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謝書堯出現的時候，王露和徐渺就已經慌了， 聽到謝書堯主動同她們說話， 這兩位更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坐在評委席上的孫主任扭頭看了謝書堯一眼，問，“小謝， 怎麽回事？”

謝書堯的目光落在孫主任手中的那本博士論文打印本上， 問， “孫主任， 能把這兩本論文給我看一下嗎？”

孫主任點點頭， 像他這種層次的教授來聽答辯會，已經不再需要盯著論文去看了， 他負責提問的是整篇論文的邏輯部分， 看作者的研究思路是否能夠形成一個邏輯閉環。

“小謝， 王露博士做的研究和你的那個課題的研究挺像的，都是從中藥中提取一些成分出來， 運用到臨床中去。不過她這個研究是抗腫瘤機理， 你看看， 看有沒有什麽新的想法之類。”

謝書堯含笑點頭，順帶著提了一句，“孫主任，我們的那個課題預估下一個月就能結題了， 您看著能不能幫忙組織一個結題報告會？實驗再過兩三天就全部做完了， 機理分析和論文寫作最多一周的時間。”

“加拿大TUG那邊的主編給我發過郵件， 說是他們期刊非常欣賞我們的研究成果， 可以優先審稿，從投稿到錄用，最慢二十天就可以了，不用像其它期刊一樣，等個一年半載的。我打算最後的成果也投給TUG那邊。”

孫主任楞了一下，“你們的課題已經做完了？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才九個月時間吧，你申請課題的時候可是批準了十八個月。要不再多做點東西出來？”

謝書堯搖頭，“沒必要，該研究的東西都研究完了，再往下研究的話，就偏離當初確立下來的研究範圍了。有那個時間，不如將這個項目趕緊做完，申請新的項目做。”

孫主任點頭，“行，你到時候把結題報告寫好給我，我給你安排結題報告會。現在先聽聽這兩位博士怎麽講吧，你到時候要是有什麽問題，也都可以提一提。”

謝書堯含笑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匯報臺上的王露一眼。

答辯很快就開始，最先上去的人是王露，她的論文題目是《蟾蜍靈的抗腫瘤作用機制——以胃癌細胞為例》。

能夠在京大醫學部讀到博士，並且通過一眾外審專家論文審核的人，實力怎麽可能會菜？

王露的論文內容十分詳實，實驗數據也分析得很好，得出來的規律十分不錯，算是一篇挺優秀的畢業論文了。

專家評委們提了一些意見，但並不算多。

這次從外面請來的專家組主席是協和醫學院的大教授，腫瘤研究領域的大牛巨擘，他客觀挑了一些問題出來，讓王露回去之後再修改修改，最後轉過身來問答辯場中的其他人，“大家還有別的疑惑嗎？如果有的話，盡管提。”

這句話本來是個客套話，基本上沒人會在這個時候提問，哪怕同是醫學部的博士，大家的研究方向不同，也存在隔行如隔山的困窘，只有那種在醫學領域一通百通的專家大牛才有底氣對自己不是很熟悉的領域進行提問。

饒是如此，他們也不會提太多的問題，萬一提了問題之後，證明自個兒提了個錯誤的問題或者是小白的問題，那不就打臉了麽？

有幾個大牛願意晚節不保的？他們提的問題都是自個兒十拿九穩的。

就在這時，坐在孫主任身後的謝書堯站了起來，她手裏拿著一張A4紙，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問題，道：“王露師姐，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向你請教的機會，我就不客氣了哈！”

王露的導師顧兆豐臉色一瞬間變得很微妙起來。

謝書堯開始火力全開地炮轟。

“首先，王露師姐，你這博士論文的題目是不是有點問題？什麽叫《蟾蜍靈的抗腫瘤作用機制——以胃癌細胞為例》，你這個名字很奇怪，和你的論文內容根本不一致，你通篇都在講蟾蜍靈和為癌細胞的作用，撇開論文中存在的一堆問題不談，你哪點體現到了以胃癌細胞為例的樣子了？”

“如果是以胃癌細胞為例的話，你這篇文章中起碼得分出一章節來寫對其它癌細胞的作用，這才叫以胃癌細胞為例。蟾蜍靈的抗腫瘤作用機制，除了對胃癌之外，蟾蜍靈還對別的腫瘤有效果嗎？你是醫學博士，我想問你這麽一個問題。除了胃癌細胞之外，蟾蜍靈還在別的腫瘤上表現出過抗腫瘤特征嗎？”

題目是導師給定的，謝書堯這麽一問，顧兆豐教授只能站出來打圓場，他說，“小王這個題目確實有問題，應該改成限定條件下的研究。小王，你回去之後將題目改成‘蟾蜍靈在胃癌細胞中的抗腫瘤作用機理研究，這就沒什麽問題了，小謝，你覺得呢？”

