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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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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早幾天就開始鬧著要找娘,但畢竟小孩子精力不濟,今天一大早就出門,到了中午才回來,看夠熱鬧的平安已經有些熬不住了,半路上腦袋越來越低,沒等到家門口就小青蛙一樣趴在父親寬厚的胸膛裏睡著了。

也不知夢到了什麽,小家夥的嘴巴還嗍了幾下,又哼哼著扭了扭屁股,舒展著四肢。

龐牧就低聲跟晏驕說:“這是長個兒呢。”

也不知是被兒子的睡相感染,抑或是“回家”這個詞太富誘惑力,看見大門口的那一刻,晏驕忽覺疲憊和困倦猶如漲潮的海水一樣席卷而來,一波又一波,像有一只無形的手紓解著她的神經,松垮的幾乎要立刻睡過去。

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中泛出的生理性淚水混合著困意模糊了視線,好似連帶著周圍的聲響都開始飄離。

龐牧見她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也是心疼,忙收了話頭催促道:“趕緊先去睡一會兒,睡醒了再吃飯。”

半瞇著眼睛的晏驕熟練地拍了拍自己的臉,又抓著袖子聞了聞味兒,然後瘋狂搖頭,“不行不行,趕緊讓人備水,我一定得先洗澡,我感覺自己都快臭了。”

她決不允許回家的第一覺是這麽湊合過去的!

“說什麽胡話,”龐牧笑著親了她一口,還舔舔嘴唇,一本正經的,“臭倒是不臭,不過確實有點鹹。”

齊遠等人早就一臉沒眼看的表情,齜牙咧嘴的退後幾步,紛紛表示腮幫子有點酸。

乳母小心的接過平安後,在齊遠等人的護衛下送小郡王回房休息,其他下人也都很識趣的退到一邊。

“胡說八道什麽啊,臟不臟!”晏驕臉一熱,擡手打了他一把,語氣中不自覺就帶了點撒嬌,“不行,我走不動了,你把我背過去。”

“抱媳婦兒嘍!”定國公從善如流的彎下腰,想了下,還是覺得用抱的比較帶勁,於是非常興奮的喊道,“洗澡去嘍!”

剛迎出來的丫頭小金和小銀聽後都羞紅了臉,捂著臉跳腳,“哎呀大白天的,公爺羞死人了!”

然而公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非常理直氣壯的道:“老子在自己家裏抱自己媳婦兒有什麽可羞的?”

小金和小銀尖叫著抱成一團,激動的什麽似的,心想抱就算了,您怎麽能張口閉口就說洗澡麽!

不過話說回來,多洗幾次的話,國公府會不會很快就有小郡主?不是說聖人曾親口承諾過的麽,不要多可惜啊……

龐牧的身材高大,胸膛又寬又厚,像這個人一樣有安全感。正午暖熱的陽光不斷灑落,曬得熱哄哄的,晏驕本來還想跟他說點私密話,訴訴相思情什麽的,結果被抱著走了兩步之後竟然真的就睡著了。再睜眼時,天色昏暗,屋裏竟然早已點了燈。

床榻柔軟舒適,從枕頭到被子,全都是熟悉的觸感和味道,她一時還有點回不過神來,仰面躺在床上幹眨巴眼,盯著床帳上方已經好幾天不見的香包消化好久,才終於有種:啊,我回家了的確定感。

她一歪頭,就見床邊一大一小兩個人以同樣雙手托下巴的姿勢,正趴在床邊看著,也不知瞧了多久了。

血緣的力量是神奇的,兩人分明差了三十年,但五官輪廓中卻已然能看出幾分相似。

“娘醒了!”平安開心的喊道,一雙大眼睛在燭火照耀下亮的可愛。

睡飽了的小孩子重新擁有了旺盛到可怕的精力,他急呼呼的拍著床板,兩條短腿亂蹬,“爹,爹,要抱抱,娘抱抱!”

“走嘍!”龐牧一聲說完,平安就發現自己飛了起來,然後下方的爹爹嗖的躥上床,張開雙臂正正接住了自己。

平安激動地尖叫起來,四肢亂揮,“要要!”

