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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敵了·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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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曜說完那句話,轉身就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遠去, 祝汸才反應過來, 他險些沒跳起來, 明曜則是又回頭看他一眼, 對他笑笑。笑完, 徹底大步走進海棠林中。

祝汸氣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他回頭一看,包括田田在內,全都看著他,眼睛瞪得更圓。

他“啊啊啊”地急道:“他亂講!他胡說八道!就算真要那樣,也是他嫁,我娶!!!”

“哦~~~”他們意味深長。

“啊啊啊!”祝汸覺得自己越說越不對了,他伸手捂住耳朵, “我什麽也沒聽著,總之他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哦~~~~~”他們的聲音拖得更長。

祝汸生氣地往後一倒, 倒在榻上, 他拉過旁邊的毛毯蓋住自己的臉。

明明很生氣的,可不知為何,他心裏又有一點點高興!

祝汸發現,他竟然越來越無法理解自己了!

祝汸又哪能真不陪著明曜呢, 雖說這些日子, 失憶的明曜漸漸恢覆不少功夫,姓程的也早沒了功夫。可如今的明池山莊正被那老頭把持手中,山莊中那麽多的高手, 即便無論是誰都打不過明曜,扛不住集體作戰啊。

再者,萬一那姓程的老頭又與妖怪勾結,使些歪門邪術。

他怎能不跟著?

明曜的身子沒入海棠林中不久,他們一家也跟著進去了。

明池山莊實在是很大,明曜一進去就沒了影,雖說來過兩回,他們對此處依然不熟悉,也不知明曜去了哪處,祝汸頭一回覺得如此不方便,他暗想,若是有什麽法子,他自己也能立刻找到老家夥的所在,那就好了。

也不必每次都靠田田。

他對坐在小虎肩膀上的田田笑道:“寶貝兒,來,在哪兒?”

田田伸手指了個方向:“大白爹爹在那裏!”

這也是這次回來的路上養成的習慣,明曜常逗著田田叫他“爹爹”,還說他們倆長得像,天生就該是父女,祝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過去了,田田的習慣卻難改。

指了方向,祝汸他們即刻便去。

到了才發現,竟是上回找到昏迷的明曜的那間地下室,他們來過,熟門熟路地便找到門走進去。生怕姓程的老頭也在,祝汸他們都沒出聲兒。

他們往內走了沒幾步,便聽到明曜的聲音,同時還聽到一道女子的聲音。

祝汸不解地站在原地,望著深處墻面上,微弱燈光下倒影的兩道影子。

“這些日子,程老頭再沒出過他自己那屋,我每日都守著,也未曾瞧見有人來找他,這點,莊主您倒是可以放心。”

“山莊內外沒有一丁點兒的異動?”

“沒有,倒是盛老盟主已經開始懷疑他,過幾日要帶其他門派的人上門來討要說法呢。”

祝汸回到中原後,便將那信送到了盛老盟主那邊,估計盛毓娘信裏提及明曜被程列所害一事,盛老盟主趕緊要帶人來了。

“他如何說?”

“我看他怕是要先下手為強殺了盛老盟主,這幾日他的爪牙們也在莊內到處布機關。好在莊主您回來了,我瞧著,您趕緊發動他體內的蠱蟲,直接弄死他算了!”

明曜搖頭:“我還有些事要當面問他。”

侍女也不多問,只道:“好,等天色暗些,我們一同潛去他房中。”說完正事,侍女笑問,“還沒問呢,莊主看上的那位小教主如何?”

明曜輕微翹起嘴角。

“莊主已經獲得美人心了?想必今日過後,殺死程列,莊主便能將他關在我們山莊裏啦!只是莊主可千萬不能叫他知道,您故意使計令武林眾人冤枉他的事兒。”

明曜正要糾正她的說法,忽然眼前一晃,憑空現出一個身影來。

明曜楞住,接著慌張站起身,侍女則是嚇得臉色發白。

祝汸滿臉怒容,嘴唇幾度顫抖,似有話要說,最後卻是用牙齒緊咬住嘴唇。

明曜腦中變得空空白白,朝他伸手:“我,我——”

祝汸往後退了一步,到底顫抖著嘴唇問:“你到底失憶沒有。”

明曜沈默片刻,搖頭。

“你騙我。”祝汸用盡力氣才說出這三個字,說完,又重覆一遍,“你騙我。”

明曜見他眼眶見紅,旁的都來不及想,只是小心翼翼地往他靠近:“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

“開曜老家夥!你從來沒有真正看得起我!你總是藐視我!你還騙我!虧我次次被你耍弄!虧我擔心你!虧我還想幫你!你卻從天上耍弄我到地上,又從上一世耍弄到這一世!”

