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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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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汲和步蕨回到了宗家舊址。

用舊址來形容它, 再合適不過了,雖然葉汲本人更推崇以“遺址”冠名這個地方。垮塌大半的山頭上樹木東倒西歪, 輝煌的木樓群眼下成了裹在泥土裏的爛木破板, 天雷肆虐過的痕跡隨處可見, 整個現場宛如經歷了一場世界末日般的浩劫。

葉汲踢飛一塊爛兮兮的胯骨,對昨夜兩人聯手的破壞成果深表滿意:“好久沒幹過這麽爽的一票了。老二, 咱們合個影留個念!等老了,這就是咱們吹比的資本!”

“等你老了, 這個世界也要完蛋了吧。”步蕨不為所動地粉碎他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最主要的是,你要和誰去吹噓你年輕時的豐功偉績?”

兩人面面相覷,葉汲試探地問他:“媳婦兒, 你真不打算生一個?後代, 是珍貴的愛情結晶,也是維系家庭關系的重要紐帶!”

他腳踏半坡,面對初升的旭日豪情萬丈, 不遺餘力地施展洗腦大法,“撫育一個後代的過程也是夫妻兩人感情升華遞進的重要過程。以咱兩的家底,不生個敗家子出來揮霍,簡直對不起老子辛辛苦苦攢了那麽多年的萬貫家財!”

步蕨冷靜地給他算了筆賬:“我這個月工資扣除養老保險和公積金, 還掉信用卡後還剩下一千不到,你還是找別人給你生個敗家子吧。”

“……”葉汲變臉比翻書還快, 立即收起滿腔豪情,鄭重其事地抓牢步蕨的雙肩, 動容地說,“勤儉節約是我們華夏民族的傳統美德,小孩從小就不能讓他養成大手大腳揮霍無度的德行!”

步蕨在他高挺筆直的鼻梁上狠刮了一下:“少廢話,快點找人!”

葉汲趁他不備,在他額頭印下個響亮的吻。步蕨還沒動手,人像只花蝴蝶樣,得意洋洋地朝廢墟撲了上去:“妹兒!藏在哪呢,哥哥送你去地府包養帥哥哥去啦!”

步蕨慢騰騰地擦了擦額頭,看著指腹那點濕意,淺淺勾了勾嘴角:“真是……”

葉汲在廢墟裏刨了半天,刨出一角狹仄的空間,幹癟的屍體瑟縮地蜷在裏頭。他彎腰彈了下幹屍頭頂的固魂符:“喲,蠻乖的嘛。哥哥讓你在這等,你還真把自己給埋了啊。得,咱不在這臟地下葬哈,換個八星八箭公墓。”

步蕨隨手撿了片碎木塊,揭下固魂符包起它。一縷黑煙從幹屍身上裊裊升起,化成個容貌清秀的少女,滿含熱淚朝兩人磕了幾個頭,遁入了木塊裏。

葉汲翹開打火機,拋下朵火苗,熊熊大火將脫水的屍體付之一炬。

“遲樂沒有對她下手,她是被護山陣給吸幹的。”

一陣風起,輕柔地托起骨灰灑向山下清波粼粼的江河,萬裏長河沿著崎嶇地貌流向遠方,帶走所有的厄運不詳。

葉汲悠哉哉地說:“林子大了總有兩只好鳥,你們師門一個兩個都是犟骨頭,被折磨成那樣居然還恩仇分明。要我說,還是那幾個小崽子前幾輩子積了天大的陰德遇上了你這個二十四孝好師父~”

“你在暗示什麽嗎?”步蕨淡淡橫了他一眼。

葉汲眨眨桃花眼,朝他賣了個萌。

步蕨雙頰微微抖了抖,眼底露出幾分無奈,抽出個一指長的玻璃瓶。瓶底安靜地臥著一個銀白絲繭,繭中藏著個小小身影。

葉汲湊上去,撥了撥瓷瓶:“剩下這麽一小片魂魄,不知道要修覆到哪一年才能完整地去投個胎。”

步蕨擺出副無所謂的樣子。

也是,他們的壽命無邊無際,足夠等到她破繭而出,回到這個川流不息的人世。

葉汲想,也許這就是步蕨會收這幾個徒弟的原因。他不是心血來潮突發奇想,也不是想養幾個凡人當寵物。當時間對他來說,成了一個無意義的名詞,他需要一些富有變化的東西來證明它的存在,也證明自己的存在。

“你說沈元他們在誰手上?”

