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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65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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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初一過了一陣頗安逸的日子。坐擁豐厚的財產,且楚濂和紫菱被拒之門外不能來打擾她。

汪展鵬和舜涓似乎對她懷有虧欠之心,前者還讓她到他的公司去上班,“來幫爸爸的忙吧?你那麽聰明,什麽都做到最好,經商估計也不會差。如果你做得特別好,等過幾年爸爸退下來了,公司就交給你怎麽樣?”

李初一並不當真,之前二十幾年汪展鵬沒有讓一雙女兒接掌生意的打算,就不可能一夕之間為了她的腿就改主意,遂笑道:“我對自己都沒有那麽大信心。”但到底對去上班的提議有點心動,從前她一直是個普通職員,向往更高更精彩的職位而不得,現在唾手可得,難免心動。

汪展鵬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給李初一安排了一個職位。但是李初一很快就發現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不只是因為她的殘疾和空降招人側目,而是因為她沒有足以匹配她的職務的能力。這一點是可以想見的,李初一固然是個韌性十足的草根,但她學歷、經歷平平,在沒有培訓和經驗的前提下,並不足以勝任高管的職位。

如果是從前的李初一,不管多麽艱難,她也會緊緊抓住這個機會。但如今的她還有必要嗎?

不用拼力謀生,她完全可以按心意安排自己的生活。躋身高管之列,成為幹練的女強人,這是李初一曾經的希望。因為這不僅意味這高收入,更意味著世界上另一種跟她習以為常的生活所不同的生活。

但當她已經死過一回、不再是純粹的“李初一”,而且再也不用為錢發愁的時候,她已經不去設想所謂的“世界上的另一種生活”,她更想從當下的生活裏獲得快樂。哪怕她現在是斷了一條腿的、夭折了事業生命的、失婚的汪綠萍,或者說就是因為她現在是這樣的人,所以她突然就放下了對事物的執著,無論是汪綠萍的,還是李初一的。

不過在李初一去找汪展鵬表明去意之前,意外遇到了來汪氏企業洽談項目的楚沛。

汪家姐妹和楚家兄弟青梅竹馬一般長大,從前綠萍和楚沛感情不錯,李初一接手後對楚沛也沒有惡感,是以雖然略為意外和不耐煩,李初一仍然微笑地和楚沛打了招呼。

楚沛卻覺得很意外,“綠萍,你在這裏工作?伯母告訴我你出國散心去了……”

事實上李初一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在外走動,所以之前還想著聯系她的楚家人都相信她是出國去了。這回楚沛卻明白過來這純粹是托詞,也明白她這麽做的原因,頓時就尷尬起來。

李初一淡笑,汪展鵬夫婦對她心懷愧疚,加上有心薄懲小女兒和前大女婿,就答應了她“不想被人打擾”的要求,答應不對人透露她的新住處和新動向,外人問起時一致口徑她是出國了。但顯然汪展鵬擅自決定她的回避期已經結束,不然他只要稍微提一句這個項目與楚氏有關,她就根本不會出場打醬油。對於汪展鵬那種自以為是的慈父心理,李初一並不想評價更多,以後有多遠離多遠就是。況且以便宜爹生活精彩的程度,只要自己低調收斂,估計他也不會想到去關心女兒的生活。

說起來,便宜爹實在是個幸運的家夥,四十幾歲的人了,還能保持一顆文藝男青年的心。

不管如何,讓場面尷尬畢竟不是李初一的風格,“還是要出去的,等行程規劃做好之後。”

遭受那麽多,人卻還能這麽溫和,楚沛心中感慨。“好久沒見了,有時間聊一聊嗎?”

李初一並不覺得有什麽好聊的,但楚沛神情近乎懇求,她只好跟他到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坐下。

“我很抱歉,”楚沛說出壓抑許久的話,“當初我和雨珊在街上拍到我哥和紫菱……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是我的猶豫害了你……”綠萍她,曾經是舞臺上多麽耀眼的白天鵝!

