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珠拉著田田跟著那小廝一道進到了何家的院子，這似曾相似的感覺一幕幕的湧上了心頭。何家的下人們見到了雲珠，個個露出驚惶的神情。

平安走在她們身後，想象著幾年前，雲珠和田田在這個院子生活的情景。心裏的感受竟然有些奇怪。

小廝領著他們到了謝老太太的院門前，平安被擋到了外面。

“外人非請勿入。”

平安停頓了下，他想解釋，雲珠卻回頭道：“你在這裏等我吧。”

平安有些放心不下，可他一個外男是不好硬闖人家的內宅，大戶人家的規矩他還是曉得一點的。

雲珠道：“你放心，要是有什麽不對的，我就大叫，這裏一定聽得見，到時候你會硬闖進來救我們的，對不對？”雲珠說著，還俏皮的向平安擠擠眼睛。

平安道：“那是自然！”

雲珠緊緊的牽著田田的手，往內宅而去，一道院門就將夫妻倆分隔開來。

何家的人見平安生得高大，面相又不是那麽的和善，都不敢上前來請他走。而平安就像門神一樣守在那裏。

丫鬟來到門口的簾下通傳道：“老太太，三少奶奶和小姐回來了。”

謝老太太道：“讓她們進來。”

郭氏卻是一臉的尷尬和不自在，三少奶奶，那她算什麽！

丫鬟揭了竹簾，雲珠拉著田田彎腰而入。

屋裏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們母女倆，謝老太太第一眼就看見了田田，這是她的親孫女，嫡親的孫女吶，分別了數載。如今終於得見面了。顯得有些激動，張開了雙手，還向田田小時候剛學走路那會兒，彎著腰和田田說：“田田，快到阿奶這裏來！”

田田還是緊緊拉著雲珠的手，無助的看了眼雲珠。

雲珠瞅著這樣的女兒有些心疼，輕聲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你現在要改變註意還來得及。”

田田咬了下嘴唇。緩緩的送開了雲珠的手。就要向謝老太太那裏走去。雲珠卻一把捉住了田田的胳膊，示意她別輕舉妄動。

謝老太太對雲珠的這個反應很是不滿，這才正眼瞧她。臉拉得老長，不屑的說道：“怎麽，你還要從中作梗啊？不是你這個賤/人攔著，我們何家的骨肉至於流落在外面。我想孫女了竟然連面也見不上？”

雲珠面色如水道：“田田想回來，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尊重她的決定。也是你們何家逼迫的結果，我當她的娘，這些年所受的苦，所受的委屈。反正你們是想象不到，也體會不到。我也不是來訴苦的，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們說明白。我要你們給我承諾。”

謝老太太輕嗤一聲：“你算是什麽東西，被我們何家給趕出去的人還來我這裏給我談條件？來人。把這個賤女人給我架出去！”

屋裏的丫鬟仆婦就要上來拿雲珠，幼小的田田此刻卻維護起母親來：“你們誰敢上前，我逮誰咬誰！”說著還故意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兩顆犬齒尤為顯眼。

丫鬟仆婦們自然不敢得罪才進屋的小姐，個個都不敢上前。

雲珠拉著女兒，擲地有聲的說道：“成，你怎麽羞辱我都沒關系，但要說我的話我還是必須得說。讓田田暫時跟著你們過，可以！但是必須對她好，不許虐待她！”

謝老太太冷笑道：“我的親孫女難道還不知道心疼，要你來教？”

雲珠面色不改的說道：“當初要趕我們母女走的時候，也沒見你怎麽留戀過，如今……”她這才註意到了旁邊的郭氏，郭氏一看就是個溫柔好脾氣的女人，微微才垂著眉，似乎不大願意參與到這場紛擾中，雲珠只看了郭氏一眼，改了個說法：“如今倒是想起來還有這麽一個親孫女了，行，我就當你是她親奶奶，會好好待她，不過我要和你約法三章！”

謝老太太很是不滿：“你是什麽東西敢來和我談條件，只怕不配！”

雲珠道：“不管配不配我都是田田的母親，這話也該我說。我也不繞圈子了，我要你們答應，以後能讓我們母女見面。也就是說不管是田田想我了，還是我想田田了，都不能阻攔我們見面。”