葉汲不假思索道:“在誰手上都有可能,但一定不在宗瑛手上,否則昨夜就該被他當做籌碼要挾你當場自盡,以絕後患了。”

步蕨咳了聲:“我不會自盡。”

葉汲表示理了解地嗯了聲:“我知道你會逼得別人自盡。”

“……”步蕨忽然覺得在葉汲心裏自己的形象是不是哪裏不對,冷冷瞟了葉汲一眼,將玻璃瓶塞到他手裏,一言不發地轉身下山。

葉汲捧著二徒弟那點魂魄,茫然地望著步蕨的背影,拔腿追上去:“老二,你什麽意思啊?!你把咱家小二子丟給我做啥?”

按照步蕨的脾氣,不應該和孵蛋一樣小心翼翼地貼身帶著,時不時灌兩口純正神力,把他這二徒弟養得白白胖胖。再拿刀逼蔣子文挑個十全十美的好胎,親手送進輪回嗎?

步蕨面無表情地說:“你不是想養孩子嗎,先學會帶孩子吧。”

“……”葉汲窒息了下,看他真沒接手的打算,只好訕訕地將玻璃瓶塞入自己鼓囊囊的口袋裏,“我思想境界一向沒你高,這不是怕帶壞了小二嘛。”

步蕨從容不迫地應對:“這不是問題,你記得睡前多給她讀幾遍《道德經》熏陶情操,”他拍拍葉汲的手,關切叮囑,“胎教一定要做好,明白嗎?”

葉汲垮下來的臉像日了一整個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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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家的廢墟裏尋不到沈元和岐布的氣息,葉汲給沈羨打了個電話,沈羨那邊表示沈元長命牌沒碎,性命無憂。

葉汲立即借題發揮,唾棄了一番他極端不負責任的放羊式教育,而後掛了電話對步蕨說:“老二,咱們回去吧。大徒弟都不關心咱徒孫的生死,我們管個蛋。聽莊小勤說,山城市長同志給我們提供了豪華五星級溫泉酒店,不能對不起人家一番心意啊。”

步蕨鎮定地裝作沒聽出他對溫泉的熱切向往,取出根空白簽文正要下刀,兩道巴掌大的身影吃力地爬上土坡,一路小跑蹦了過來。

左邊的小紙人作了個揖,仰起星星眼:“泰山君大人!”

右邊的小紙人作了個揖,不情不願:“洞虛君大人……”

葉汲和步蕨:“……”

“這種差別待遇,讓我不用問大概就猜到它們主人是誰了。”葉汲冷冷道,一腳踩扁右邊的紙人,語氣猙獰,“是不是老孔雀截胡,拐走了老鳥和小狐貍崽?”

左邊的小紙人一聲尖叫,抱起步蕨大腿:“泰山君大人救命啊!”

步蕨撫額,讓葉汲趕緊高擡貴腳放過可憐的紙人,“你們是趙朗派來的?”

被踩扁的紙人哭唧唧地爬起來,抖抖扁平的身體,悄悄遠離葉汲兩步,細聲細氣地說:“是的呀,財官大人請兩位去接人。”

另一個人馬上說:“財官大人說啦,他按家政市場鐘點工一小時一百五收托管費。”

步蕨:“……”

葉汲沈默了半天,牙縫裏擠出一句:“臥槽。”

……

走了二十分鐘山路,葉汲和步蕨兩人站在了一間破道觀門外。其實準確來說,這已經算不得是一間道觀了,半間屋子大小,幾片遮風擋雨的屋瓦,別說牌匾,別扇正經大門都沒有。屋檐下擺了個鐵銹幾層厚的破香爐,神龕上一無所有,可能是被附近拾荒的給順走當廢品賣了。

