。趙佶既然想讓她守著“燕”,那麽剩下的“雲”,又想要交給誰?

她甚至有些懷疑,那封聖旨,究竟是不是趙佶的意思了。

還有那個明顯筆誤的“燕國大長公主”……

下旨的人,分明是想讓她,一生一世守護著大宋的國門!

大約是趙瑗的表情太過驚愕,李綱竟然撚著長須,哈哈大笑起來。能夠嚇到這位天神一般的燕國公主,他覺得很有成就感和滿足感。

“李相公。”趙瑗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恕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您侍奉父皇已久,可認得出父皇的親筆手書麽?”她連自己臨摹近二十年的瘦金體,都有些信不過了。

李綱撚須微笑:“自是識得。”

“那……”

“燕國公主無需介懷。”李綱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官家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自然都是大有深意的。”

趙瑗呼吸一滯。

她想起了上回趙桓對種沂說過的那番話。

她也想起了趙構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如果連看似懦弱無能、自私膽小的趙桓、趙構,也有這般深沈的心思,那趙佶……

自幼生長於宮.闈傾軋之中的官家皇子們,怎麽可能會簡單啊……

“公主。”李綱滿意地看著趙瑗震驚的神情,輕輕點了點案幾上的一摞文書,“這是汴州送過來的,您瞧瞧,諸將這般行事,可還穩妥麽?”

趙瑗噗嗤一笑:“李相公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她一面說著,一面取過一些文書翻閱。

岳飛不愧是個厲害的大將軍。

不過短短數月,他已經擒住了完顏宗翰,與吳玠等人一道,將這位不可一世的大金相國公子押往燕京。據說太上皇和官家見到宗翰的那一瞬間,都齊齊紅了眼睛,恨不得生吃了他。

上頭又說,岳飛等人已經臨危受命,在燕京操.練兵馬,預備揮師上京了。

至於剩下的金國殘兵,自然用不著岳飛去理會,自有當地守將收拾。

趙瑗笑吟吟地翻閱著這些文書,不時詢問李綱一些問題。比如岳飛親自押送宗翰去燕京,那麽殘留在汴州的金兵該如何處置。李綱撚著胡須哈哈笑了兩聲:“公主也未免太小看眾將士了。難道岳將軍不在,他們便不能打了麽?要知道,岳將軍臨走前,可將水攻的法子,一並教予諸位守將了!”

嗳?

趙瑗有些好奇地問道:“‘全部’?”

“是啊,水攻太快了。”李綱感慨道,“一次大水下來,少說也要卷掉三五萬的金兵。若是一個接一個地殺,還不知道要殺多久呢。”

趙瑗微微皺了皺眉:“這些守將,足夠穩妥麽?”她雖然很相信岳飛,卻不大相信當地團練廂軍。畢竟眼下,能夠稱得上一支合格大軍的,太少了。

李綱哈哈大笑:“公主寬心便是。”

趙瑗唔了一聲,繼續翻閱著文書。

一個地名瞬間滑入了她的視線裏。

她楞了片刻,沒有太過在意,擱了文書繼續去取下一張。忽然之間,她整個人都跳了起來,臉色煞白,幾乎是驚叫著說道:“來人!取汴州全圖來!”

滑州!

他們怎麽會在滑州放水!

岳飛不是在汴州狙擊金兵麽?為什麽這些守將會在滑州放水!

簡直是要命了!!!

李綱從未見過這般驚怒交加的帝姬,急急命人取過汴州全圖,還耐心地解釋道:“金兵終究是人,不可能老在一個地方死守著。先頭岳將軍、吳將軍逮住了他們的頭兒,將他們狠狠揍了一頓,他們四下逃竄,也是常理。”

趙瑗一面聽著李綱的話,一面仔細看了汴州臨近的各個州縣,臉色愈發地白了。

“公主?”李綱有些摸不著頭腦。

趙瑗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之外:“他們是怎麽打的?我是說,他們是怎麽用‘水攻’的!”

“公主是問‘水攻’的法子麽?老夫倒也知道一些。”李綱指著汴州地圖道,“就像千年之前,韓信韓大將軍曾經做過的那樣,在上游堆壘土石,讓下游減水。然後引誘金兵渡河。等渡到一半時,便……”

趙瑗聽到“堆壘土石”四字時,重重地喘了口氣,高高懸起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直到此時她才註意到,背心的冷汗已經浸濕了裏衣。

“不過……”

李綱仔細回想了片刻,又說道,“在一些不大要緊的地方,偶爾也會決開一些小堤。”

趙瑗剛剛放下的一顆心再次高高懸起,尖聲叫道:“在哪裏!在哪裏決的堤!”

由於過分激動的緣故,她驟然拔高了聲調,已經隱隱有些嘶啞。

不要……千萬不要是……

“滑州。”

趙瑗已經站不穩了。

滑州二字如同驚雷炸響,震得她鼓膜微微發疼,連半點多餘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天……啊……

他們怎麽會……恰恰決了滑州的堤!

