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離高考只剩兩個月了。

要說方栩栩也真算是個奇人，或許人真的不能以貌取人，越是看著柔柔弱弱嬌嬌氣氣的小姑娘，說不定心理越是強大。

連喬英子那樣的“鐵娘子”都因為抑郁影響了成績和生活，方栩栩這個誰一看都覺得養在溫室裏的花朵竟然就好像全然不受影響一樣，成績依舊穩當的年級前三，二模更是頭一次甩開陶子十八分，以四分的差距直追學神林磊兒。不僅全班都驚了，高三年級辦公室的老師也驚了，紛紛嘖嘖感嘆根本看不出來這孩子病得這麽嚴重。

當然她還是沒能考過磊兒去，上次一模放榜時候跟季楊楊吹出來的大話也沒實現。

但這不妨礙從此以後所有大人都對她刮目相看。原本不放心她生著病出去讀書的童文潔和方圓都不得不承認，他們姑娘還真不一定就那麽需要他們。

事到如今，方栩栩和英子的病周圍該知道的人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他們住的本來就是學區房，來往的家長學生也不是傻子，何況這種事遮掩也不現實，最起碼栩栩和英子他們班裏大多數學生都知道她們兩個生病了，不一定知道得那麽清楚，但明白她們倆心理上出了問題。

這其實對生活沒有什麽影響，都是這個年紀的人了，大部分都滿了18歲，又處在高三最後的階段，說三道四也沒時間，更何況相處了這麽久的同學，更不會有異樣的對待。

特別生病的人是方栩栩，小太陽方栩栩。

方家這對雙胞胎兄妹性格和成績都天差地別，但最大的共通處就是特別討人喜歡。哪怕是淘氣不愛學習的方一凡，別人也是嘴上嫌棄，心裏對他稀罕得不行。從小到大一朵花兒一樣長大的方栩栩就更不用說了。

在長輩眼裏她乖巧優秀，同齡人眼裏她爛漫可愛，周圍小孩子眼裏她漂亮又精靈。她和方一凡以不同種形式成為身邊人心裏的小太陽，只是看著她心裏就快樂許多。

她生病了以後，在周圍的同學看來，柔弱又堅強，讓所有人心裏都為她難過、心生憐惜。就像脆弱的美人瓶，生怕碰碎了她。那些把她悄悄放在心裏、當作青春年少一場美夢的男孩子，都在偷偷地為她難過，希望她能挺過難關。

這些感情被日漸沈重的學業束縛著，平日積壓在厚厚的試卷和筆記本之下，本是歲月無知的年華裏美好的念想，不被求有什麽生長發芽的機會，但一陣風吹過，這些種子也會化作蒲公英，在最美的年紀裏，尋求一次盛放的機會。

方栩栩本來只是跟著磊兒他們爬著長城，說說笑笑。春風中學的高三學生在古水北鎮這段長城上散開長長一道人川。這些馬上要步入新的人生的學生們三三兩兩結伴成群，趁著高考前最後一次放松的機會，說自己曾經不敢說的話，做自己曾經不敢做的事。

栩栩從來沒想到過現在的情形。她走在中間，身邊的五個人都和她一樣訝異地停下了腳步。一個不認識的男孩子剛剛從後面跑上前，路過的時候回頭，臉龐紅紅的，手握成喇叭，對她高喊了一聲“方栩栩加油！”。

她不認識他，只覺得他有些面熟，或許曾經在走廊與他擦肩而過，又或許是在水房他曾經幫她接了一杯水，但很快，又一個男孩子跑上來，同樣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喊出了同樣的話。

方栩栩睜大了眼。或許心裏有了預感，她沒有回頭去看，只是站在原地的臺階上，看一個又一個少年從旁邊跑過，或是青澀或是紅著臉，或是鎮定或是溫柔，用不同的聲音不同的語調為她加油打氣。

他們的臉有的熟悉、有的認識、有的似曾相識、有的陌生，雪白的、麥色的、黝黑的，面容青澀的、窘迫的、羞澀的、通紅的、柔和的、鼓勵的……

這些認識或者不認識的男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自發地決定為她加油鼓勁，希望這個明媚過他們少年時代的女孩子重回那副耀眼又張揚的模樣，再一次綻放光芒，在他們的記憶裏永遠美麗地閃耀著。

