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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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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 才度過半天美好周末的第四辦公室成員被陸和一個電話召齊了,連宿醉的冬無衣都沒被放過。

葉汲率先代表全體同僚發言:“老陸, 我和你說, 這不是加班工資能解決的事。拼死拼活連軸轉了十來天, 兄弟幾個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你這樣會導致家庭矛盾知不知道?”

岐布扇起翅膀, 長長打了個呵欠:“得了吧,葉老三。別笑死人了, 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單身狗,從地縫裏蹦出來的老婆?”

葉汲驕傲又矜持地挺了挺胸膛,飽含深意地飛向步蕨一眼:“今非昔比,以後咱屋裏也是有人的了。一個男人, 有了家, 就得有擔當。成天在外跑風,是萬萬不行的!”

岐布嘲諷不成,反被餵了一大口狗糧, 欲言又止地看著嘚瑟上天的葉老三,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步蕨,默默給葉汲點了根蠟。要真是那位主,他已提前給葉汲寫好了挽聯:千古賤人, 終作一死。

前後睡了不到三個小時,陸和憔悴得不成個人樣, 眼底掛著兩個青黑的眼圈,再戴上耳朵, 就能去動物園裏充當國寶大熊貓了。看著雞飛狗跳的一屋子更蛋疼了,他扯開熬得快冒煙的嗓子:“加班工資回頭給你們報上,快去看看沈元。”

休息室內窗簾拉下大半,光線暗得頗有點鬼屋氛圍,幾人差點沒發現墻邊的折疊床上還窩著個人。葉汲鼻翼扇動了下,納悶地問:“什麽味道,怪騷的。”

他以外的其他人都沒有特別的反應,走在後方的陸和聞言吃了一驚,看向葉汲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敬畏,不由自主地大膽猜測葉汲的本體是不是某種嗅覺靈敏的人類好夥伴。

從他們進門到現在,床上包著的一團羽絨被始終一動不動。步蕨漸漸皺起眉,越過眾人率先走到沈元床邊。葉汲還來不及阻止,他已經拉下一片被角,掃了一眼又馬上掩實,轉頭問陸和:“什時候發現他這樣的?”

陸和遮不住滿臉疲倦,勉強支撐著眼皮:“今天早上九點半左右吧,我剛在這兒躺下沒多久,聽見外頭有開門聲。以為你們哪個來加班了,就出來看一眼。結果發現他咕咚倒在了地上,”他飛快地看了粽子似的被窩一眼,欲哭無淚地說,“那時候他還是正常的,後來就……”

冬無衣頭疼地快炸開了,粗著嗓門問:“後來咋樣啊?”

陸和被他吼得脖子一縮,弱聲弱氣地說:“後來他就慢慢變成現在這樣了。

步蕨眉頭緊鎖,又問:“宗家主你們前段時間追查陰神時有沒有遇到特別的事?”

宗鳴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有這一問,但仍然搖頭:“沒有,我們查訪的過程很順利。沒有遇到危險,也沒有遇到阻礙。”

葉汲很熟悉步蕨那副神情,沈元的現狀必然很不樂觀,問他:“別在這苦大仇深了,這小子到底怎麽回事?”

“他被人下咒了。”步蕨緩緩掀開按著的那片被角,棕黃的毛發映入眾人眼簾,緊跟著是一雙明顯不屬於人類的尖耳,再往下大致能見到條若隱若現的尾巴。

即使陸和已經親眼目睹了沈元整個變化過程,此刻仍然止不住驚呼:“你的意思是他被人咒成了只狐貍?!”

休息室內很安靜,在眾人奇異的眼神下,陸副主任面紅耳赤地小心問:“我哪裏說錯了嗎?”

冬無衣兩掌對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頓亂揉,煩躁地說:“領導啊,現在這情況說明,沈元他本來就是只狐貍,而且道行我估摸著有個千把年吧。你想啊,一只千年狐貍精會好端端地無故現原形嗎?他沒受傷,那就是被人下咒的唄!”

“……”陸和還能說什麽呢,他飽受驚嚇的心臟已經快麻木地掀不起任何風浪了。已經有只鳥了,再多只狐貍又有什麽關系呢。說不定哪一天一睜眼,他的這些可愛同事齊齊對著他咧出一嘴獠牙,“領導你醒啦,整個單位就剩下你一個人類啦!”

念經吧,他心平氣和地想,小明爺爺活到九十歲不光不管閑事,也要多念經。

步蕨右手拂過沈元雙耳,落在他額頭,停頓一秒又回到耳朵處,拇指和食指捏住耳尖。耷拉的狐耳一顫,淡青色的光嗖地鉆入耳廓裏。

冬無衣的神色一瞬間覆雜了起來,目光從步蕨的手移到那張陌生的臉,宛如被什麽燙到了一樣,瞬間垂下眼瞼,箍在一起的雙手緊緊箍成了個擰不開的結。

葉汲專註地盯著步蕨同時留意到冬無衣的情緒變化,挑了下眉,彎腰俯在他耳邊含笑說:“老二,不行我來吧。”

“再等等。”步蕨捏著沈元耳尖不放。

陸和念了幾句《道德經》,一轉眼註意到氛圍微妙,尤其是步蕨和葉汲這兩個人,怎麽搞得好像這個屋子裏除了他們兩個都是多餘的存在?

