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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十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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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得有個十年了吧?那時候我24,廉老師35,別看他年輕,他當時就已經是有多年辦案經驗的老刑警了,甚至很快就要擔任某支隊的支隊長,但因為他實在太優秀了,做一個支隊長實在有些取材,他腦子裏的東西有很高的價值,所以便讓他去烏市警校擔任老師,在不耽誤本職工作的前提下,把自己的辦案經驗、對案件的分析邏輯這一套知識傳授給警校生,把他的刑偵手法發揚光大,培養更多人才。廉老師是個很認真的人,說實話,他這個人不太在乎名利,他覺得自己更適合做一名老師,於是便辭去了他刑警的職務,全職做了老師。她的妻子——也就是師娘,師娘的娘家在鄰省,廉老師工資又低,那時候買不起房子,一直都是住鄰省的房子,鄰省離警校不遠,來回倆小時的路程吧,他課多的時候就住在宿舍,課少的時候就買車票回鄰省陪兩天老婆。”

十年之前,張山還是個初中生,所以對於廉狄過去的那段歷史,他是不了解的。

“師娘有一次過來探班,我們還在一起吃了飯,當時還沒有廉蕊呢,正好我們這一批學生都要大學畢業了,當天喝的很多。畢業以後,我跟廉老師還保持著聯系,他生了孩子、孩子做滿月酒,我都有到場,甚至我在做普通刑警的時候遇到棘手的案子,都是廉老師暗中幫忙,否則我也爬不了這麽快。”陸羽如是說道。

的確如此,陸羽家境是刑偵世家,這在警界來說是極為顯赫的,他的父輩全都是烏市警界赫赫有名的老刑偵,嚴格意義上來說,陸羽算是當之無愧的警三代。他想要在這個圈子裏混下去,不但要靠父輩的提鞋和關系,更重要的還是資歷和破案率,只有你做的足夠優秀了,才能順理成章的坐上今天的位置。所以他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跟廉狄的幫助是脫離不了關系的。

“還記得六年前,我遇著一個案子,挺麻煩的,給廉老師打電話,他說他在太平間。語氣很不對,我就覺得是出事兒了,問了地方以後,我直接開車去了鄰省,到那看見了師娘和廉蕊的屍體。警方已經驗完了屍體,廉老師不想讓她們娘倆在警隊的解剖室裏面受罪,便簽字領走了屍體,開了死亡證明以後便火化了。在火化當天,廉老師喝了很多的酒,也跟我說了很多很多,說了什麽,我記不清了。總之,六年前的那件事我的印象很深刻,也就是因為我當時沒有本事,那個案子我完全插不上手,不然我都想去幫他查了。鄰省的警方因為技術原因遲遲抓不到肇事者,案子也成了懸案,後來廉老師告訴我,他找到兇手了。我幫著他調查了肇事者的所有資料,一切都跟六年前的逃逸案相符合。”

張山這時恍然大悟,“怪不得廉老師對李勇的生活如此了解,原來是你幫忙查的。”但隨後便覺得陸羽這麽做不太合適,便輕聲道:“這可是違規。”

“違規?管他呢……反正已經結案了。”陸羽輕吹了聲口哨,“而且,你也不會去揭發我吧?”

“這……我當然不會,陸師兄,這事兒你也就跟我說說得了,千萬別和別人說。”

“放心吧,你以為我傻啊?”

“那後來呢?”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動靜,因為我跟廉老師的關系好,我狠不得早點讓這個肇事者被繩之以法,可是時間過去這麽久了,人家的殺人證據全都沒有了,就算移交給鄰省的警隊,也只會以證據不足為理由無法定罪,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後來,也就是幾個月之前吧,廉老師就來找到我了,他說你這個人學精了。”

“你在之前聽說過我?”

“當然,我畢業之後跟廉老師一直都有聯系,而且經常一起喝酒,他也總提起你。說你這個學生啊哪裏都好,又有天賦,又聰明,反映快,還正直,就是心裏沒他這個老師,畢業之後連看都沒看過他。他可傷心的很呢。”

“這個……”張山尷尬的撓了撓頭,道:“這確實是我做的不對,畢業以後逢年過節也就是發個短信打個電話,的確沒有見過廉老師。”

“沒錯,你這一去看他,還是個鴻門宴,哈哈。”

“陸師兄,廉老師還跟你說什麽了?”

“他說讓我有機會的話多照顧照顧你,說不管你做了什麽事兒,都不要讓我對你懷有敵意。一切的責任都不在你。從那句話開始我就聽出怎麽回事兒了,當時的731在警界沸沸揚揚的,我立刻就意識到人是廉老師殺的,而辦這個案子的人是你。這也是為什麽,我在接到這個案子以後,第一時間就把你從你們那帶過來的原因,我當時就覺得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栽贓,擔心你離開督察的時候會有危險,現在看來,擔心或許是多餘的。”

“謝謝師哥。但是我有一點不明白,你既然早就猜到731案的兇手是廉老師,為什麽沒跟上面匯報呢?”問完這話以後,他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廢話,人家兩個人什麽關系?亦師亦友,這案子也沒落在自己手裏,憑什麽跟上頭說啊?