謝老太太自是不答應的，撇嘴道：“哼，沒門，你把她送回來就是我們何家的人。我們何家也有規矩的，哪裏任由你胡來。”

“連這個也答應不了的話。”雲珠對田田道：“我們走！”

“慢著！你可以走，得把田田留下！”

雲珠堅持道：“除非你答應我的條件。”

“你不配和我談條件！”

雙方誰都不願意讓一步，就在僵持的時候，一旁沈默的郭氏開口了。

“太太，我看這事成！”

謝老太太疑惑的看了眼跟前的媳婦，心道，這裏還沒有你說話的地方。不過她還是要忌憚郭氏幾分的，便道：“你為什麽要做這個主？”

郭氏耐心的說道：“人家母女連心，我們阻攔著不見也不好。既然小姐回來了就行，總不能讓小姐以後恨她的祖母吧？”

謝老太太一楞，目光銳利的看著田田，生硬的質問著她：“你恨我？！”

田田有些驚惶，怯怯的看了眼雲珠，雲珠目光柔和，卻沒有開口。

田田微微顫抖著，怯怯的搖了搖頭。

郭氏幫她說話，雲珠再次看了兩眼郭氏。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接，雲珠還沒怎麽，那郭氏卻慌忙避開了。

徐嬤嬤在旁邊也幫著腔：“太太，少奶奶都這麽說了，您就答應了吧。再說少奶奶說得對呀，總不能讓小姐以後恨您，是不是？”

謝老太太心裏極不舒坦，沒想到左右都在勸她。最後迫不得已的點頭答應：“好，這事我應你。”

雲珠有了這句承諾，又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想那謝老太太以後也不會反悔。

田田知道大家都談好了，她輕輕的從雲珠的掌心裏抽出自己的小手，往前走了兩步。雲珠也硬下心腸來，扭過頭就往回走。母女倆背道而馳。田田走到謝老太太跟前。謝老太太一把把她摟住。親昵的摟著孫女的脖子，要去親她的小臉蛋，田田卻避開了。兩眼直直的望著雲珠遠去的身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可後來她卻蛢命的忍回去了，不行，這路是她自己選的，就是跪著也要走下去。

雲珠依依不舍的走出了謝老太太的院子。中途沒有回過一次頭，她怕自己這一回頭會不忍心。把田田再給帶回去。

她出了院子，就見平安筆直的站在院墻外，靜靜的守候著。薄薄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眉頭輕蹙。陽光透過梧桐葉灑在他那身茶褐色的直裰上。印下斑駁的影子。一時讓雲珠有些恍惚，她望著平安的側影，竟能感覺到時光的流逝。

平安低頭看著雲珠。迎上了雲珠的眸子，泛著水霧。他心裏沒來由的一緊，拉著雲珠的手說：“我們回去吧！”

雲珠點點頭，她正要跟著平安走的時候。郭氏的聲音卻突然從身後傳來：“我能和你說說話嗎？”

雲珠詫異的回過頭去，見郭氏站在門前，略猶豫了下和平安道：“你去大門外等我吧。”

平安疑惑的掃了眼郭氏，很快又避過了目光，頷首道：“好！”這才松開了手，朝面前走了。

雲珠轉過身，向郭氏那裏走去。郭氏並未和雲珠並肩而行，而是走了前面，兩人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雲珠跟著她的步子，不緩不急。

郭氏走到了她住的院子裏，丫鬟們正在給院子裏的花草澆水。其中有一個以前是服侍過雲珠的，猛然看見雲珠跟著郭氏一道進了門，以為自己看錯了，還揉了兩下眼睛，便楞怔住了，嘴唇翕了翕，似要說什麽最終沒說出口，只是一臉的驚惶和愕然。

郭氏上了臺階，步履從容的進到花廳。便立馬有丫鬟迎了上來。

郭氏先在一張圈椅裏坐了，指著左手邊的一張同樣的圈椅和雲珠道：“你也請坐！”