明曜聽到這些話,什麽都顧不上,上前拉祝汸的手:“你聽我解釋!我並非故意,也非有心,我——”

“我再也不想聽你解釋!你歷你的劫去吧!”祝汸甩開他的手,原地轉身不見。

明曜怔在原地,田田忽然也現身出來,生氣道:“大白太過分了!大白又惹父皇傷心!我也不喜歡你了!哼!”說完,田田也跟著跑了。

再沒人出現。

明曜往後倒退幾步,坐在石凳上無奈嘆氣。

侍女先前就被嚇得腿軟倒在地上,這會兒雙眼空洞洞地睜著,看向明曜,害怕道:“莊主,莊主,什麽叫天上地下……歷劫又是什麽……莊主……他們是誰……您又是誰……”

明曜苦笑。

他若能知道自己是誰那就好了!

有了祝汸這些話,他也已徹底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祝汸險些真要被氣哭。

想到那名侍女的話,他就越發難過,什麽叫“看上的那位教主”?他在老家夥那裏,竟是這樣的一個存在?是個玩物嗎?

原來那些人冤枉他,還是老家夥故意的!

枉他替他作想,怕他被姓程的老頭為難,特地跟過去。

結果——

他的好心怎麽總是被這樣糟蹋!

還總是被同一個人糟蹋!

祝汸扭頭就回天上,田田慌忙拽著他的衣角,跟著他一道走了。

阿兔與小虎也要走,芳菲拉住他們,焦急道:“我沒法跟你們過去,你們務必好好開導小殿下!勸導小殿下!萬一出了事,即刻傳信於我!”

“是!”

“萬萬不可再瞞著我!若是事大,這回我們絕不能再瞞著公子與殿下!”

“我們知道厲害!”

芳菲又氣道:“這個神君到底怎麽想的!”芳菲生氣地念叨幾句,不敢再拖著他們,叫他們趕緊回去,自己轉身也走了。

明池山莊內如何,他們沒再管。

其實芳菲他們也是多擔心了,祝汸再傷心難過,面上也不會太顯。反而越是傷心難過,他越要在阿兔小虎面前強裝鎮定。他們這次在人間不過幾個月,一回來,天上才是半天的功夫,小鶴他們甚至並未察覺他們已經去地上待了幾個月。

回到澹澹宮,祝汸縮在自己寢殿的內室中,縮了一日後,便沒事人一樣地出來,繼續處理三界事務。反倒是幾日後,和鈴找上門來。

祝汸以為她是來要小鶴的,祝汸倒不至於恨屋及烏,但小鶴的確是元無宮的人,他叫阿兔帶著小鶴去,將她交還給和鈴,他也不想再和元無宮有任何瓜葛。

沒想到,和鈴是來找他的。

和鈴又沒有錯,除開與開曜相關的事,對外時,祝汸向來冷靜克制。

他見了和鈴,和鈴與他問了幾聲好,便問他:“尊上,前些時候,您帶了小鶴去人間,說是找我們神君,不知找著了沒?”

祝汸一聽這話,臉色更冷,聲音冷淡:“沒有。”

和鈴心中覺得詫異,以她與帝尊這一千多年打的交道來看,帝尊的性子不是如此啊,她心中百轉千回,也想不到緣由,再見祝汸不太高興的模樣。興許是受他們神君影響,她與齊光也都不太舍得惹帝尊更不高興。

和鈴再說幾句,轉身便要走了,門外卻剛好蹦蹦跳跳地跑進來一個小女孩,女孩穿了身白裙子,層層疊疊,裙擺金光不時流動。她滿頭黑發裏探出兩個尖尖的白色小龍角,手上拿著個蓮花形狀的小燈籠,她口中喊著“父皇父皇!”,沖進祝汸懷中。

祝汸臉色微滯,伸手接住她。

田田被祝汸抱在懷中,舉著小燈籠給他看:“父皇父皇!我摘了海棠花蕊做的燈哦!我自己做的哦!我——”田田回頭看到和鈴,好奇道,“咦?這個漂亮姐姐我怎麽從未見過?”

