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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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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文潔低頭看著面前一桌子資料,克制住自己一瞬間想要伸手撓頭的沖動,擡起頭來。

她剛想問問坐在對面的方一凡有什麽想法,就看到不靠譜的兒子兩只手臂扒在桌子上,看著手機,嘴角掛著傻呆呆的笑,她精挑細選出來的藝術院校資料被他壓在手肘和手機下,看樣子早就被扔開了。

火氣一下子就躥上了心頭,她還沒說話,方一凡已經擡起頭,握著手機,用一種浮誇又透著股得意的語氣對她叫道:

“媽媽媽!你快看!我那視頻點擊量過三百萬了!”

視頻視頻視頻……又是視頻。為了這個視頻,他搞出來多少事?最讓童文潔怒不可遏的是,全家都開始接受他這個想法並且為了他人仰馬翻地準備,唯獨當事人自己反而最不上心,仿佛抱著那個視頻就能保送進藝術類高校的大門一樣,讓她聽得火冒三丈。

她冷笑了一聲,嘴角才拉起一道冰冷的弧度,一聲甜美舒緩的“我回來了”就傳進童文潔的耳朵裏。

她的目光放遠,看向門口,待看到那個穿校服的高挑身影,就忍不住露出一個歡喜驕傲的笑容。顧不上跟不成器又沒有上進心的兒子吵架,童文潔站起來快走了幾步,接過栩栩背上的大書包,手臂暗暗地掂了掂書包的重量,依舊感受到沈甸甸的重量,才心疼又滿意地問道:“餓了沒?媽給你熱杯巧克力,你端著再回去學習啊。”

“嗯,謝謝媽。”方栩栩一邊跟她道謝,一邊脫下套在校服外面的棉服,穿著拖鞋走進客廳,目光一轉,掃到坐在那裏的方一凡,便走過去跟他打了聲招呼。

“哥,你沒在寫作業啊?”

方一凡從來不留在學校上晚自習,磊兒一般跟方一凡一起行動,所以家裏反而是栩栩回來最晚。

這不算個問句,起碼栩栩沒想得到方一凡回答。她站在餐桌旁隨手拿了桌上的好麗友派拆著包裝,隨便往桌上的資料掃了一眼。

“四川傳媒大學……哦,在看學校啊。”栩栩說。

童文潔拿著一罐阿華田走出來,另一只手端著杯熱牛奶。她走過來坐下,拿勺子沖巧克力牛奶,一邊對栩栩抱怨:“是啊,這不看看你哥能上什麽學校嘛。他這高不成低不就的,我都快頭疼死了。”

栩栩面露同情,一邊伸手探著稍遠一點的資料看,數了數,基本都是藝術類院校,從中傳這類重點名校到一些二本類院校都有,而且還很詳細。二本以下基本就沒有了,看來童文潔對方一凡藝考還是有要求的。

童文潔把沖調好的熱飲遞給她,便趕她回房間學習了。栩栩接過準備走,又被她叫住。

“你今天報名了沒?你們那個冬令營?”

“報了報了。”栩栩說,“其實媽媽,你有沒有想過其它學校的項目應該也挺有趣的,我並不一定要在北京呀。我還有點想試試南大的那個冬令營呢。”

“想都別想。”童文潔不假思索道,“光你和磊兒去清華還得住酒店呢,去南京那我和你爸還得跟著去一個,你可真會想法子折騰我們。”

方栩栩也只是試探一句,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聳了下肩就往房間走。她之所以有這麽一問,純粹是因為喬英子想去南大,不過想一想,宋倩也未必會讓英子跑去南京,因此就算童文潔不同意對她來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身後傳來童文潔呵斥方一凡的聲音:“你看看!人家這去年錄取率都低於0.5%,這文化課要求也不是你想的那麽低。你那成績能幹什麽?還不上心一點,你還想不想念大學了?”

她哥嘻嘻哈哈又透著點苦的聲音響起來:“哎哎,我知道了。媽,媽——你別搶我手機啊!”