雲珠這才大大方方的坐下了，丫鬟上了茶來，她道了謝，卻並未端起茶碗喝。

另一個丫鬟給郭氏端來了一盅藥，溫柔的提醒道：“少奶奶，已經熬好了，再放就涼了。”

郭氏皺了下眉頭，似有不情願的樣子。

這也是雲珠第一次如今之近的打量郭氏。年紀估摸著比她要小一兩歲。烏黑的頭發梳成了時新的樣式，戴著一副珍珠頭面，顯示著她的身份和地位。身上穿著杭絹的淺絳色寶瓶花暗紋的褙子，同色的繡花襕裙。一伸手露出一截潔白的皓腕，兩個明晃晃的翠綠的鐲子。那鐲子的映襯才尤其顯得手腕的纖細。

雲珠見郭氏皮膚白皙，卻不是那種養尊處優自然是白嫩，而是透露著一股病容。

郭氏擰著眉頭，憋著氣。大口的喝光了藥汁，卻不敢細嘗那苦澀的味道。

郭氏喝完了藥，丫鬟遞來了帕子，郭氏偏著身擦拭過了。又拿茶水涮了口。這一切的一切，她都沒有避著雲珠。

郭氏這才坐正了身子和雲珠說話。

“對不住，我要住了你。是有幾句話想要和你說說。”郭氏的聲音和她的身姿一樣，顯得纖細有柔弱。

雲珠得體的回答道：“您有什麽話就請直接開口吧。他還在外面等著我。”

郭氏微笑了一下，讚許道：“你們的感情真好！”

雲珠嘴角微微的上揚，不知郭氏是什麽意思。

“我叫住您，是想和您說一句，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的對小姐，待她就像自己親生的一樣。以後她要是想您，我會讓人送她到您那兒去的。”

雲珠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表示了感激：“謝謝您！”

郭氏微笑著說：“這也是我應該做的。您是她的親生母親，我們再怎麽阻隔，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您或許已經聽說過了，我身體不好，這一輩子或許都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會對小姐格外的珍惜，絕對不會讓她冷著，或是餓著，天天開開心心的。您想什麽時候見她都成，就是您來這邊見她也是可以的。到時候要是老太太那裏，或是她爹那裏有什麽阻攔的話，我都會出面幫她。”

雲珠聽著，只覺得心裏一陣陣的溫暖，郭氏雖然病弱的了些，可藏了一顆善良又體貼的心啊。她道：“有您這話我就放心多了。本來之前我是不願意的，她自己提出要回來，我也沒有辦法，現在只要將她托付給您了。”雲珠說著已經起身來，要給郭氏行禮。

郭氏趕緊起身，一把攔住了：“快別這樣，這些都是我該做的。還是那句話，我不希望小姐怨恨誰。”

“她是個很單純又善良的孩子，還格外的乖巧懂事，不會給你們帶來什麽麻煩。”

郭氏身體不好，她也想過幾天安穩的日子。再有這對母女當初為什麽被趕出何家，來龍去脈在她嫁進何家不久就漸漸明白了。她曾經替這對母女抱過屈。如今田田到了她跟前，她自然會好好的照顧。她對何知良並無所謂的什麽情意，只是想在這裏安穩的渡過一生而已。

郭氏的通情達理讓雲珠感到欣慰，同時也甚是感激，所以告別郭氏的時候，她硬搶著給郭氏道了個萬福。

郭氏道：“要不是我，你們母女倆也不必淪落到至此。您不怪我，怨我，恨我，就已經是一種最大的寬恕了。”

雲珠道：“這事不與你相幹，別多想。”

雲珠別了郭氏出了何家，平安早已經等候多時了。她上了馱轎，平安在前面趕著騾子。回去的時候少一個人，雲珠心裏總是空落落的。

平安問道：“你和那個少奶奶都說了些什麽？”

雲珠嘆息了聲：“她倒是個好人。何知良能遇見這樣的一個人是他幾世修來的福氣，偏偏還不曉得珍惜。哪天後悔了，怕就來不及了。”

平安道：“既然都已經邁出了這一步，就想開點，別難過了。”

雲珠垂下眼瞼說：“我哪有。”

“還說沒，淚水一直在打轉轉，想哭就哭吧。回去你多半又不好意思了。”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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