“……………………”和鈴望著那張與他們神君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臉,她險些當著祝汸的面化出她的原形,“尊上……”,她喃喃地叫著祝汸,看向祝汸。

祝汸不動聲色,笑著先是親了田田一口:“寶貝兒真棒!”

田田得了誇獎,笑得更甜,她知道父皇最近不高興,她特地做燈送給父皇的!她扭著晃著說:“我還可以做更漂亮的哦!”

“好,你去做給父皇看。”

“好哦!父皇等著!很快的!”田田說著,將這個放到桌上,又沖出祝汸的懷抱,跑到門邊,回頭道,“漂亮姐姐你先別走哦!等我做好燈,我要找你玩兒!”

和鈴還是說不出話。

田田歪著小圓臉,還在等她的話。

和鈴努力擠出笑容:“我不走。”

田田滿意了,蹦跶著又跳了出去。

“尊上!”她一走,和鈴慌忙又看祝汸。

祝汸的語氣更冷:“大約是個什麽情形,你既然心中有猜測,就別說出口,你我都好。這件事,你就當不知道。”

“可,可是——”

“沒有可是!”

和鈴腦中亂糟糟,更多的猜測紛紛冒出來,祝汸已經直接起身:“不送了,你請自便。”

“尊上!尊上!”和鈴這次卻沒有聽祝汸的話,而是繞到他面前,著急道,“尊上到人間找我們神君,就是為這件事?我們神君可知道這件事?”

祝汸本不打算在和鈴面前多說什麽,和鈴於他而言到底是外人。

可聽到和鈴這些話,他不禁氣道:“我哪裏知道他是否知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藐視我,試圖陷害我,他目的達到了不就成了!!”

“尊上,不是這樣的……”

“那還要如何?!老家夥!燒他宮殿燒了這麽多年,從不出現哪怕一次!百般陷害我,到了地上,還不放過我!傷我的心,耍弄我!”祝汸這些日子窩在心中的傷心與憤怒暴露在和鈴面前。

和鈴看著有些不忍,看祝汸被氣得直喘氣,心道真不知道他們神君到底幹了什麽事!把帝尊難過得氣成這樣啊!

和鈴正色道:“尊上,不是這樣。”

“好,你告訴我那是什麽樣兒?”

“尊上,我們神君從未藐視過您!旁的事暫且不說,就說燒元無宮這件事,神君臨走前,還交代我們不許打擾您燒元無宮,交代我們每次將元無宮恢覆如新,好讓您下回接著燒,他喜歡看您燒完元無宮高興的模樣!”

“…………”祝汸原本氣沖沖的,聽了這番話,憤怒忽又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和鈴繼續正色:“我還記得兩千多年前,那會兒尊上您還小,您頭一回來燒我們的元無宮。其實那會兒神君就在天上看著,也是神君派齊光去悄悄找來泱殿下。您哭著被泱殿下帶走後,神君不放心,還派我與齊光去看著,直到你們走了,我們倆甚至還跟到了人間,看到鏡公子出現,抱你在懷裏,我們倆才回來,把這些見聞都告訴神君。”

祝汸的憤怒往下落了些。

和鈴再道:“回到元無宮,我們把這件事告訴神君,您猜神君說了什麽?”

“我怎知道!”

“我們神君誇您‘可愛’!”

“…………”祝汸不滿撇嘴,“我缺他一句誇啊?!”

“尊上,我們神君什麽性子,您也是知道的,的確不愛說話,也不愛見人,我跟在我們神君身邊這麽多年了,就從未聽他誇過誰一句呢,甚至他能幾百年不說一句話!”

“呵呵!他誇我,我就必須得謝他?!誇我的人多了去了!”

和鈴見他情緒漸緩,也放下些心來,立即搖頭:“不不不,我就是把這件事如實地告訴帝尊您!您哪裏就差我們神君那麽一句話呀!我們全天庭的人都知道您有多好。”

“哼!”

和鈴又道:“後來您終於來天上,繼任為天帝。那天,我們神君還難得地笑了呢。”

“他算了吧!他連打都不跟我打!他不屑跟我打架!他就是藐視我!他那天當著那麽多神仙的面,試圖給我下馬威!”一說到這件事,祝汸就更氣。

“不不不!”

“又怎麽‘不’了!”