晏驕噗嗤一笑,就見爺倆果然又來了幾次拋接,一直到額頭微微見汗,這才勉強安靜了。

“瞧瞧鬧得。”晏驕無奈搖頭,把小豆丁摟在懷裏,仔細的給他擦汗,“回頭可別這麽一下子跑出去,春寒料峭的,入了夜可還涼呢。”

這麽一大段話,才一歲多點的小孩子並不能完全理解,可這並不妨礙他乖乖點頭,“哎!”

哎呀,這麽健康可愛又聰明的崽崽是自己生的!晏驕難免有點小驕傲,摟著親了幾口,才要收回手巾,另一顆等候已久的大腦袋卻刷的伸了進來,理直氣壯的要求道:“擦擦汗。”、

晏驕失笑,果然也在他臉上胡亂按了幾把,“得了!”

被爹和娘夾在中間的平安覺得自己現在快樂極了,一臉傻笑地仰著腦袋轉來轉去,兩只手各抓著他們的一根指頭,好像生怕一個錯眼就跑了似的。

“這幾天娘都在家。”晏驕心疼的親了親他的小臉兒,“明兒娘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案卷總結還沒寫完呢,今天都十三了,十六又是谷雨祭祀,還要和其他命婦一起隨太後出城祭祀……頂頭上司邵離淵是義兄廖無言的師伯,素來關照,約莫祭祀結束之前不會讓自己來回跑了。

“好!”平安用力點頭,忽然又道,“抓壞人。”

晏驕一怔,“你怎麽知道?”

平安指著龐牧道:“抓壞人,怕。”

意思是爹說的。

“可不是?你娘可厲害了!”龐牧接道,“壞人最怕你娘了。”

晏驕笑著看他,眼中情誼幾乎要化作實質流淌出來,“辛苦你了。”

真要按照這個時代的判定標準來看,她實在算不得什麽賢妻良母,好在周圍的人都支持她的決定,將外面的流言蜚語牢牢鎖住,才有了如今風光無限的晏捕頭。

龐牧捏了捏她的手,渾不在意道:“一家人說這些幹嘛?難道這不是我的種?”

這人真是……滿嘴沒一句正經話。

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動的晏驕噗嗤笑出來,又擡手捶了他一把。

平安似懂非懂的點頭,結果下一句就說:“爹不怕?”

晏驕笑倒在床上。

怕不怕老婆?這是個難題。龐牧瞬間給他問住了,撓了撓頭,決定抖一抖威風,“那是!爹是戶主,當然不怕!”

晏驕抱著被子笑得吭哧吭哧的,擡腿踢了踢他的胳膊,一只手撐著下巴做大爺狀,“戶主,口渴了,倒杯茶來。”

戶主麻溜兒爬下去倒茶,“好咧!”

晏驕這一覺睡得夠長的,直接把午飯都混過去了,這會兒起床梳洗後,一家人直接吃晚飯。

飯菜都上桌了卻還只有他們三個,晏驕往外瞧了一眼,疑惑道:“老太太怎的沒來吃飯?”

小金道:“早有人去白府傳話了,老太太聽說您回來高興得很。不過頭晌白老夫人就已經設宴,她不便缺席,也說叫您和公爺先說說話兒,她約莫戌時兩刻動身。”

戌時天都黑了。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都覺得心跳有點快。

老太太哪裏是不便缺席,左不過是老人家覺得小兩口難得團圓,想叫他們多點私密時間,當然了,若是能抓緊了辦事,盡快給平安添個弟弟妹妹就更好。

龐牧用力清了清嗓子,突然有點心猿意馬,覺得其實不吃飯也成……

晏驕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臉,覺得有點熱,忙指著桌上那籠熱氣騰騰的包子岔道:“這個聞著倒是不錯,什麽菜的?我竟猜不出來。”

小銀說了個菜名兒,笑道:“這是野菜,您沒聽過也正常。廚房裏挑了好些齊整的,又請馮大夫看過,說是清心養氣的,這才叫人做了包子。裏頭加了蝦蓉,略拿香油拌了拌,十分清淡。”