“現在提這個還有意義嗎?”李初一淡淡地道,“或者你以為我會說事情都過去了,於是你的內疚會減輕?”

“……”楚沛啞口無言,苦笑道:“聽起來像個混蛋,我真不想承認,不過……是的。”

李初一看他一眼,笑道:“其實確實都過去了,而且說到底跟你沒有關系,你不是犯錯的人,我用不著遷怒。不過我不想再提起這件事,也不想提跟這事有關的人。”

楚沛咽下一通關於楚廉和紫菱仍在糾纏不清、楚爸楚媽多次表示綠萍是最佳兒媳的話,“抱歉……”

李初一笑了笑,並沒有接話,兩人頓時出現了尷尬的安靜,但她並不想找話題,只是啜飲杯中咖啡,打算喝完了就走。楚沛不壞,但也沒那麽好。

還是楚沛先打破了沈默,“新工作怎麽樣?”

“唔,我不太擅長。”

曾經她有何其擅長的事情!楚沛簡直心塞,強笑道:“其實我也是,商場上的事很多我不懂,很多東西要學,有時挺煩的。”

“說到這個,我記得你是希望做一名攝影師?你不是已經跟雨珊約好環游世界去拍攝最精彩的畫面嗎?怎麽,改行了?”

“嗯,”楚沛苦笑,“爸爸年紀大了,一直說他經營公司變得吃力了,希望有個接班人,加上最近家裏的事……結果他就病倒了,就明確地提出要楚廉或我去管公司,楚廉你是知道的,一心想做名建築師,所以只好我來了。以後,就把攝影當愛好吧。”

李初一看著他,突然笑道:“你還是跟從前一樣。”

“什麽?”

“顧全大局啊。你從小就扮演這樣的角色。小時候我們四個人去玩,你總是犧牲自己的意願附和其他人的想法。還有你升大學的時候,明明已經接到了國外常春藤的通知書,就因為楚廉已經出去留學,楚姨哭著說你也走的話就剩他們倆在TW沒人照顧會很冷清,結果你就留下來了。現在因為楚廉不肯放棄自己的職業,你就放棄自己堅持了十幾年的理想。如果不是很確定楚廉比你大,我都以為你才是家裏的長兄了。”

“……其實我自己也想嘗試別的可能性。”

萬年老二。李初一笑了笑,“雨珊呢?她自己出發了?”

“我也不清楚,”楚沛苦笑地搖搖頭,“她不肯跟我聯系。”

雨珊大概是不能理解楚沛的選擇吧,還有對他背諾的憤怒。如果是從前的綠萍,看楚沛這麽難過,會幫忙去勸雨珊,但李初一並不想多管這個閑事,就是沒有她與楚廉糟糕的婚姻在先,因為雨珊敏感的身份,只要楚沛跟她在一起,李初一疏遠他們是必然。

便宜爹的私生女什麽,太突破屌絲李初一的道德觀,不想譴責,不想攪和。

楚沛卻一副很想傾述的樣子,“我不明白,不當攝影師的我,就不是我了嗎?就全然不可取了嗎?由親密轉為疏遠,甚至是決裂……”

“我也不太明白愛情,”李初一打斷他,“你知道的,我是一個失敗的例子。”

楚沛頓感尷尬,“我和雨珊只是朋友……”

李初一笑而不語,隱晦地看了一眼手表。

她從頭到尾,態度都是禮貌有餘,親近不足。舊日朋友這樣的態度意味著什麽,楚沛就是再想裝傻,也不能夠了,“綠萍,我想再告訴一次,爸媽和我都很抱歉,真的。請你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份上,仍然把我當朋友好嗎?”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李初一笑了笑,決定說實話,“朋友之間如果有無法消弭的尷尬,總是不佳,畢竟朋友交往要舒服自在才好。”