“我們神君那是不舍得跟您打呀,也是知道您厲害著呢,完全不需要他來測試。”

祝汸“哼”了幾聲,又坐回去,瞄了眼和鈴:“你很會說話嘛。”

和鈴見他終於緩和些了,臉上也露出笑容:“我半句假話沒有,如實反映而已!”

祝汸用手指敲敲桌子:“即便如此!他也惡劣無比!他都到地上當人了,還騙我,耍弄我!”

“尊上,這世上有許多謊言呢,正所謂是善良的謊言。到了這份上,有些事,我就都告訴您了吧!”

“你說。”

和鈴將當年那件狐仙的事情一一說來:“我們神君立馬發現不對勁,即刻就去了,要是晚了一會兒……”

晚了一會兒,祝汸自己都不敢想象。

他才不要跟一個陌生女神仙怎麽樣!與其這樣,他寧可和老家夥怎麽樣!

想到這兒,他再度“呸呸呸”,他誰也不願意!

和鈴道:“我們神君從未提起過這件事,只叮囑我們看著您不讓喝酒。尊上,我們神君就是這樣的性子,他就是不愛說話,什麽都愛心裏想著。您瞧,這麽多事,若是我今日不說出來,您不就當真認為我們神君瞧不起您?跟您作對?實際並不是呀!”

祝汸被和鈴說得有些松動,但他還是生氣,他道:“你又不是他!再說了,你也有可能在哄我!”

“尊上,我不敢有半句假話。不過尊上,聽您的話音,您的確找著我們神君了?”和鈴小心翼翼問。

“呵呵!”祝汸跟自己人反倒不好說,這會兒面對和鈴,不由將明曜所作所為都告訴她,說著說著又氣起來,“你說可恨不可恨?!他屢次耍弄我!把我當什麽呀!上上上世,他還是個窮光蛋時也這樣,我對他那麽好,他偷親——唔,總之就是,非常惡劣!”

偷親?

和鈴心裏有數了,難怪他們神君匆匆地就走了,這是愛而不得啊!再待下去,恐怕自己做出什麽錯事來!

帝尊這才是個孩子呢,啥也不懂啊!

和鈴自覺背負了重大責任,她的聲音更為柔和:“尊上,您也別氣了,小心把自己的身子氣壞了。我雖說是我們神君的侍女,也不是什麽都替他說好話的,要我說,這件事,他是做得不對!極其不對!”

祝汸眼睛一亮,高興道:“本來就是!”

“尊上,我覺著,您當時就該聽他將話說完的。”

“他騙我,我還要聽他說完?!”

“尊上,您聽他解釋啊,好辨別他是否當真在騙您呀。您聽了他的解釋,要打要殺,豈不便宜,也痛快?您這樣跑回來,除了自己生氣,又有什麽用呢?氣壞的是您自己的身子啊!我們神君反正過幾十年就又投胎了,他又不記得,您這可是要記很久的。”

祝汸大驚,他覺得和鈴說得太對了!他怎沒想到?

和鈴半點沒為老家夥說話,他看和鈴順眼不少,況且和鈴的這番話讓整日被折磨的他竟然想通了。

他的確不該一氣之下就回來的,辛曜那會兒他就吃過一次虧了,沒有當時打回去。怎這回又是如此?他又站起身,他得去問清楚,騙他的話,他就把老家夥給殺了。

他一起身,瞧見看著他的和鈴。

他又緩緩坐回去,在元無宮人的面前,好歹要點面子!

祝汸平靜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好好好,還有一事……”

“嗯?”

“那,那個,小公主……”

祝汸又“哼”了一聲,和鈴小聲道:“我往後可能來看看她?我們元無宮有可多漂亮的花啦,我帶來給小公主啊。”

元無宮的東西都有老家夥的氣息,都是小田田最需要的,祝汸默認了。

和鈴很高興,祝汸又道:“在我尚未公開前,不許把這件事告訴旁的人!”

“旁人我也不告訴,尊上,齊光是一定要知道的,我倆是雙生,心意相通,我若是不說,他早晚也知道。他和我一樣,自小由我們神君養大,我們不會說出去的,我們就是自己高興高興。”

“你們有什麽高興的!那是我的小公主,又不是老家夥的!跟你們元無宮沒有半點關系!”