這些熱忱的少年意氣像是一團火，太過炙烈，清寒的春天都因為這火焰的燃燒而變得灼熱。這火焰有時候會燙傷人，有時候卻又讓人的心堅冰融化，燒得溫暖起來。

李萌和潘帥倚著城墻在後面看著，多少年了，被生活逐漸磨平了熱情的大人已經沒有了自己的火焰，但親眼看著這些天真又無畏的少年一屆屆在手中來去離開，三年又三年，這無趣又機械化的生活才重新有了盼頭和指望。

“這就是我為什麽想當老師的原因。多好啊，只有年少的時候才敢於幹出這樣的事情。”

潘帥嘴角帶著笑，看著那些平日跳脫又難管的男孩子露出靦腆的模樣，讓那個生了病的小姑娘捂住嘴感動到目光盈淚，不由覺得青春真好，永遠有勇氣做一些長大後做不了的事情。

李萌笑著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說是譏誚不如說是取笑：“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件事肯定有你指手畫腳，這麽多班的男生，哪好意思聚集起來商量這個。”

潘帥聳了聳肩：“有學生問我，我只是給了個提議，是他們自己搞出來的。畢竟你們班那姑娘，這年級裏多少男孩子心裏偷偷喜歡啊。平時不敢，快畢業了，給自己青春畫個句號多有意義。”

李萌繃不住笑起來，看著栩栩嘆了口氣：“那孩子真是沒想到，她家長都沒想高考的事了，上次還來辦公室跟我談了談。尊重孩子的選擇吧，本來那麽優秀的女孩子，也是可憐。”

潘帥歪了下頭：“說實話，真沒想到，看不出來這方栩栩心理素質那麽好，成績反而高了。我還以為就方一凡心態這麽瓷實呢。”

李萌淡淡一笑，有些驕傲：“我的學生可不是那麽容易被打倒的。”

另一邊，方栩栩幾乎要被感動得哭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旁邊的英子陶子和磊兒又是羨慕地“哇”又是抱在一起互相捋雞皮疙瘩的。

季楊楊極其吃驚，心想這些兔崽子，這麽多同級男生竟然沒有一個叫他一起的，他都看見好幾個他們班的了。

方一凡從剛才就開始笑，看到季楊楊的神色以後更是在城垛裏笑得打跌。還別說，他在年級裏吃得很開，屬於大部分人都認識的社交達人。剛剛那些人，他不認識七成，也起碼見過大半。

他是真沒想到他們還都認識他妹妹，還這麽關心。本來他應該把這些人記個小本本的，只是有季楊楊的存在，方一凡反而覺得幸災樂禍，巴不得多給他添些亂子。

這波騷動讓後面整個隊伍都往這邊湧。不過剛才加油打勁的男生們都跑到了前面沒了影子，後邊學生沒有熱鬧可看，也就繼續該走就往前走，只不過路過的時候都會饒有興趣八卦地打量他們這群人一眼。

方一凡在跟兩個老師糾纏抖音關註的事兒。方栩栩深吸一口氣，今天空氣清新，她心情特別松快，胸口像是栓了只鼓脹脹的氣球，輕飄飄的，讓她感覺自己都快飛起來了，腳下步伐輕快得要命。

他們一起爬到長城的命脈，止住腳步，六個人錯落站在不同高度的臺階上，望著這如畫的山河默默出神。

方栩栩忽然伸手圈到嘴邊，對著群山喊道：“我會努力的——”

其他人嚇了一跳，上上下下也有人看過來，只是她沒有在意那些視線，臉上是笑著的。

她相信她的回覆會被那些善良又勇敢的男孩子們聽到。她不知道他們現在已經躲去了前面哪裏，但她相信風和群山會把她的回應傳達過去。這世上所有的關心和善意都值得一個回答。她沒有說謝謝，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對哪些人說話。他們也會為此揚起笑容。

仿佛被她感染，方一凡也圈起手高喊：“我要做個大明星——將來去鳥巢開演唱會——”

喬英子不甘示弱，站在他旁邊：“我要做一個女航天員——第一個上火星的女航天員——”

“我要跟爸媽一樣當無國界醫生——”

“我想做F1方程式的賽車手——”

“我想將來能得諾貝爾獎——”