楚沛苦笑,“你說得對。”

這次見面談不上不歡而散,但也不甚愉快。李初一轉身就忘了,楚沛回去後難免心塞,跟楚爸楚媽提了幾句,後者又在談話中跟楚廉提及,這位大情聖又轉身跟紫菱提起:“綠萍被我深深傷害了以致打算離群索居我很內疚但是因為我和你的愛情我不得不我情不自禁balabala……”最後紫菱得到了姐姐還留在TW的證據就糾纏著舜涓拿到她的地址,害得綠萍又被這兩神煩找上門。當然這是後話了。

李初一與楚沛分手後,就去找汪展鵬說離職的事情。途中汪展鵬接了一個內線電話,不久,他的秘書就把沈隨心給帶進辦公室了。

李初一:……

汪展鵬居然還為女兒和情人彼此介紹,“綠萍,隨心是爸爸的故交了。”

李初一:……

真難為他煞費苦心找了“故交”這麽個詞。

沈隨心一副凍齡文藝範,笑道:“綠萍,我常常聽展鵬提起你,你可是他的驕傲呢!其實在你小時候,我就見過你了……”

見過賤的,沒見過這麽賤的。兩個加起來快百歲的男女,在一方成年的女兒面前親密互稱就算了,沈隨心還要提什麽她的小時候。當她不知道綠萍年幼的時候這兩人就勾搭上了麽?

李初一心裏覺得厭煩。本來汪展鵬出軌這事她不打算管的。道理很簡單,做員工的知道老板有小三,會去跟老板娘告狀呢?只要老板按時發工資,時不時再發點獎金,員工哪裏會管老板的道德倫理觀。

對李初一來說,汪展鵬就是她的老板。需要她完成“女兒”這份工作的老板。僅此而已。

但舜涓對她的意義卻特別一些。與汪展鵬前期的忽視後期的補償不通,舜涓對待她是真正的母親對待女兒,疼愛,痛心,遷怒,保護,李處一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情感比前一世她親媽給她的還要多。

所以李初一此刻就難免覺得厭惡,臉上表情禮貌而疏遠,“是嗎?我沒有印象——爸,你有事先忙吧,我先出去了。明天我就不來了。”

“不急,”沈隨心的笑容都因為李初一的態度變淡了,汪展鵬卻不知是沒看出還是一心想先把情人溜達一圈,笑著道:“綠萍,你對生意場上的事沒興趣我能理解,我也不強求你,不過人總得有事可做才能有所寄托——隨心是名畫家你知道吧?或者你跟她學畫吧?”

沈隨心笑吟吟地:“樂意至極。”

李初一也笑,“我於畫畫一途沒有天份,也沒有興趣。”對汪展鵬點點頭,走了。

汪展鵬&沈隨心:……

“綠萍是發現了什麽嗎?”沈隨心問道,“或者是我讓她討厭?”

“沒有的事,”汪展鵬離開座椅,上前牽住沈隨心的手,“只是綠萍遭逢大變,性格變得有些冷淡而已。”

看起來不像。沈隨心卻一副相信的表情,“我好害怕是自己討人厭……”

“怎麽會呢,你這麽好,”汪展鵬安慰道,“綠萍一向懂事,她會理解我,理解我們的。”

“就算不理解……只要能和你一直在一起我就滿足了。”

