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到後來如何方栩栩不知道，也並不想知道。她想對於季楊楊來說，那一定是又痛苦又絕望的一個晚上，有些絕望不會願意說給外人聽，她也就不去探究。

周一開學的時候，季楊楊便戴了一頂毛線帽。方栩栩路過方一凡的班級扭頭向裏看了眼，正看到一群人圍著季楊楊問他怎麽戴了帽子，而季楊楊笑著把帽子摘下來，大大方方給同學們看他的光頭。

像是留心到她的目光，季楊楊忽地向教室門口看過來，對她笑了一下。

方栩栩一怔，那種笑容她從未在季楊楊臉上看到過。全無陰霾、陽光燦爛，他連眉目都好像被徹底照亮了。

方栩栩抿唇向他笑了下，握著書包帶子往自己的班級走，笑容便擴大了。

季楊楊果然是最英俊的光頭。

除了外貌和性格上的變化，季楊楊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和方栩栩又恢覆高二時候的親密關系了。

他們路上遇到的時候，不會再向之前那樣冷了臉色錯身而過，也不會再刻意避開無視彼此的存在。課間的時候，季楊楊偶爾會出現在方栩栩的班級門口，給她送些小面包和餅幹等等零食；方栩栩搬著作業走在樓道，他會從後面出現替她承擔大半的作業本重量；水房打水的時候，他仗著身高舉著兩個人的水瓶擠到了前面；晚上放學，就看到方栩栩拿一本英文詞典，或者考點小冊在考他的背誦。

年級裏的老師大半都已經問過季楊楊剪頭發的事，也都對他家裏的情況了解清楚。他們體諒季楊楊的心情，也欣慰於他的改變，但當方栩栩和季楊楊突然親密成這樣的時候，他們也還是提心吊膽觀察了一段時間，畢竟還是高三，方栩栩也不能被耽擱了。

觀察來觀察去，也只看到了兩個人和諧友愛地相處。雖然不能判斷這種感情是不是已經超出了學生該有的範疇，但兩個人的互動都是積極的、有分寸的，既不會過分交往，又彼此進步互助，這樣的情況也並不需要老師和家長強行介入，因此兩個班的老師都是對他們的來往保持一種默許的態度。倘若這兩個學生真的能保持這種自制力和向上心態到高考結束，作為師長，是一定會對他們的未來感到祝福的。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走。方栩栩放下手裏的紅筆，欣慰地看到了昨天留給季楊楊的測試卷分數終於突破了六十的及格大關，忍不住想拿起手機給他發個信息表揚一下。她還來不及付諸行動，就聽到了家裏的門鈴聲響了，過了幾秒，爺爺奶奶的聲音響在外面。

方栩栩是懷著一種雀躍高興的心情打開門的，但一出去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愁眉嘆氣的爺爺和奶奶，也看到站在一旁面帶怒火的爸媽，另一邊的方一凡和磊兒也傻呆呆站在門口，不能明白此時家裏的氛圍。

方圓和童文潔現在已經顧不上三個孩子在不在場了。事實上他們倆現在腦子還有點暈。臨近年關，二老突然上門，本來以為就是送點吃食，結果一進門就哭號被保健品公司騙了錢，一問，還投了幾十萬進去，統統打了水漂。

之前兩個老人也來過，提起過這投資保健品的事，不過當時方栩栩正因為藝考的事生氣，奶奶又借口要去看方一凡房間給避過去了。方圓和童文潔本來覺得兩個老人估計也就投了幾萬塊錢，買個教訓也就算了，但今天看這反應，不像是只丟了幾萬塊錢。

他們對視一眼，在老人開口前就把三個孩子趕回方一凡臥室了。方栩栩本來還打算在她那屏風臥室裏偷聽聽呢，結果被趕到方一凡和磊兒的房間她也沒了辦法。兄妹三個只能大眼瞪小眼。

爺爺奶奶到底被騙了多少錢，最後還是成為了不知道答案的問題。那天二老走了以後，方栩栩他們三個就看到爸媽臉上的愁又多了一些，總歸不會是小數目的。

方栩栩心裏很難受，懷疑老天爺今年是不想讓他們家人好過，每個人都有大把大把的煩惱。方一凡和磊兒從那天開始就經常湊一起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暗地計劃什麽，方栩栩忙著給季楊楊補習功課，也沒有功夫關註他們兩個。

期末之前最後一次月考趕在元旦前到來。這天方栩栩和季楊楊去大廳看成績，季楊楊護著她一路擠開人群湧到前面，很快就露出一個笑，伸手指了下。

“第二。”

方栩栩擡頭，就看他指尖指的地方。她果然還是沒考過磊兒，算了，她也習慣了。

她仰頭瞪了在笑的季楊楊一眼，拍了下他的手臂：“別在這兒站著了，你高，快看看你這次考得怎麽樣？”