……

漸漸的，長城上此起彼伏地發出呼喊聲。學生們拋開羞澀，紛紛對著天空喊出了自己的理想。他們在彼此擁抱，為友誼在青春結束前幹杯。

方一凡和英子擁抱在一起，栩栩正在一邊含著笑看著他們，手就被人拉住了。

她扭頭一看，季楊楊站在她下一級臺階上，目光與她平視，神色認真。

方栩栩一怔，聽到他問她：“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出國？你學音樂，我學汽車機械，好不好？”

她楞了。季楊楊趕緊補充道：“沒事的，語言問題沒那麽嚴重，很多學校都沒要求。叔叔阿姨也同意了。”

方栩栩心想家裏現在的經濟情況，哪裏供得起一個藝術生，更何況還是留學的藝術生，但看著季楊楊懇切的面龐，又說不出直接拒絕的話。

她笑了一下，說：“好，我考慮一下。”

回家後，爸媽高興地告訴他們，家裏在三環的那個房子賣了，房款已經打過來了，賣了四百多萬，今天請他們吃大餐。

飯桌上童文潔說：“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現在已經過去了，以後就都是好事了，也不需要你們幾個小孩費心給家裏省吃儉用，該做什麽做什麽，別覺得有負擔。”

她看著像是再提磊兒和方一凡偷偷去補課的事，可栩栩總覺得媽媽是說給自己聽的。

晚上回家以後她洗漱完準備回房睡覺，被童文潔叫住。

“栩栩，咱們家現在供完你們三個讀書就沒什麽可花錢的地方了，所以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不要因為家裏放棄你的夢想。我們不高考也可以，你想學琴，媽媽願意送你去水平更高的學府。從今天開始，好好練習，必要的時候我們報個班補起來，一起加油好嗎？”

她對方栩栩溫柔地微笑著，栩栩看了她幾秒，也慢慢地回了一個笑容。

劉靜的手術結束了，目前恢覆情況良好。沒了後顧之憂，季楊楊在學習上更是廢寢忘食，眼看投入程度都快要超越磊兒了。

雖說國外很多音樂學院不需要高考成績，但方栩栩還是決定要參加高考，最起碼給自己這麽久的努力一個交代，也證明自己的能力。她最近跟了央音的一位老師在做集訓，當成業餘愛好十幾年造成的差距是輕易彌補不起來的，她只能用加倍的練習來臨陣磨刀，賭的就是她一直以來被人誇讚的天賦。

今年端午節或許是最沒有氣氛的一個端午。童文潔包了粽子，但家裏的幾個孩子已經沒有閑的時間去玩去鬧了，吃完就起來回房間看書覆習。家裏靜悄悄的，兩個大人誰也不敢說話。

中間門鈴響過一次，是季楊楊上樓來拿粽子。他媽媽現在還在醫院休養，季區長又去上班，童文潔憐惜他端午一個人在家覆習、也沒人給他包粽子，特地讓他來家裏拿一些下去。

季楊楊來了以後道謝，在她打包粽子的時候望了望方家寂靜空曠的客廳，壓低聲音問了句：“阿姨，栩栩在家嗎？”

童文潔對他指了指栩栩的房間，示意她在房裏。

季楊楊略有些靦腆的笑了下，小聲解釋了句，“我就有個東西給她，給了她就出來”，不影響她學習。

童文潔笑了，示意他不用解釋，快去找人吧。

方栩栩正盤腿窩在床上咬著唇跟一道數學附加題死磕。季楊楊瞄了眼，反正是他肯定會寫個“答”加兩分就丟開的題。她一條腿屈著，另一條腿撐在床上頂著練習冊，白花花的兩條小腿就露在外面，又長又細，白面條似的。

栩栩撓著頭擡眼，意外道：“哎？哦哦對，你來拿粽子。”

她自己反應過來，季楊楊就沒再解釋。他含著笑歪了歪頭：“你把手伸出來。”

方栩栩把左手遞給他，被他抓住手腕往上掛了個細繩，抓住松緊結一抽。

栩栩把手收回來，打量了一眼，原來不是細繩，是一條轉運珠手鏈，樣子好像是周x福的。

他對她道：“加油。”

方栩栩也回了個：“你也是，加油。”

時間過得這麽快。端午之後，高中所有的假期就結束了。

高考就在緊張的氣氛裏踏著輕快的腳步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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