晏驕聽得直點頭。

吃應季東西是最好不過了,這種純天然綠色食品後世少見,多吃點挺好的。

野菜難免粗拉,難以消化,且裏頭又加了許多調味料,太小的孩子最好不要碰。晏驕在桌上看了一圈,舀了兩勺乳白色的骨頭湯,夾了些雪白的魚肉剃幹凈魚刺餵給平安,然後便將小廚房特別給他做的清淡菜品放入碗中。

平安已經在學著自己吃飯了,木頭雕刻的小碗小勺,邊邊角角都打磨的圓潤光滑好似美玉,摔了也不怕。

他五根手指還不大聽使喚,拿勺子跟揮舞爬犁似的艱難,偏胃口又極好,高高鼓起的雙頰不住聳動,吃著吃著便不自覺上了手,東西塞到嘴巴裏去之後,偶爾還順便抹個臉什麽的……

晏驕看的津津有味,心裏的滿足幾乎要溢出來。

國公爺卻有點心不在焉,兩只眼睛不離媳婦兒,總覺得才幾天不見,媳婦兒好像更好看了。

“咳,”他清清嗓子,光明正大的把手放在對方腿上,“你看等會兒……咱們幹點啥?”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閃動著灼熱的沖動,簡直是明目張膽的表示想過夫妻生活。

晏驕也給他看的蠢蠢欲動,故意丟了個飛眼兒,湊過去低聲調笑,“都聽戶主安排。”

他們才成親兩年,感情一直很好,又都是有需求的年紀,沒必要遮遮掩掩的。

戶主喜的合不攏嘴,點頭如啄米,“安排,安排,這就安排!”

兩人心裏存了事兒,吃飯分外麻利,結果正當戶主摩拳擦掌準備親自安排時,知道他們用完飯的管家就緊趕著進來報信兒,“老爺,夫人,郭先生和衛大人那頭都來信兒了。”

因自家女主人就是仵作出身,連帶著大家對仵作也都高看一眼,不管是哪位俱都尊稱一句“先生”。

那郭先生便是當初從平安縣衙帶出來的,之前一直在峻寧府任職,不過自家夫人貌似從去年就開始活動,開了調令叫他入京,如今總算來了。

老管家認認真真的說完,一擡頭卻發現兩位主子的表情不大對。、

“老奴是說錯什麽了嗎?”他茫然道。

龐牧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裏上不來,最終百種思緒全都化為一聲長嘆,“信呢?”

他娘的安排啊!

晏驕扭過頭去憋笑。

郭仵作的信沒什麽稀奇,就是報個平安,說已經到了城外二十裏驛站,明兒就能進城。

倒是衛藍的書信有些意思:

“……展信安,勿念……民風淳樸,官吏機敏,奈何大約盡數羸弱,與子澈到後一人未見……如此種種,倒也遂意,盡可大展拳腳改天換地……”

在翰林院熬了三年之後,衛藍終於得了培安縣令一職,年後便上任去了。

廖無言平時對任澤不鹹不淡,可真遇到事兒了還是惜才,這次就直接把他派給衛藍當幕僚。

若照任澤素來陰郁內斂的性子,廖無言還真做好了被回絕的準備,誰知對方竟一反常態,順順利利的應承下來,還帶著幾分感激的道了謝,倒叫他略吃了一驚。

培安縣位於望燕臺西南,直線距離不過九百裏,但實際上走起來卻遠不止這些。走官道坐馬車尚需一月,若是走民道,那就更慢了。

兩位知己分別數年後再次相遇,激動欣喜難以言表,現在又能一同外地赴任,施展平生所學,恨不得連頭發絲兒裏都透出快意。

衛藍自不必說,就連任澤身上都沁出人氣兒,好像被殘酷的生活磋磨了這麽些年後,這個人終於又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兩人經歷不同,性格各異,但都是一般無二的好相貌、溫潤脾性,在龐牧這一圈兒裏人緣一直好得很。