方栩栩吹了口氣,把落到額頭上的一綹碎頭發吹開,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一直到晚上孩子們都睡覺了,童文潔才抱著那一摞資料回了房間,坐在床上仍然在看中戲和上戲的一些資料。

方圓勸她:“別看了,明天再說吧,這事兒也急不了,而且你看人家中戲和上戲幹嘛,你覺得你兒子能考上那兩所學校嗎?”

童文潔:“我就覺得我的兒子,就算是去藝考,好歹你也得考個一流的藝術院校吧?但你別說,看看人家這招生要求,方一凡呀,沒戲。”

“改天給他找個老師練練吧,那王一迪不也一直練著呢嘛。”方圓說,他想了想,從被窩裏坐起來,湊過去,小聲道,“哎,你說,咱閨女要是去藝考怎麽樣?那身段和臉蛋兒,那氣質和成績,那小提琴拉的……”

童文潔扭頭瞪了過來:“你想都別想,我看你是腦子糊塗了,竟然會想到這種事!栩栩那就是清華的水平,不說狀元,專業隨便挑妥妥的,小提琴充其量只能當個愛好。方一凡是廢了,他去參加藝考也是我沒轍了,栩栩絕對不可能!”

方圓看了看她的臉色,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行了行了,我也就一下子想到了跟你說說,早點睡吧啊。”

“瞎想什麽呢一天到晚。”童文潔對他的異想天開十分不滿,認為他一點都不合實際。

方圓已經躺下了,眼睛閉合了幾次,張了張嘴。除了栩栩的事,他有心想告訴童文潔他失業了,但看妻子現在為了兒子藝考的事心煩意亂,又把這股沖動壓了下來。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明天吧,等明天再說。

古人說,明日覆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方圓的這個“明日”,也是如此。

每一次他想把自己失業的事告訴家人,卻看到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煩惱,每當這時,他總會把自己的話從喉嚨裏咽下,想著改天找個好時機,找個家裏人都心情不錯的時候告訴他們。

然而煩惱又豈是如此輕易便能消失的呢?這一屋子的人,各有各的悲歡,方圓的痛苦和失意若是放在他自己的心裏,指望旁人能發現,怕是短期內無法實現了。

這天他心情郁郁,借口和家人說去上班,實則是無所事事在外邊閑呆了一天。他在離家最近的那棟商場裏轉悠,因為最近來得太勤又看上去不像是正經來消費的客人,連保安都開始記住他了。

方圓也只能苦笑著從商場的休息座椅上站起來,佯裝作逛商場的模樣,在店面間無聊地掃視著。

突然,他目光定在一處,定定看了幾秒才確定那驚鴻一瞥的身影的確屬於他的兒子方一凡。

近來方一凡正被打擊得有些萎靡,藝考的新奇勁一過,他不得不開始正視現實。童文潔上心地給他找了十幾家藝術院校作為參考,這份母愛沈甸甸的,又飽含著期許,他不願意辜負,但現實又是殘酷的。他的文化課成績姑且不論,就單說專業課這點,他從來都沒接受過任何培訓,說出去都會讓其他藝考生笑掉大牙,偏偏他媽媽最近又和喬英子那個小後媽杠上了,專業課的培訓進度陷入了停滯狀態裏。

他有心想讓童文潔先放下恩怨,把握僅剩不多的時間,但又不敢開口,這樣似乎顯得他有點自私,何況以他目前的文化課成績,在童文潔面前總是理虧的。

重重打擊和壓力下,方一凡不由懷疑起了自己是否能實現願望。藝考現在於他像是水中花井中月,可望而不可即,而看著雙胞妹妹和表弟開始意氣風發地準備起寒假的清華冬令營,他又隱約覺得羨慕,忽然有些畏怯去向他們傾訴自己的煩惱。

重重困擾下,他選擇了翹課出來跳舞,唯有在跳舞機上他才可以擺脫掉心裏那些煩擾,暢快地發洩出自己的情緒。

這對父子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他們各自有各自不想被人知道的心思,所以一個照面過後都是大驚失色。方一凡膽戰心驚他逃課的事實被方圓發現,方圓又何嘗不驚懼自己失業的事有被兒子發現的風險?