謝書堯沖顧兆豐教授笑了一下，“顧教授說的對，論文題目這麽一改，題目就沒什麽問題了，但內容上的問題，我還有不少疑問，麻煩王露師姐幫忙解惑。”

王露開始頭皮發麻。

謝書堯擡眼看了王露一眼，話鋒一轉，道：“其實你剛剛那個題目也沒問題，我剛剛就是詐了你一下，你就暈頭轉向了。在四月中旬的《腫瘤學報》上，澳大利亞昆士蘭的一個專家剛發表了論文，他們的研究對象是‘蟾蜍耳後腺及皮腺體的分泌物’，其實就是我們說的蟾蜍靈。”

“在那篇論文中，明確地證明了蟾蜍靈對多種實體瘤及血液系統腫瘤都具有殺傷作用，我剛剛問你是不是只對胃癌有用，你沒明確回答，現在我告訴你答案，不只是對胃癌有作用，對前列腺癌、肝癌、卵巢癌及血癌都用作用。你論文的第一部 分，針對蟾蜍靈的國內外研究現狀這部分，得改，因為你的研究現狀不夠全面。”

王露的大腦此刻已經完全放空了。

謝書堯把手裏的紙折了一下，翻到第二個問題，又問，“在你論文的主幹部分——即作用機制部分，你將作用機制歸結為抑制細胞增殖、誘導分化、誘導雕亡、破壞細胞周期、抑制腫瘤血管生成、逆轉多藥耐藥及調節免疫反應七個機制，但你沒有將這七個機制中的主要作用機制分析出來，而是采用了一種數學方法……這是讓我十分費解的。”

“王露師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真的懂數學嗎？你用的這個數學模型，看似有理有據，實際上是瞎用一通，你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嗎？”

謝書堯皺起眉頭，她並沒有‘無中生有’地編造任何問題，而是在實話實說，“你用的這個模型是哈佛大學生物醫學系的皮埃斯教授提出的，這點你在研究現狀中也提到了，我想問你一句，皮埃斯教授的這個模型使用範圍是什麽？”

“且不談在計算過程中，這個模型之中的三個關鍵參數被你用根本不存在的數學因果關系憑空消解掉，只說這個數學模型的應用範圍，就不適用與腫瘤細胞的增值，你這樣無異於是拿著治腳氣的藥去治感冒。”

“針對內容部分提兩個建議，第一，建議你將數學模型部分刪掉，這一部分非但無法為你的論文增色，反倒是給原本還算不錯的論文多了一些汙點。第二，建議你將數理統計中常用的無因次分析法引入到數據分析中來，應該可以分析出一些很有意思的規律，這七個機制的優先順序也能十分合理地捋出來。”

謝書堯提的這個問題簡直就是揭開了大多數醫學研究工作者的遮羞布，絕大多數人都是只懂醫學，不懂數學。

孫主任側頭看了看顧兆豐教授的臉色，發現顧兆豐教授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僵住了。

那些專家學者的臉色也不算太好看。

他們吹捧了一通的論文，轉頭到了謝書堯這裏就出現了致命邏輯問題，這不就是打臉麽？

最憋屈的是，被打了臉，他們還沒法兒說。

謝書堯的問題還沒完，她擡頭看了一眼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的王露，道：“王露師姐，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是關於你的這個結論與展望部分的。除去通過錯誤的數學模型得到的那個錯誤的結論之外，其它的結論倒是沒什麽問題，就是這個展望部分……你寫的是將蟾蜍靈對腫瘤細胞的作用機制深入研究下去，其實我覺得這是沒什麽必要的。蟾蜍靈作為一種有效的抗癌成分，研究到這裏已經夠了。”

王露雙目空洞地擡頭看向謝書堯，她聽了這麽多次的博士答辯，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拿著別人對未來的展望說事兒的！

謝書堯才不管這麽多，她只是在說自己認為有用的信息。

“《細胞》上前不久刊登了一篇文章，提到的內容是自噬，這是目前生物學領域的研究熱點，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噬在腫瘤發生與發展中的作用。自噬對於腫瘤細胞的作用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在不同的生物學背景下，自噬能夠起到抑制腫瘤細胞或者保護腫瘤細胞的作用，如何將自噬的作用全部變成我們所想要的抑制腫瘤細胞，這才是從根本上治愈腫瘤的方式。”

“王露師姐這麽優秀，畢業之後肯定會進入高校或者是研究機構，我建議王露師姐利用好手中的論文數據，深入研究一下自噬，當然，結合王露師姐的博士論文來看，你的研究內容應當是蟾蜍靈對腫瘤細胞自噬作用的影響。”

“我的問題就這麽多，謝謝。”

謝書堯坐下之後，扭頭看了一眼徐渺的方向，這會兒的徐渺已經面無血色了，想來是她已經預料到了自己接下來的慘狀。

那些專家教授原先還挺憋屈的，專家組主席悄悄問孫主任，“這個學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這問題問得也太犀利了，是不是和老顧這學生有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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