臨走之前,上到龐牧之母岳夫人,下到大廚房裏的小丫頭和廚娘們,俱都萬分不舍。好些人連夜趕制衣裳,又大包小裹的弄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硬是塞了滿滿一車,接力似的送出去十多裏地才回來。

饒是這麽著,眾人還難掩擔憂,這個怕凍著,那個怕餓著,覺得那兩位先生如此光風霽月溫柔似水,又都是斯文讀書人,驟然去了外地肯定會受人欺負……

晏驕聽了就想翻個白眼。

欺負是肯定的,但誰欺負誰尚未可知。

且不說衛藍自己就是社會底層爬出來的,那任澤可是結結實實青樓楚館裏長大的主兒,見過的骯臟齷齪陰謀算計比誰不多?當年為了給心上人求個清白,他硬是把聖人、天下讀書人和自己都算計進去了,打從一開始就沒想活著回來!這份心機和狠勁兒就少有人能出其右。

這麽兩個天生的小狐貍又被廖無言那廝調教數年……他們不把外頭的人賣了換銀子就謝天謝地吧。

真要祈禱,也該給當地那些老油子祈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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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定國公當真意志堅定韌性十足,說要今天安排絕對不拖到明天,等熬夜寫完了回信、給歸來的老太太請了安、哄睡兒子之後,就毅然決然的親自安排上了。

是夜棋逢對手戰況激烈,被翻紅浪,引得好一番燭火搖動、窗影搖曳,那真材實料的雕花大木床吱嘎噶響了半夜有餘,可謂天地為之色變。

兩人蜜裏調油過了幾天沒羞沒臊的日子,谷雨祭祀後,龐牧又巴巴兒帶著兒子在城門口迎接,都把前面太後的鳳駕給驚動了。

“瞧瞧這著急的,”太後叫了這一家子上前,又笑瞇瞇逗了逗白嫩嫩的平安,見晏驕臉紅紅,還趣道,“你們年紀輕,又是這樣的情分,是好事。得了,哀家也不留人了,你們這就去吧,可憐見的,平日裏東奔西走聚少離多的,去吧,去吧。”

同樣跟著去祭祀的岳夫人悄悄給晏驕使了個眼色,又笑著對太後謝恩,“都是您慈善。”

太後肯體諒就是臉面,推辭反倒矯情,晏驕大大方方謝了恩,果然光明正大的早退了。

先鉆到自家馬車裏褪了外頭禮服,驟然輕松下來的晏驕長長地吐了口氣,隔著車簾子問龐牧,“這就回去嗎?”

“你要是不累的話,咱們先在外頭聽聽戲,叫幾樣新鮮菜蔬,松快松快,約莫宮中宴會散了之後正好去接了娘一起家去。”龐牧學著擦肩而過的百姓那樣,將兒子扛在肩頭,逗得小家夥咯咯直笑。

“那就去聽戲。”換了一身玫瑰紫常服的晏驕一錘定音。

太後主持的祭祀聲勢浩大,參與的命婦皆在三品以上,眾人昨兒一直忙活到夜裏,又在城外禦水山莊住了一晚,今天早上才回來,她早就歇好了。

京城內什麽玩意兒都不缺,競爭也格外激烈,各大商家都絞盡腦汁的想著新鮮花樣吸引人。

龐牧找的這家戲園子月前才引了一個西域樂團進來,演奏的曲子與大祿朝原本風靡的纏綿之音截然不同,乃是京中獨一份兒,一時客似雲來,好不得意。

其實他們這一大家子都欣賞不大來特別細膩的東西,這西域樂曲歡快熱烈,由裏到外透著一股鮮活,倒是和脾胃。

平安還小呢,壓根兒不懂好壞,只是有爹娘陪著,有好吃的吃著就高興了,一路上嘰哩哇啦說些誰也聽不懂的嬰兒語,興致絲毫不亞於雙親。

難得歡樂時光,一家三口說說笑笑好不愜意,正琢磨晌午吃什麽呢,卻聽外頭忽然一陣騷亂,幾聲尖叫驟然炸起:

“打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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