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康院士有想到過，謝書堯一定會很生氣,畢竟這種希望落空的感覺太讓人難受了,但他沒想到,謝書堯的回答會這麽硬核。

之後多半不會參加評選了……

他做的最壞的打算還是下一次接著提名謝書堯，相信這次把謝書堯刷下來的那些人下一次肯定會有所收斂。

將一個諾獎得主拒絕在院士團隊之外,這已經算是奇恥大辱了。

到了能拿諾貝爾獎的那個層次，她在科學研究的路上已經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任何的東西,諾獎便能證明,她已經在某一個領域的研究中登峰造極,舉目望去,當時無人能敵。

徐康院士相信，那些將謝書堯拒之門外的人中，絕大多數人抱有的想法都是先晾一晾謝書堯，給謝書堯一個下馬威，等到下一次評選的時候，再將謝書堯吸收到院士團隊中來。

因為絕大多數人都覺得，謝書堯年輕，等得起。

可他們千算萬算，算漏了一件事情——謝書堯的確年輕,但她並不願意等。

有人如果敢在她吃飯的桌子上擺臉子,那她就敢直接掀了桌子，大家誰都別想吃好。

徐康院士火急火燎地趕回金陵,有心勸勸謝書堯做一個澄清,可真的走到醫藥高等研究院樓下時,他又不知道該如何勸謝書堯。

勸謝書堯大度嗎？那些人從來都沒對謝書堯大度過，憑什麽要求謝書堯大度？

徐康院士進了醫藥高等研究院的門，見到杜岳之後，問，“小杜，謝教授在嗎？”

杜岳翻出手機來看了一眼，答道：“不在，謝導說她要去東粵省參加一個什麽會議去，得走個三四天。”

徐康院士：“……”他感覺謝書堯是故意在躲他，也是在躲這些事情。

事實真相是，徐康院士想多了。

不就是沒評上這麽一個虛銜嗎？謝書堯還不至於要躲人，她是真的去東粵省參會了——由東粵省政府牽頭召開的國內藥妝品牌研討會議。

國內的護膚品與化妝品品牌基本上都出自於東粵省，護膚品與化妝品產業儼然已經成為東粵省的經濟支柱之一。

如今經濟大環境整體下行，東粵省政府想要大力扶持護膚品與化妝品產業，謝書堯能懂其中的原因。

護膚品與化妝品已經被劃入到了藥品的行列中，由藥監局統一管理。

謝書堯看著藥監局為她提供的材料，心中的猜想得到了印證。

華國並不是沒有研發高品質護膚品的人才，而是明明已經研發出了高品質護膚品的配方，到最後的生產線上時，配方中的有效劑量已經被改了又改。

而且謝書堯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這些化妝品、護膚品的廠家貌似特別喜歡炒‘草本護膚’的理念。

‘草本護膚’真的有那麽管用嗎？

謝書堯從沒這麽認為過。

這場會議是現場直播的。

聽著一個個廠家派來的發言人在匯報臺上講自個兒廠家投入到研發中的經費有多少多少、人力資源有多少多少，謝書堯一邊動手在網上查資料，一邊記筆記。

等這些發言人全部匯報完畢，就到了領導講話的環節。

藥監局的領導看看自己手跟前已經寫好的稿子，又看了看謝書堯，問，“謝教授，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謝書堯皺眉看著自己寫在紙上的東西，擡頭問了那些廠家一句，“大家都是做產品的，少點套路，多點真誠，這樣不好嗎？”

“化妝品和護膚品已經歸入到了藥品的大體系中來，我替廣消費者問各大廠家一句，你們這樣不斷削減有效護膚成分的劑量，心裏能過意的去嗎？”

“如果我和康健藥業、麻花藥業、川中藥液等聯合生產的那些藥全都按照你們的這種模式來，能治病嗎？”

謝書堯的目光在會場中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一個畫著烈焰紅唇的女子身上！

“伊美護膚科技的發言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你們打著醫美的旗號，所生產的護膚品中有效護膚成分的劑量不過百分之六，這能醫美嗎？產品就是一個企業的招牌，你們的招牌就是這樣的嗎？”

醫美護膚科技的發言人哪裏能想到，謝書堯第一個開刀的人是她，那發言人站起來，嘴硬道：“謝教授，這配方是我們公司高薪聘請的研發團隊所研發的，您提到的這個比例是最佳配比，若是有效濃度再高一點的話，人的皮膚是耐受不住的。”

“護膚品和藥品不一樣，護膚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如果想要立竿見影的看到結果，那只能用各種激素，而眾所周知的是，消費者們對激素是十分排斥的。”

謝書堯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那發言人，“那就說明你們高薪聘請來的研發團隊的水平也不怎麽樣。你也別在這兒扯什麽皮膚的耐受性，這種糊弄外行的話，你覺得能糊弄得了我嗎？”