“會的,”汪展鵬抱緊她,“近期我會找機會跟舜涓提……我們已經浪費了二十年,我不想再浪費更多的光陰了。”

~~~~~~

李初一勉強壓下了心中的膩煩。當初她請偵探調查楚廉和紫菱,對方還附送了她一個大驚喜:便宜爹和老三兒的羅曼史。

這件事,李初一在試探過幾次舜涓對婚姻和汪展鵬的態度後,就不再打算告訴她。對舜涓那樣的人來說,比起直面丈夫出軌的真相,更願意維持婚姻幸福的假象。

但現在看來,汪展鵬連這一層假象都不想給她了。

便宜爹和便宜媽的事,李初一原本不想攪和。別說核子裏的她不是親的,就是親的,這事做子女的也沒法管。婚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汪展鵬非覺得跟舜涓再也過不下去,只有白月光沈隨心才能給他幸福,那麽所謂的家庭責任感、社會倫理觀都不能約束他。一個人若果覺得自己不幸福,那麽就有千萬個理由叛出現有的生活。李初一雖然只經歷過了與楚濂的這麽一段假婚姻,卻不代表她沒有深刻體認到這個道理。

只是道理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女人總是敏感的,當年舜涓在接到汪展鵬的分手信後,第一時間作出決斷拿錢打發了沈隨心,多年後的現在,她又從汪展鵬身上嗅到了同樣危險的氣息。以李初一的標準來說,汪展鵬兩度出軌,多年來始終對妻子若即若離,是為人夫的寡情;明知女兒被花心男楚濂傷身傷心人生幾乎被摧毀卻不以為意並替其掩飾周全,是為人父的冷漠;如此,此人是徹頭徹尾的渣男,一個女人但凡有一分的清醒,就應該光速地離開他!

然後,舜涓就成為離異、豪富的美婦人,周游世界、享受美事、豢養小白臉,不要太幸福!

但對舜涓來說,維持與汪展鵬的婚姻,才算是保持了幸福的假面吧?青年時期不顧親朋反對選擇的戀人、婚後為之生兒育女甚至拋棄了尊嚴和忍受痛苦、原諒其背叛才留住的丈夫,付出這麽多,如果對他放手,那自己曾經的堅持、隱忍以及尊嚴算什麽?笑話嗎?

所以,無論如何她不會放手。汪展鵬是她舜涓的丈夫,就這樣。

所以李初一決定跟她談一談,直截了當地問道:“媽,你有設想過離開我爸嗎?”

舜涓的反應很大,上一秒還在關心地詢問李初一最近的生活,下一秒地盯著她厲聲喝問:“你發現了什麽?!”

李初一很平靜地回問道:“媽你呢?你發現了什麽?”

舜涓的嘴角神經質地抖動。她的表現讓李初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她已經發現汪展鵬和沈隨心舊情覆燃的端倪,正被痛苦和恥辱所煎熬著。

李初一嘆了一口氣,抱住舜涓,像一個真正的依戀的女兒一樣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媽,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是你,我希望你真正的幸福快樂。”

這是真的,在她重生後,拋棄了真正的自己,真正的父母,也唯有舜涓,是相對重要的人了。

舜涓有幾秒鐘靜止不動,李初一能感覺到她的僵硬和顫抖,然後她拍拍李初一的背,說道:“有你這麽懂事的女兒,媽一直覺得幸福。”

李初一直起身看她,“媽……”

“大人的事別你別操心。”舜涓完全明白大女兒想跟她談的是她的婚姻。只是這種事情怎麽跟女兒談呢?出於她的自尊心,她也不想跟任何人談這個話題。

李初一只好放棄,“我是你這一國的,媽媽。只要你需要我,我會支持你的任何決定。”