這些守將,怎麽敢決滑州的堤!

岳飛不在,他們老老實實地堆壘土石就好了,怎麽敢決堤!

“快去。”

趙瑗抓著李綱的胳膊,艱難地說道,“八百裏加急,告訴這些守將,不能決滑州的堤。無論堤壩大小,一個都不能決口!”

滑州堤壩一旦決口,黃河立刻就會改道!

“公、公主?”

李綱拼命掙紮了幾下,想要甩開趙瑗的手。可趙瑗當下既驚且怒,他壓根兒就甩不開。李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紅著一張老臉說道:“還請公主自重。”

趙瑗急得幾乎要哭:“滑州堤毀,黃河改道!”

“不能罷?”李綱微微驚愕了片刻,隨後搖頭失笑起來,“公主多慮了。黃河雖然三五十年便泛濫一回,但改道這種事情,是決計不可能發生的。自本朝司馬光、富弼等人早已疏通黃河,並分流東南兩路。黃河水勢漸緩……”

“它真的會改道!”趙瑗已經帶了幾分哭音。

“對對對,黃河的確會改道。”李綱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可黃河上一次改道,已經是一千一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王莽篡漢,故而黃河改道,以示懲戒。一千一百年以來,歷經隋唐各代,黃河每過數十年便會泛濫一次,但決計沒有改道的可能……”

“相信我,別讓滑州堤壩決口!否則黃河必將改道!”趙瑗已經不知該如何說服李綱了。因為她發現,無論她說什麽,李綱永遠只會當她是在開玩笑。

岳飛已經連續水攻了好幾個月,黃河都安安穩穩的,憑什麽輪到這些守將,黃河就要改道?

宋軍已經在汴州放了幾百次水,黃河都沒改道,憑什麽到了滑州就會改道?

自王莽篡漢至今,足足一千一百多年,黃河都不曾改道,憑什麽到了今天就會改道?

本朝諸位相公兢兢業業、分流黃河,早已將黃河之水治理得服服帖帖。黃河它憑什麽會改道啊!

別說李綱不信,恐怕就算是岳飛聽見了這番話,也只會認為趙瑗得了失心瘋。

趙瑗真的哭了。

她來不及對李綱多說什麽,急急牽過一匹快馬,立刻就往城外飛馳而去。打死她也想不到,金兵居然會從汴州流竄到滑州;打死她也想不到,守將們除了堆壘土石之外,居然還敢讓堤壩決口!

就算是岳飛,也只敢老老實實地堆壘土石,他們居然敢讓堤壩決口!

若是黃河泛濫,頂多只會淹沒沿岸的小片農田。只要當地的官兒費心安置,也沒有什麽大礙。

若是黃河改道……

那麽從淮河到黃河之間的大片平原,一路向東直到黃河和渤海,都會變成一片澤國!

“帝姬——”她隱隱聽見有人在喚她。

不要聽、不要理、不要停!

快些趕到滑州去,或許還能做些什麽……

“帝姬!”

一陣迅猛的疾風卷過她的身側,緊接著,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了她,以極其高超的技巧,將她強行抱到了自己的馬上,緊緊按在胸前,低醇的聲音四下回蕩著:“帝姬這是怎麽了?方才我聽韓世忠說,帝姬什麽人也沒帶,就這般匆匆地跑出來了……”

“快去滑州……”趙瑗有氣無力地說。

“滑州?”種沂一楞,“去滑州做什麽?就算是要去宋金交戰的前線,也應當是汴州才對。”

“我哪裏曉得,他們會一路從汴州打到滑州去。”趙瑗已經帶了幾分哭音,“千萬別讓滑州決堤,千萬別讓黃河改道……”

“黃河改道?!”種沂一驚,而後啞然失笑。

他明白“黃河改道”四字意味著什麽。千年之前黃河改道,大半個中原都給淹了。但如今千年的時間過去,黃河早已經被馴服得妥妥帖帖,年年東流入海。

帝姬方才居然說,黃河改道?

他伸出手,探了探趙瑗的額頭,想瞧瞧她是不是昨夜受了風寒,生病了在說胡話。

“快去。”趙瑗有氣無力。

“帝姬……”

“快……”

“報——”

一個驚懼萬分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透著不可遏制的惶恐與絕望。趙瑗發誓,她從未聽過這般惶恐且驚懼的聲音,簡直就像是見到了最慘烈的人間地獄……

“滑州決堤,黃河改道!”

種沂一驚,一手抱著趙瑗,另一只手死死拉住了馬。戰馬高聲嘶鳴起來,在淒冷的月夜之中,隱約透著幾分慘厲。

趙瑗一楞,漸漸伏在他胸前,嗚咽出聲。

黃河改道,這回真是連神都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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