和鈴笑道:“是是是。”

祝汸很滿意和鈴這般,點頭:“你們倆在我昭告天下前,不能說出去。”

“絕不說絕不說。”和鈴行禮,“尊上,那我就先走了。”

和鈴想著不能說太多,恐令祝汸煩躁,她走後,祝汸想想和鈴的話,又深思片刻。難道老家夥當真是有隱情?老家夥每一世都記著他的名字,還惦記著讓下一世的自己記得,要他們找到自己,很顯然並沒有藐視他。

那老家夥為何要騙他失憶?還要陷害他?

這不是前後矛盾?

祝汸不禁反省,他真的太過急躁。

小時候,父皇就說他性子急,常壓著他練大字。可是急躁也是本性啊,根本改不過來,他深吸口氣,又嘆了口氣。

他要不要聽和鈴的,下去再看看?

可是他這樣再去,會不會又太沒有面子?

祝汸很是糾結了幾日,和鈴這幾日卻天天往他們澹澹宮跑,不是來找祝汸的,都是來看田田的。今天送朵花,明天送塊石頭,上午剛來,下午又來了,後天田田直接蹦跶著過來說要與和鈴姐姐去元無宮看花花。

祝汸頭疼,這天上也不太好待。

他將田田一抱,帶著阿兔與小虎又去了人間。

他是得問明白了。

到了人間才知道,他們不在的這幾年,天下徹底亂了。

皇室如今縮在京城裏,各個郡縣,有老百姓過不下去直接揭竿起義的,也有一些地方官抑或將軍直接帶著手下的兵造反稱帝的,到處都在打仗,北邊、西邊邊境也不安寧。

如今全天下,也就剩隴西郡還稍微安生點,因為明池山莊的坐鎮。

祝汸他們落在明池山莊內,找到明曜的院子,院中卻是空空如也。

祝汸四處打量,嘀咕道:“別是不在家吧。”

他走進明曜的臥房,細細打量,看到房中熟悉的書桌,正要上前,屋外走進兩位侍女。

祝汸回身看她們,她們倆面上帶著憂愁,拿著布巾與雞毛撣擦拭著桌椅,撣著器皿上的灰,輕聲道:“也不知莊主在外一切可好。”

“唉,要我說,我們莊主就不該去的。就在家裏待著,天下如今這樣亂,京城裏的皇帝不管用了,到處都在造反,隨便什麽阿貓阿狗都敢自稱‘皇帝’。那些人還能有咱們莊主厲害?打到最後,我們莊主說不得還能當新皇帝呢。”

“就是!我聽楊大哥說,如今整個天下,也就剩咱們隴西郡還算好過,這還不是我們莊主的功勞?”

“西邊兒可冷了,也不知道莊主吃得可好,睡得又可還好?”

“打仗又哪能吃好睡好,唉。”

她們手中忙碌著,往書桌走來,一人道:“小心些,別碰到那個匣子。”

“我知道,我是除上頭的塵,那是莊主交代的,可是你說,那人會出現嗎?”

“我又豈會知道?我現在只盼我們莊主平平安安。”

“走吧,我們去後頭佛堂再給莊主多抄幾卷經書,只盼我們莊主早早回來。”

“走。”

兩位侍女打掃完,手拉著手走了。

祝汸將視線移向那個匣子,有些怔忪,老家夥又去西域了?還是去打仗?

匣子是給誰的?

想到這是老家夥留給別人的東西,侍女們還這樣重視,他心中有些不舒服。他大步上前,伸手打開匣子,裏面是封信,信封上光禿禿的,沒有署名。

祝汸松開田田的手,阿兔拉著。

他則是一手拿著匣子,另一只手毫不客氣地拆開信看,他要看老家夥是特地給誰留信!

拆開信封,折了幾疊的紙上寫了四個字——

與祝汸書。

竟然是寫給他的?