於是在方圓的心不在焉下,他也並未過多追究方一凡的責任。幾句話糊弄過兒子,他目視著方一凡回學校的背影,也忽然間下定了決心,要在今晚把他失業的事和家人坦白。

他在晚上與童文潔交代了清楚,然而一回頭,身體就僵了一下,看到了站在門口提前回家的栩栩。

方栩栩臉上的神色似哭非哭,她並不是為了失業這件事本身感到如此難過,只是回想起這段時間爸爸的滿臉心事、偶爾她出來倒水時聽到的嘆氣聲,她就為父親所經歷的煎熬隱瞞感到心酸與心疼。

她想起自己的痛苦和迷惘,想起磊兒的無助和寄人籬下的戰戰兢兢,想起媽媽的職位變動,又想起方一凡最近對回家的逃避,想起了前段時間和方圓的談話。

人世間個有個的不幸,這世上比她活得累的人,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所以她永遠都無法對父母感到怨懟,就算他們無數次否定她的夢想,她也不願意用爭吵和對峙的方式在他們心上劃下一刀。

對於一個普通的家庭來說,既要擔負起工作養家的重任,又要為了不懂事的兒女傷神,如果她能讓爸媽輕松一些,心情愉快些,又為什麽不努力呢?

方圓和童文潔本來想把這件事瞞住的,最起碼瞞到方圓找到新工作,但既然被回家拿輔導書的栩栩撞破了,那自然也沒必要瞞著其他兩個孩子了。

飯桌上兩個男孩聽到這個消息只是表現出了驚訝,但隨後童文潔說家裏不會受影響,其他人聽了自然也不會再表示驚訝或者難過,都順著她的話,表現出一如既往的樣子。

但隨後回房,方一凡和磊兒便圍繞這件事進行了一番交談。男孩子膽子大,什麽都敢想敢做,方一凡提議寒假去做家教的兼職,磊兒竟然也答應了,或許也是因為寄住在姨夫姨母家裏,心中為自己成為負擔感到不安吧,不然按照磊兒的性格和對學習的重視來講,肯定不會答應這種事的。

方栩栩自然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麽樣的決定,兩兄弟也沒打算告訴她。兄弟姐妹隨著年紀增長,彼此都會有不願分享的秘密,更何況栩栩是妹妹,自從家裏來了表弟,方一凡就不怎麽和她湊在一塊兒玩了。這件事情這兩個兄弟並沒打算把她拉進來,在他們觀念裏,栩栩這個小姑娘就應該無憂無慮的去上課,況且他們也擔心她這個小棉襖會把他倆這膽大包天的計劃告訴爸媽,還別說,這不是沒有可能。

還有個原因,那便是方一凡才成年不久,磊兒甚至是個未成年。他們倆想去做家教,肯定是要偽裝成大學生甚至社會人士的,方栩栩那樣麽……不說也罷。

不過,方栩栩雖然不知道他們的計劃,但心裏其實也有點想放棄這次冬令營了。雖然爸媽不說,但爸爸沒了工作,家裏經濟壓力肯定會變大,就媽媽一個人養三個孩子,負擔實在太重了,況且那個冬令營她本來也不是很想去。

但這話她並不敢直接和家長說,想想他們也不會同意,只能是趁著離寒假還有段時間,想想辦法吧。

值得一提的是,表面上童文潔不願意讓家裏因為方圓失業表現出變化來,但實際上一些方面的確需要她改變。首當其沖地就是方一凡的專業課培訓,她當初硬氣地把小夢氣走,本來想著給方一凡報個一對一補習班的,結果方圓失業了。她看一看那補習班一節課上了四位數的價格,想了想,還是低聲下氣地向喬衛東問了小夢的微信。