這次談話過後,李初一把手裏有關汪展鵬和沈隨心□□的資料收了起來。舜涓並不是無知柔弱的婦人,如果她想面對及解決問題,就沒有什麽內情是她查不到的。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李初一審慎地考慮了自己這輩子的生活,發現自己不必為任何事情去急迫,不必去考慮工作、前途乃至人生意義,遂愉快地決定目前既然了無打算,就先隨波逐流地當個宅一族吧。

大多數時間,李初一宅在家中獨自閱讀,尋找比較冷僻的書籍的時候回去圖書館。她又遇到了陳海寧。

“你好,好久不見。”這個幹凈俊朗的男子跟她打招呼。

李初一多少有點吃驚。陳海寧流露的是確鑿無疑的驚喜。因為她的臉,所以連陳海寧這樣一望即知條件優異的男子也期待再遇見她嗎?

“你好。”李初一微笑。

不要拒絕好運氣。這是李初一的守則。

誠然,她斷了腿,離了婚,但是她仍然期待愛情,誰又能說她不會遇見足夠優秀又真正愛惜她的男人呢?

懷著坦然開闊的心態,李初一與陳海寧的交往很愉快。對方是一個有學識有教養的人,並且不掩飾對她的好感,“第一次見面後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在圖書館見到你,不過我相信你總會再來,果然。”

李初一心裏歡喜。真的,陳海寧就是她那杯茶,哪怕她只是端坐桌前跟他交談而已,也讓她心裏無限歡喜。如果她更好,她一定會早早對他表白:“讓我們成為戀人,可好?”

可惜。李初一心裏發緊。終於還是不顧心裏微微的惆悵和畏懼,在一切端倪沒來得及萌發前,找了一個機會在陳海寧面前走路,她笑著展示自己從前有意無意掩飾的義肢,“現代醫學昌明,我常常覺得它跟真腿無異,可惜就是不能再跳舞。”

陳海寧在那一刻毫無疑問很驚異,但他教養良好,很快面色如常,說道:“也並非沒有可能,我有一個學生常常自誇他的右腳型號高端,助他馬拉松獎項。”

他在大學裏教書,當然見多了身殘志堅的故事。

敬佩者有之,但都不是愛情。

李初一心裏惆悵,仍然微笑,“也許有機會我跟他還能就此交流經驗。”

過後陳海寧表現如常。但李初一心情低落,返家後許久無法恢覆。

真的,不管我們如何安慰自己:人生中挫折從來有之,痛了傷了痊愈了也就是了。可是有那個疤痕在那裏,你假裝不介意,別人替你介意。

哪一個人,不愛光潔如新呢?

不能因為別人不愛你,就罵人不夠高尚。

李初一幾乎都要自卑了。結果幾天後清晨醒來,家中窗明幾凈,家政阿姨早把早餐做好端上桌,她腹中飽暖,突然就平靜了。

愛情令人圓滿昂揚,但是沒有,也不致殘缺。

偏偏就在她想通的這一頓早餐後,她接到了陳海寧的電話。

李初一當然吃驚。

但陳海寧表達了足夠的誠意,“原先我以為只是重名而已,畢竟我對舞蹈界並不熟悉。那天我意識到,你就是那一位汪綠萍。回家後我反覆看你從前的演出,每看一回,就有新的震撼——”

“我從前愛你的美麗,現在我愛你的堅毅。”在李初一策劃、由偵探方偉實施的那起事件中,這句話由一個莫須有的仰慕者寫來,但又何嘗不是李初一的渴望呢?

話筒那端陳海寧問她:“我知道你現在單身,我也單身,親朋也都鼓勵我開展一段感情,你答應嗎?”

有誠意的人認真想發展感情,必然先為對方掃除障礙。

我的父母已經知道我有好感的人是殘障人士,他們表示並不介意。我的好友也並不對你人生前後落差表達莽撞的關註。所以,你不用擔心被反對,被傷害。

“可以嗎?”對方在話筒那端再度追問。李初一失語了幾秒,終於從驚喜中醒覺,“當然!”