祝汸的手頓了頓,展開那幾張紙,開頭便是“吾愛祝汸”,祝汸的手一抖,薄薄的一張紙頃刻間變得萬分重。他深吸一口氣再敢接著往下看,信中,明曜對他道歉,給他解釋,向他再次承認的確未曾失憶,也向他解釋為何要騙他失憶,坦誠自己的心理變化,告訴他在西域地下國中的見聞。

自西域回來,他也離開後,“輾轉反側,總不能寐,常夢及吾另有他名”,每一個不同的自己都每日在他耳邊說著同一句話,“從前不信鬼神之說,後知吾之愚笨”,猜測自己與他有前世今生的緣分,卻總也夢不到確切的前世,更無法預知未來的下一世。

“不知緣由,卻知悲傷”,想脫離這種宿命,想與他長相廝守,想找尋真相。

“盼汝歸來,見此書”,希望他還會回來,看到這封信,看到他的解釋,希望他別生氣。

“雪凜大亂,本與吾無關,念及那日城樓,汝現於黑夜,亦照亮吾夜”,決定去打仗,守護他們曾共同守護過的地方。

“此生已無留戀,生亦死,死方能覆見”,活著也不痛快,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死了興許反而能快些到下一世。

“盼來世,盼相見”。

…………

“明曜冬月十二於窗下”。

祝汸看完了,手松松垂下。

阿兔牽著田田的手,與小虎面面相覷,不知道那信裏都寫了些什麽?

田田好奇地踮著腳,卻看不到,她伸手去拉拉祝汸的手:“父皇父皇,是大白寫的信嘛?他寫了什麽呀!”

祝汸緩緩回神,他將信紙疊好,卻又無處安放,想了想,他將信貼在心口放好。

他回身看阿兔與小虎,盡量平靜地說:“他去打仗了。”

“……哦。”阿兔與小虎也不敢多說話。

“他知道熙朝氣數已盡,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他還是去了。”

“…………”

“他跟我解釋,給我道歉,他說了很多。”

“……哦。”

祝汸伸手揉了揉鼻子,輕聲道:“我想去看看。”

“好。”

雪凜城內外被風雪包圍,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城中死寂,早不是上回來時的模樣。懸在雲端,他們聽到遠處的戰鼓聲,祝汸都有些不敢往前去了。

廝殺聲越來越亂,越來越響,再歸為平靜,祝汸又聽到勝利的號角聲。

卻不是雪凜城的勝利,而是西域獨有的樂聲,豪邁而又喜悅。

雪凜城輸了。

越來越大的風雪中,祝汸飛到戰場上空,西域的戰士們騎著馬紛紛往雪凜城中沖去,再無人顧及這些死在戰場上的人,無數匹馬掠過,沖進雪凜城。

祝汸也找到了明曜。

明曜躺在雪地裏,白雪上散布的鮮血比紅梅還要艷,燒紅人的眼,明曜身上銀色盔甲早已被鮮血染紅,他的身上紮滿羽箭,他這次沒有穿軟甲。

祝汸緩慢走上前,走到明曜身邊,低頭看他。

他看明曜的臉,明曜的臉臟臟的,比明曜從前嫌棄過的臟小孩還要臟的臉,混著紅色血跡,雙眼緊閉。他還記得,就是這雙眼睛騎大馬游街時回頭看他,也是這雙眼睛笑著看他,要他等他娶他。

就連大白是狗時,也是這雙眼睛,在雪地裏叼著海棠花,期待而又討好地看他。

這雙眼睛,從未變過。

現在這雙眼睛閉上了。

這雙雪地中的雙眼閉上了。

祝汸是神仙,他知道,這樣的死,只是暫時的。真正的開曜從來不會死,他只不過在輪回人間罷了,他也知道,興許這反而就是開曜神君真正想要的。

歷劫的方式,只有開曜自己能定,歷劫的身份,也只有開曜能決定。

是開曜自己選擇這樣的歷劫方式。

都是開曜自己活該,把自己弄得這樣慘。

可是他好難過。

他不想看到這雙眼睛閉上。

祝汸的眼淚猝不及防地突然落下,他哭著跪坐到地上,伸手捧住明曜的臉,他想將明曜的雙眼弄開,卻根本弄不開。

他大哭出聲,天空落下大雨,“劈裏啪啦”直往臉上砸。

小虎抱起田田,他們倆也跟著祝汸哭,阿兔抽了抽鼻子,眼睛通紅。

他們仨站在一旁,陪著祝汸跪在明曜身邊哭。

祝汸埋頭,用自己的額頭與明曜的相抵,眼淚全部落到明曜的臉上。

明曜的臉被洗刷幹凈,祝汸的眼淚卻是再也止不住。

祝汸的雙手顫抖著摩挲他的臉,再度想到他給自己的那封信,他哭得嘴唇都在顫抖,他微微擡頭,再看這張臉,他低頭,將嘴唇印在明曜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上。

“下一世,等我來找你。”

他在心中默默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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