對比之下,步蕨名下唯一的私產正一觀簡直稱得上神宮寶觀。

趙朗西裝工整地蹲在香爐前,捏著三根線香往裏頭插,頭也沒回,異常自然地打了聲招呼:“來了啊。”

葉汲皮笑肉不笑:“堂堂財官,居然還有這麽間破門頭。”

趙朗上好香,想了想,還從兜裏摸出個蘋果放在香爐前,拜了一拜,這才起身笑容可掬地說:“財官也有幾門窮親戚嘛,兩位是來接孩子的?”

他的口氣和幼兒園園長站在校門口招呼兩個姍姍來遲的家長似的,葉汲尋思著哪裏不對,步蕨已言簡意賅直切主題:“人呢?”

“泰山君大人還是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別急嘛。”趙朗變戲法似的從道觀墻後摸出兩把椅子,請他兩坐下,清了清嗓子,“這次凡間宗家的事鬧得很大,正好我在巴蜀休假旅游,就派我來了解一下情況。三爺別激動,上頭對二位此次的做法沒有任何意見,只是規定的流程還是要做做樣子走一遭。”趙朗甚至還抽出套紙筆,翻了翻問,“玉樞院君的命燈滅了,其人真的已經遇害了嗎?”

步蕨點點頭。

趙朗微微一笑,註視步蕨:“那玉樞院君的元神現在何處?”

葉汲耳尖微微一動,步蕨平靜地和趙朗對視了一秒,淡淡地說:“不清楚。”

趙朗犯難地用筆戳戳本,自言自語地說:“不清楚哪,這就麻煩了。丟了一個上階天官的元神,文華上吏又得發火了。”

葉汲稀奇:“關文華屁事?”

“玉樞院君的兄長,玉府上卿君是文華上吏的摯交好友,人家弟弟被幾個凡人給殺了,你說該不該發火?”

葉汲遺憾不已:“這對死基佬還沒翻臉哪。”

“……”趙朗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看看他,又看看泰然自若的步蕨,整理一下措辭,禮貌地問,“兩位現在真得在交往中嗎?”

步蕨突然被什麽嗆到咳嗽起來,葉汲拍拍他的背,不耐煩地對趙朗說:“你今天是特意來沒話找話的?人在你手上就趕緊放人;不在你手上就準備受死。”

趙朗長長嘆了口氣:“二位身份非同一般,要是在一起了確實不是件小事。再說,天官也是有好奇心的嘛。好了好了,一貧、如洗,將那只鬼車和狐貍還給兩位大人。”

兩片小紙人歡脫地高舉昏迷不醒的岐布和沈元,送到步蕨手裏。

沈元身上的癘疫已經消失了,血肉模糊的創口開始大面積結痂。不論它痊愈的原因是“宗瑛”的死亡,還是趙朗看在他兩面子上施以援手,分別前步蕨仍然對趙朗說了句:“謝謝。”

趙朗笑瞇瞇地連連擺手:“不用謝我。府君既然歷盡劫數,浴火歸來,但願從此後珍惜珍重,不悔從前。”

葉汲將睡得打鼾的岐布甩在肩頭,掏出手機搗鼓了兩下,將滿屏的紅綠線正色莊容地舉到趙朗面前:“來,摸兩下,三爺就不計較你時刻想挖墻角的那個狗膽。”

趙朗:“……”

步蕨和葉汲走後,趙朗將道觀周圍的落葉仔仔細細掃到一邊,又舉起掃帚撣去瓦片上的蛛網灰塵:“大人都親自來了,為什麽不見見泰山府君和洞虛君呢?”

一人從道觀後緩步走出,擡頭凝望屋檐下漸漸顯出的“泰山府君觀”,淡聲說:“還不到時候。”

“大人。”

“嗯?”

“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泰山府君和洞虛君在一起這件駭人聽聞的事嗎?”

“……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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