陸羽輕笑著搖頭,說:“張山,廉老師說你長大了,但我看有時候你還是挺單純的。”

“這是在誇我?”

“你就當我是誇你吧。”

陸羽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黃鶴樓軟藍,抽出一根遞給張山。

他接過煙各自點燃,道:“其實這個案子的結果,我挺別扭的。”

“不用別扭,你剛才問我為什麽知道了他是殺人犯,而作為一個支隊長竟然沒有跟上級匯報,你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什麽嗎?”

“是?”

“因為我覺得,這個社會上,有些黑暗的角落,是法律的光芒照射不到的。公安機關每年接到報案上百萬起,其中治安、刑事案件占兩成,大概20萬起左右。而真正能夠破案的20萬起案子當中,只有5萬起,剩下的15萬起,有一部分是因為兇手跑路在逃,你抓不住他;有一部分是現場破壞的太厲害,根本查不到兇手,但還有一小部分,是最可恨的,就是你明明知道兇手是誰,公安機關卻拿他無可奈何,因為你沒有他犯罪的證據,甚至……他可能是個精神疾病患者。說實話,拋開我的身份來說,我覺得李勇該死。”

張山覺得,面前的這個師哥是一個敢說話的人,而且深不可測。

“李勇殺了人,逃逸六年。這六年的時間裏,他該吃吃該喝喝,甚至閑暇時間還會去賭博,你覺得他在這六年裏,對兩個死在他車輪下的人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嗎?他沒有。就是這樣一個沒有良心的人,茍延殘喘了整六年,是什麽造成的他如此肆無忌憚?還不是因為證據。僅憑一塊汽車碎片,他對一切都矢口否認,公安機關又如何定他的嘴?人證在哪,誰看到他殺人了?物證在哪,一個汽車碎片能說明什麽問題?口供在哪,只要李勇一口咬死自己沒撞過人,誰又能從他嘴裏翹出什麽?我覺得這種人是最可恨的。他們就像是這個世界上的蛀蟲,早死早托生。他的快樂,是建立在被害人家屬的痛苦之上的,他可曾想過,廉老師這六年是怎麽過的?他只要不上班,幾乎每天穿梭在鄰省的大街小巷找線索……具體的艱辛,我就不跟你提了。”

陸羽又接著道,“去年的時候,我破了一個案子,一家外來打工人員在安城租了一個平房,總共有三個孩子,兩個女孩一個男孩,最大的女兒上小學六年級,二姑娘上三年級,小男孩剛會走。這家的房東跟他們住在一起,住在正房裏,她們家的女房東生不了孩子,嫉妒的咬牙切齒,趁著一天這家夫妻倆不在家,用鐵鍬把大閨女和二閨女活活拍死了,把剛會走的小男孩給扔到水缸裏活活淹死了,這個案子你聽過嗎?”

“我略有耳聞。”

“最後人抓到了,移交法院,結果呢,人家拿出了一張精神病診斷報告。並且聲稱,當時她是在完全喪失了自控能力的情況下殺人的,等清醒之後自己也很後悔,很害怕。純屬扯淡,如果他害怕知錯了,為什麽不找公安機關自首,為什麽我們會在車站抓到他?可惜啊,經過鑒定,人家確實患有精神病,而且病發時的確會喪失自控能力,你能怎麽辦?”

這一段話,讓張山開始凝神沈思著,他感觸很深,就像廉狄的案子一樣,設身處地的替廉狄著想,他的確能感受到廉狄在明知殺人兇手是誰,卻拿他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絕望的心境。

他曾經在網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當社會把你逼到走投無路時,不要忘記你身後還有一條路,那就是犯罪,記住這並不可恥,雖然說這句話的立意他不敢茍同,可有的時候確實是這樣。當一個人真正的走投無路,他能做什麽?他還能做些什麽呢?

這也難怪,陸羽會在知情的情況下選擇了沈默,或許是因為,他覺得這種逍遙法外的人的確該死。法律沒辦法懲治,自然需要有人去懲治。雖然張山對陸羽的想法表示理解,但他卻並不讚同這樣的行為,或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從始至終始終都堅持著自己的原則。

“你覺得我這麽做是違反原則吧?其實所謂的原則,不過就是道德綁架的擋箭牌而已,說到底,什麽狗屁的原則。每個人每天都在做違反自我原則的事情,你不願意工作,卻不得不靠這個賺錢,所以你每天都累的跟狗一樣的上班;你不喜歡領導,卻靠他發工資,所以你每天都跟狗一樣的圍在領導身邊搖尾巴,這不都是在違反原則嗎?”

“陸師哥,我覺得有點餓了,一會兒去吃點東西吧?”

張山趕緊把話題給扯開,因為陸羽說的太多了,而且其中很多東西對他都不利。

陸羽輕笑了聲,道:“只是吐槽幾句,該盡的職責我是會盡的,如果我是你,我也會把廉老師抓起來的。不過說到底啊,你這孩子讓人頭疼,如果廉老師沒被抓起來,這案子興許就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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