“藥品中同樣有治愈皮膚問題的乳膏，濃度至少在百分之七十以上，這個配比就是嚴格根據皮膚的耐受性來定的。你們覺得皮膚連這種功效性藥物乳膏都能承受得了，還承受不住你們的那點兒護膚成分？”

伊美護膚科技的發言人臉色爆紅，訕訕地坐下，操著一口潮汕方言味兒的普通話低聲吐槽道：“這是行業潛規則，又不是只有我們公司……”

謝書堯站起身來，走到匯報臺上，登錄上自己的微信後，從文件傳輸助手中翻出幾張圖來，用這些圖片來代替PPT開始講。

“國際上有很多知名的品牌，比如說一酵素出名的神仙水，以各種各樣的酸出名的北美寶拉大媽，還有以美白聞名的奧萊護膚等等，我剛剛查了一下它們的護膚成分備案，現在給大家展示一下，大家可能就知道，為什麽這些品牌能夠做大，而我們的很多品牌不能了。”

“神仙水的有效護膚成分濃度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奧萊護膚的有效護膚成分濃度在百分之七十四，北美寶拉大媽的有效護膚成分濃度稍微低一點，是來百分之六十二，但這已經是果酸、水楊酸等濃度的極限值了，對於皮膚比較幹的人來說，這個有效護膚成分的濃度都是偏高的，需要搭配上其它成分來用，不然都容易脫皮。”

“而在場的各位廠家裏，有多少廠家生產的護膚品濃度超過了百分之三十？最高的只有百分之二十八。”

“我知道大家在擔心什麽，擔心有效護膚成分濃度偏高的話，成本也會偏高，不會有消費者來為這種產品買單，也擔心有效護膚成分足夠的話，消費者皮膚變好之後，就不再用了。但我想問各位一句，這樣做有必要嗎？”

“你們自己設定了一個能夠吊得住消費者胃口、並讓護膚緩慢見效的界限值，只要消費者跟著用下去，就能慢慢見效，但我問你們，現在擺在消費者面前的選擇那麽多，除去國際大牌之外，還有很多主打成分的小眾品牌異軍突起，你們覺得，你們的優勢在哪兒？消費者憑什麽選擇與你們一起細水長流？”

謝書堯的話讓很多公司來的發言人都陷入沈思。

是啊，憑什麽？

“現在可供消費者選擇的東西太多了，消費者的耐心被無數次對折，你們的廣告上講著二十一天脫胎換骨，消費者們恨不得七天就能皮膚好到爆表，真等他們用了二十一天之後，發現護膚效果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他們會怎麽想？”

“我有一點很不明白的地方，為什麽大家在宣傳中都喜歡往大了吹，真正到了拼成分的時候，又恨不得將成分用量降至微乎其微的地步，為什麽？這其中的落差，你們不覺得打臉嗎？”

謝書堯見很多公司來的發言人都低下了頭，不敢擡頭與她正視，她拋出了下一張幻燈片，“一天更比一天少的銷售額就是最慘痛的打臉。”

這麽一總結，就連東粵省的領導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謝書堯將圖片關掉，新建了一個PPT，開始羅列問題。

“我給大家兩個建議。”

“第一個建議：在產品研發上，少點套路，多點真誠。”

“在網絡高度發達的當下，消費者的口碑才是最好的宣傳。無論你把自己的美白產品吹得多麽厲害，一旦有消費者反饋說你的美白產品並沒有那麽管用，甚至是根本不管用，你們的營銷就砸了。同理，如果你們的產品在消費者中的口碑很好，也會有熱心消費者主動幫你們去做宣傳。”

“你們的眼光應該放長遠些，格局應該放大些，你們研發出來的成果值得被更多人看到，你們應該用好的產品去征服全球市場，而不是用這種方法從消費者身上賺細水長流的錢，你們想要細水長流，但消費者並不一定會樂意陪你們細水長流，當心陰溝裏翻船，消費者全部跑光。”

“第二個建議：少點噱頭，多點成分。”

“煙酰胺、玻尿酸這些成分確實好，但大家都是懂行的人，捫心自問，真的有宣傳中寫的那麽神乎其神嗎？還有胎盤素、蜂毒、蛇毒這種聽起來很危險的東西，是在鼓勵大家拿著自己的臉破拐子破摔嗎？”

“從琉球的漢方開始，大家就開始鼓吹草本護膚，但草本護膚真的有那麽神奇嗎？有些草本用在臉上，是會爛臉的。”

“還有深層補水，你們拿著自己的產品去做個試驗，能補到皮膚的深層去嗎？我再問一個問題，各位內行人，你們覺得，人的皮膚深層缺水嗎？”

“哪怕人皮膚深層的水會隨著年歲的增長漸漸缺水，那也絕對不會缺到深層也需要補水的地步。人體的四分之三都是水，到了什麽時候，人才需要深層補水？躺進焚屍爐的時候。”

謝書堯講到這兒，感覺頭有點暈，就仿佛要靈魂出竅一般，她揉了揉太陽穴，站定，沖會議室中的人笑了笑。

這種暈暈的癥狀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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