青光沒入沈元耳中沒多久,一層黑氣聚攏在他原形半現的臉龐上,他整個人突然痛苦地掙紮起來,手腳抽搐,豆大的汗珠順著臉流進脖子下的皮毛裏。

步蕨的眉頭越皺越緊,捏緊的指尖也開始微微顫抖,包裹著沈元腦袋的黑氣劇烈地上下翻滾,遲遲不願離開沈元的身體。突然步蕨一聲斷喝:“葉汲!”

話音剛落,步蕨被股看不見的力量猛地彈開,向後倒去。說時遲那時快,葉汲一手撈住他的腰,一手抹過道雪光,斬向沈元的頭顱。

滾動的黑霧從沈元昏迷不醒的臉上直沖而起,鼓起數張猙獰的人面,張著黑洞洞的嘴巴,朝眾人無聲地尖嘯。那嘯聲裏仿佛夾雜著無數個人的哭泣和歡笑,千言萬語,喋喋不休,詭異得無從描述。

尖嘯持續了短短數秒,連同那些只能勉強辨別出五官的人面,驟然消失在了陸和他們眼前。

葉汲一貫嬉笑的神色罕見地凝重起來,步蕨抓著他的胳膊急促地喘了幾口氣,胸口的震痛慢慢消退:“五鬼疫癘。”

半天才找回聲音的陸和顫顫抖抖地問:“什麽是五鬼疫癘。”

葉汲拍著步蕨的背,幫他緩氣:“五鬼這個名頭早遠得很,但五瘟神者你們應該有人聽說過吧。”

冬無衣和宗鳴的神色隨即為之一變。

葉汲握了把步蕨的指尖,冰冷得讓他皺了下眉:“五瘟神者在沒封神之前,就是五鬼。隋帝開皇十一年六月內,有五力士現於淩空三五丈餘,身披五色袍,各執一物。一人執勺子並罐子,一人執皮袋並劍,一人執扇,一人執錘,一人執火壺。所行之處五疫泛濫,男女老弱無一得免,藥石無救。泰山府君聞十萬冤魂叩山啼泣,心生不忍,遂念神咒,破五鬼疫癘,絕其影響。五鬼受伏於地,後封五瘟神者。”

陸和聽得一楞一楞,聽到最後明白過來了,可更加不解了:“聽起來這五瘟神者不是被招安了嗎,既然都成正神了,還作祟?”

步蕨氣息逐漸順暢過來,不動聲色地離開葉汲的臂彎坐直了身子:“五鬼疫癘在人間絕跡已久,如今再現世,未必和五瘟神者有關聯。何況,那五個神者後來各有奇遇,大多升入太清境,成為雷部神祗,不掌疫癘。”

他目光掠過一處,忽然凝固在一點,翻開沈元頸後的一處皮毛:“這是什麽?”

幾人聞聲看去,只見步蕨翻起的皮毛下,露出一塊暗紅色的烙印,蜿蜒環繞的紋路結成個拇指大小的環形。

“看著,有點像一條蛇?”陸和不確定地說。

冬無衣只看了一眼,立即掃向宗鳴,冷笑起來:“宗家主,看上去,你在這件事裏可沒你說得那麽清白啊。”

宗鳴眼神裏帶著明顯的困惑,看了那塊紋路好久,擡頭面對幾人不解的目光,苦笑了下,攤開手說:“這確實是我宗家的圖騰,一般會被烙在被降服的妖魔身上。但是我以道心發誓,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沈元他身上。他是沈道君的高徒,宗家再不自量力也不會輕易開罪沈羨的。”

冬無衣涼涼地說:“指天誓日有用嗎,我也能對天發誓我這輩子沒幹過缺德事,譬如丟下自個兒小弟,金蟬脫殼玩假死,自己游戲紅塵,逍遙快活去了。”

“……”步蕨眼皮跳了跳,忍不住看向冬無衣。

冬無衣依墻而立,耷著眼皮盯著腳尖,像是要把那雙臟兮兮的運動鞋盯出朵花來似的,完全沒有分給步蕨一個多餘的眼神

葉汲忽然站了起來,擰了擰腕骨,骨骼哢哢地摩擦幾聲。在所有人沒回過神時,葉汲已一拳砸上冬無衣的臉,直接將個七尺大漢掄倒在地,又一腳蹬在他腿彎裏,壓住他的腿筋,漠然而又簡潔有力地說:“道歉。”

他那一拳砸得冬無衣嘴角瞬間裂開,絲絲血跡沿著嘴角流下,骨子裏的血性瞬間被激發出來,他一肘搗在地上,反身想起。

卻又被葉汲揮起一拳砸倒,葉汲仍舊是面無表情的那句話:“道歉。”

冬無衣被他兩拳砸得吐出一口血,雙眼憤怒得仿佛燃燒起來一樣。他橫倒在地上死死瞪著步蕨:“憑他,配嗎?”

步蕨沒有動,也沒有勸,像一個事外人一樣,唯一能洩露他情緒的就是低斂的眉眼。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愧疚,又或是憫惜……

“他不配?”葉汲狠狠揪起冬無衣的腦袋,朝向步蕨,一字一句地咬著牙說,“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你那副狼心狗肺還記得他曾經什麽樣嗎?他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粉身碎骨與載川同葬的時候你在哪裏?他從不會對不起任何人,真要說對不起,那也只能是這天地諸神,蕓蕓眾生,對不起他。”

步蕨猛地擡起頭,那一刻他眼中的平靜,心中的枷鎖,都被葉汲的話一刀刀劃開。黃泉裏燃燒的烈焰從縫隙流入他的心間,化成大海的一片火,熊熊燃燒,再難熄滅。

作者有話要說:

啊,這章最後寫得我都感動了。步蕨有葉汲,真得很幸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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