季楊楊下意識就往最後的白板那裏走，方栩栩特別想拉住他說怎麽可能還考倒數，但心裏又覺得不是很保險，就順著他的力道往過看。

他們兩個在白板前站定，季楊楊伸手遮住方栩栩眼睛：“準備好了嗎？”

方栩栩心說這角色是不是反了，但還是緊張地深吸了一口氣，才點點頭：“準備好了。”

季楊楊放開遮住她眼睛的手，雙手搭在她肩膀上，他們倆頭頂著頭，都有些緊張地從最後一頁成績表開始看起。

最後一張……沒有，倒數第二張……沒有，倒數第三張……沒有，一直到把最後一個白板上貼的五頁成績單都看完，也沒找到季楊楊的名字。

方栩栩和季楊楊對視著，都看到對方咽了口唾沫。

方栩栩：“繼續？”

季楊楊沒說話，點了下頭。

此時周圍很多人已經找到了成績，在倒數一百多名找到自己的方一凡註意到了站在右手邊的栩栩和季楊楊，不禁道：“怎麽樣？季楊楊這次考的如何？我可不是倒一了，你還得加油啊。”

季楊楊對他的挑釁視而不見，被方栩栩向左邊拉著從方一凡面前走過，站到了他的左手邊。

方一凡看著他倆，有點傻了：“不、不是……”

話還沒說完，方栩栩已經興奮地指著一個名字跳起來了，打斷了他的話：“季楊楊！你看這兒！五百多名！你進步了三百多個名次！”

季楊楊看著那個分數，先是愕然和不敢置信，反應過來也笑起來，眼睛亮亮的，擡手和方栩栩擁抱了一下。

“嘿！我還在這兒呢！”

一聲大喝把沈浸在興奮裏的兩個人嚇了一跳，方栩栩和季楊楊扭頭一看，就看見方一凡氣呼呼地伸手指著他們兩個，一副要上來拼命的樣子。

最後他瞪了半天季楊楊，推了把方栩栩的肩，把她往外推。

“去去去，回班裏收拾東西回家，別在這兒磨蹭了。”

方栩栩被方一凡搭著肩往外走，扭回頭沖季楊楊比著耶。季楊楊笑得沒她那麽開心，但也眉目被笑意舒展開了，回了她一個耶。

他們倆的小動作被方一凡看見，他伸手推了下方栩栩的腦袋，強行掰著她下巴讓她扭回臉。

方栩栩就覺得她哥得寸進尺，之前懶得搭理他，他還來勁兒了。她扭回頭以後一把把他的豬蹄甩開，又伸腿踹了方一凡屁股一腳：“疼！你有病！”

方一凡有苦沒處說，心裏默默替全天下當哥哥的哭了一場。

不論這一年到底如何，新的一年總是帶給人希望的。大年初一這天方家人坐在餐桌旁，燈光溫暖，桌上美酒佳肴色澤誘人。大家長方圓宣布了一個好消息，他因為之前做網約車司機，僥幸得到機會，現在成為了京劇配音師。全家人互相看看，都對這個工作不是很了解，但方圓能重新振作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於是大家紛紛舉起杯子慶祝。

吃到一半的時候門鈴響了，童文潔去開門，打開發現是季楊楊一家人來祝他們新年快樂。聽到聲音，方家一家人也跑到門廳。

方栩栩看到站在劉靜夫妻旁邊的季楊楊，他頭發長了一點點，但還是戴著一頂毛線帽，穿著黑色的毛衣，看著很溫暖的樣子。看到方栩栩他笑了一下，栩栩就躲在兄弟身後也沖他偷偷笑了。

童文潔和方圓留季區長他們坐下吃元宵和餃子，被推辭掉了。季區長和季夫人說了幾句祝詞，放下手裏的年節禮就離開了。季楊楊在走之前還專門給了方栩栩一張票，方栩栩拿過一看，是國家大劇院的新年交響樂會，她驚喜擡頭看了季楊楊一眼。

季楊楊朝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悄聲道：“新年快樂。”

方栩栩抿唇一笑，也看著他低聲說了句“新年快樂”，眼睛亮亮的，像星星，讓季楊楊伸手揉了下她的頭。

栩栩目送他走向父母，劉靜和季區長帶著笑意看過來的眼神讓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她扭頭，就看到方一凡和磊兒勾肩搭背，看著她拉長聲音發出一聲稀奇古怪的“哦喲~”。

栩栩偷偷瞄了眼正在廚房忙活著撈餃子的爸媽，見他們沒發現，也理直氣壯起來，瞪了陰陽怪氣的方一凡和跟著表哥湊熱鬧的磊兒，拿著那張票小跑回房間藏起來。

聽著身後方一凡的“嘖嘖”聲和童文潔“你在這兒犯什麽神經？”的響動，方栩栩暗地咬牙，決定以後再也不會資助她哥的零花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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