小夢也沒落井下石,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喬衛東的面子上忍著,但總歸沒和童文潔多計較,反而態度還很熱情積極,直接讓她周末把方一凡帶過去讓她看看情況。

周六的時候,方圓穿好外套,打算帶著方一凡出門,結果方栩栩從房間裏出來,衣著都穿戴好了,笑瞇瞇地表示好奇,想跟著長長見識。

方圓看了女兒一眼,默許了,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小夢現在住在他們小區,喬衛東以前的那個房子裏。方家人去了以後,她招呼著兩個男人和栩栩在一邊吃零食喝茶,然後就坐在小沙發上讓方一凡即興給她表演了幾段。

中途兩個男人被害羞放不開的方一凡給趕出去了。方一凡想趕栩栩的時候,看到她脫了外套穿一件暖洋洋的唐老鴨毛衣蜷在座位裏,一時間就心軟了,不忍心讓妹妹去外邊挨凍,所以沒再說什麽。

等方一凡練完以後,小夢才誇了他幾句,又細細地給他講了些藝考的細則,給他安排了個練習的計劃,兩個人又定了下次上課的時間。眼看兩個人談話結束,方栩栩站起來跟方一凡一起穿著外套,才慢吞吞地、仿佛隨口一問:“小夢阿姨,如果想考樂器的話,藝考是什麽步驟啊?”

小夢很意外,她聽喬衛東說過,栩栩的成績很好,能上清華北大。不過雖然驚訝,她也沒多想,只當栩栩好奇,還是跟她說了。

方一凡早從方栩栩問出那句話來就驚呆了,站在一邊看著方栩栩一臉墾誠地聽著小夢的話。等方栩栩用甜美的笑臉和小夢告別關上房門,他才回過味來,然後出了一身冷汗。

一路上,礙著走在前面的方圓,他不敢問出聲來,只能按著手機和方栩栩交流,瘋狂地問她怎麽回事,到底要幹嘛。

方栩栩掃了眼,鎖上手機放進兜裏,也沒回他,反正方一凡肯定不敢當著方圓的面問她。

正當方一凡終於按捺不住走近一步打算小聲逼供時,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方栩栩!”

方家三口扭過頭去,看到站在他們家單元門下的季楊楊。謝天謝地,深冬他終於註意起保暖來了,腳上穿了雙十孔的馬丁靴,藍牛仔褲,Supreme的小標黑衛衣,黑色外套是Burberry的,圍巾也是這個牌子的經典格紋款,是個眉眼冷峻的大帥哥了。

方栩栩也不是真的湊熱鬧出門的,她是真有事,不過早出門去跟喬衛東家坐了那一個小時就是出於私心了。她今天和季楊楊要回學校布置禮堂,周二有專家要來學校開講座,每個班都出了三個值日生周末回校打掃,她和季楊楊都在名單裏。這人本來打算逃掉這多出來的值日去練車的,還是昨天方栩栩回家路上遇到他以後約他一起出門,他才不情不願答應下來。

開玩笑呢,方栩栩暗想。她怎麽可能讓季楊楊跑了?學校那個禮堂又大又高,季楊楊這個子肯定是掛氣球和裝飾物的中堅力量。

季楊楊又出聲跟方圓問了聲好,就連方一凡,他也紆尊降貴一般隨便打了聲招呼。

方栩栩和爸爸哥哥說了聲就朝季楊楊跑了過去,兩個人轉了身往小區外邊走,都穿著短靴和牛仔褲的背影顯得很高挑纖細,雪地上留下了兩串並排的腳印。

方圓和方一凡看了幾秒他們兩個的背影,方圓心中情緒些許覆雜,有一種屬於父親的不爽感。方一凡更別提了,看著方栩栩扔下家裏的老父親和親哥他跟著季楊楊走了,氣的鼻孔裏都要噴火了。他跟在方圓身後往樓道走,用力地按著手機,十幾條微信發出去,都是在問方栩栩她和季楊楊的關系。

方栩栩壓根就沒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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