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純粹的黑暗裏，時間的流逝也變得無關緊要。

奈莉不知道綿長而往覆的懲罰持續了多久，等她終於想起還有會發光的系統界面時，感覺已經恍如隔世。

滿屏幕的紅色在鋪天蓋地的黑暗裏顯得極為無力，甚至照不亮前方一步處的光景。奈莉看了眼界面右下角的時鐘：原來才過了兩天，感覺卻有一周般漫長。她閉上眼，向著深淵裏墜落的白色羽翼與金發騎士再次浮現眼前，而後便是難言的漫長懲罰，黑暗裏她無助而驚恐，只能任由……

她有些痛苦地捂住了頭。

羅蘭之後是席恩。又一個無辜者因她被卷進不該有的風波，最後因她喪命。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該怎麽辦？

選擇一：接受卡爾薩斯的桎梏。也許有一天他安下心後，會放奈莉回到外面的世界。可到那時她還會是自己嗎？奈莉不知道。但她很清楚，即便在未知的某日得以離開這個囚籠，她也絕不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選擇二：等待神殿的後續救援。可是說到底她不過是以神殿為意志的系統從異世界召喚來的引導者之一，她又是哪裏來的自信，可以斷言神殿真的還會派援兵來？再召喚一個顯然更方便快捷。

選擇三：想辦法脫離。現下已經絕無可能，否決。

奈莉並不願意安於現狀，前兩個幾率渺茫的選項也只是一想而過。此刻她能做的，只有和卡爾薩斯來個你死我活魚死網破。

可即便是這聽上去勇敢而簡單的道路，她都無從下手。魔王和一屆系統精靈之間的力量差距隔了數重星河，她到最後能選擇的，其實還是只剩下自毀。

奈莉的求生意志一直十分強烈。可在卡爾薩斯逼迫下，這已經是她第二次不得不主動奔向死亡。該怎麽做？籠頂太高，上吊無可能；身上的東西被搜得幹幹凈凈，以利刃自裁無可能。

奈莉冷靜地思索到這裏，覺得可笑：她竟然在以分析數學證明題的平靜心態，認真仔細地篩選死法。

她在籠底的柔軟織物上煩躁地滾了滾，肩膀卻撞到了籠角擺著的什麽櫥櫃，咣地一聲悶響。不知是否在黑暗裏待得太久，撞擊的聲響止歇後，奈莉覺得四周仍舊有詭異的窸窣聲響，宛如什麽低語。

比起被愧疚和不安糾纏，奈莉寧可將註意力轉移到籠子外的動靜上。仔細聽了一會兒，她竟然覺得有極低極低的聲音在呼喚她的名字。就和……就和剛來到魔窟的那個夜裏，她在夢中聽到的那個聲音一樣。

難道那時那個聲音就是引導她來到這裏？

記憶裏，她的確在走下坡路，而中庭又遠遠低於她居住的走廊……難道這地方與她還有什麽關聯？

奈莉立即坐起來，借著界面微弱的光線，將這半人高的雕花五鬥櫥拉開，逐一檢視。

前三個抽屜都胡亂堆著衣物，摸了一圈一無所得。

下一層裏頭盡是瓶瓶罐罐，隨便擰開，從氣味判斷是茶葉。

最底下的抽屜乍一摸是空的。但奈莉才將手抽回就覺得不對勁：空間比之前的要小，有暗格。她小時候為了藏日記本曾經用過這招，將破木板擋在放東西的盒子外隔絕視線。熟門熟路地將木障挪開，抽屜最裏面果然還有一個小盒子。

為什麽和自己家裏的裝置這般相似？

疑問只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奈莉迅速打開盒子，界面淡淡的光線點亮了根晶瑩剔透的藍色錐子。

看上去是很好的行兇用具。

這錐子像是用水晶鑄就，捏在掌心冰冷堅硬。奈莉摸了摸尖端，失望地發覺這錐子的末端居然被磨圓了。

希望落空的失望很快變成百無聊賴。她突發奇想將錐子當觸控筆使，隨意在系統界面上戳了戳。

－－啪。

冰裂般的輕響。

奈莉目瞪口呆地看著任務欄從正中碎裂開來，化作光粒消失。近乎不假思索，她又重重戳了一記地圖。

－－啪。

如果戳中左上角的身份卡，她是否也會消失？

奈莉咬咬牙，握緊了這錐子朝著標號1028的藍色卡片上猛刺。

冰涼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截住了她的動作。

奈莉肩膀一縮，跌坐在地，卻用盡全身力氣，想掙開牢牢圈在腕上的手指，艱難地牽引手中的錐子落向身份卡。

還差一點，就一點點，就可以……

另一只手無情地覆上錐尾，只一捏一轉，晶瑩的細屑飛散開來。

奈莉怒不可遏，想也不想就屈肘擊向對方。

手肘似乎正打在對方胸口，令他微微一晃。奈莉沒想到會得手，楞了楞。

便在這一怔忡的光景，四周驟然亮起燈火。依舊是慘白的幽光，卻足夠明亮，令奈莉不由閉上了眼。

再睜眼的時候，卡爾薩斯居然緩緩跪倒，雙手搭在她肩頭，給了她一個近乎無力的擁抱，頭垂在她頸側，微微顫抖。

也就在此刻，奈莉忽然頭暈目眩。

腦海中宛如埋了千百根細針，如今有人將它們一一拔出，秘密仄仄的盡是疼痛，同時有什麽被封住的東西湧上心頭，竟讓她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自己又是誰。她竟然想哭。她竟然想伸手回抱卡爾薩斯，觸碰他漆黑的發絲，凝視他深紅的眼。

為什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緒？以前還發生過什麽？她忘記了什麽？

奈莉漸漸回想起此前被卡爾薩斯抹去的記憶：他帶她到月光庭院賞花，她在清晨溜到平臺上向系統求助，被卡爾薩斯抓了現行，而後……那之後，卡爾薩斯使用了魔法，仆人奧多消失了，她的記憶也消失了。

可除了這不愉快的回憶，還有什麽在即將褪去的最後一層膈膜後狂亂地起舞。

奈莉本能地知道這是更重要更關鍵的回憶，但寶貴的心緒藏得最為隱秘，一時之間還無法從紛亂湧來的細枝末節中，分辨出其中的意味與細節。

奈莉喘息急促起來，視線模糊，只隱約看到卡爾薩斯擡起頭來，將她抱得更加緊。她眼前便只有魔王純黑的衣襟，體溫透過衣料附在頰側，擾亂了心跳與念頭的疾走。

再過一瞬，只要再多一瞬，她就能辨清這些覆雜交錯的情緒與記憶片段。

一雙最冰冷的手穿過她的胸膛。她懵懵地低下頭，痛意猛然席卷而來。

兩手寬的大劍從她背後刺進身體，胸口露出流淌著鮮紅的劍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