她並非無所畏懼,但也不會裹步不前。

掛掉電話後,李初一心裏的甜蜜還沒有完全褪掉,就接到了家裏阿姨的電話,被告知她媽媽舜涓生病了。

李初一一怔。她是有幾天沒跟舜涓聯系了,因為後者一直回避向她袒露自己的負面情緒,而她恰好最近心情又不好,不巧舜涓就在這期間生病了。

“我媽她去看過醫生了嗎?醫生怎麽說?”

“好像沒有,”在汪家待了十幾年的老阿姨的擔憂幾乎透過電話線傳過來,“兩天前太太說她不舒服要躺一躺,叫我不要打擾她,晚飯也不肯吃,然後這兩天沒出過房門,東西送進去也沒怎麽吃。”

“我現在就回去。”

李初一大概能猜得到發生了些什麽,不外乎舜涓發現了真相,只是不知道她決定采取什麽樣的應對措施。

李初一回到汪家,出乎意料地,舜涓人坐在露臺上喝下午茶,人看去略蒼白消瘦,但並不憔悴頹唐。就跟李初一從前對她的印象相同,一直是一位矜持端貴的美婦人。

“綠萍,過來坐。”舜涓向她招手。

李初一坐到她身側,“媽,阿姨說你沒有好好吃飯,這樣身體怎麽受得了?”

“真是自作主張,她就不該給你打電話讓你擔心,”舜涓皺眉,輕描淡寫道:“只是想一些事情入迷,現在想通了,沒事了。”

“唔。”李初一也不問她想通了是如何,如果她決定跟汪展鵬離婚,這時已經明說了。

母女倆對坐了好一會,樓下傳來喧鬧,紫菱和費雲帆來了。

李初一皺眉,舜涓對她輕輕搖頭,母女倆一致望向正端了一碟點心過來的阿姨。後者手抖了一下,嚅嚅道:“二姐說得對,她與大姐總是親姐妹……”

李初一一言不發。

“阿蘭,你自作主張很多次了。”舜涓聲音淡淡。她固然也想兩個女兒親愛如初,但輪不到幫傭的阿姨唬弄她大女兒。

阿蘭忙不疊告罪。

紫菱已經奔了上來,“媽,你生病了?——咦,看起來不像,”已經掉轉頭沖著綠萍喊,“姐,你總算肯來見我,你原諒我了對不對?”

李初一連眼神都懶怠給她。跟在紫菱後面的費雲帆見狀,變了臉色。所幸他是個商人,風度仍能維持,“舜涓,你沒有生病真是太好了。——綠萍,好久不見。”

母女倆均沒有應聲。

舜涓心思覆雜,看著面前這位幾十年老朋友、如今的女婿,想到他明知那一切傷害自己的隱瞞和背叛,卻絲毫沒有對自己盡過朋友的道義,更遑論作為半子的維護,還有他身邊的小女兒,一直讓自己失望。她頓時生出深深的疲憊,拍拍身邊大女兒的手背,“如果有事,你先走吧。我也去躺一躺,放心吧,媽媽沒事。”

“知道了,有事你給我打電話。”

母女倆這樣旁若無人,各自站起身就要走開,紫菱不可置信地大喊:“媽?!”

“紫菱,我快要生病了。”舜涓疲憊地揉揉太陽穴,“你不要在這裏吵。如果你想跟你姐姐好好說話,自己想辦法。雲帆,你也管一管她。就算是做母親的,也不能一直縱容已經出嫁的女兒。”

顯然紫菱並不是有話聽話的人,她露出了受傷的神色,費雲帆則顯見地憤慨起來。李初一為了避免他們吵到舜涓,李初一沒跟著一起走。

“綠萍,我想請求你心平氣和,”舜涓徹底離開後,費雲帆說道,“紫菱難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嗎?你這樣懲罰她。”

“姐……”紫菱淚水漣漣,“我好久沒見到你,幸虧今天蘭姨給我打電話說你會回家。”

端著茶過來被豬隊友插刀的阿姨:“……”

李初一簡直懶得發聲,自顧自就要走開。

接下來從二樓到汪宅大門這段路,上演的不過是老套的紫菱哭泣道歉,費雲帆慷慨譴責的劇碼。

“我並不怪你,”李初一自己不開車,也沒有請司機,出門總是預約的士,不巧現在的士未到,她只好對身旁哭泣及憤慨二人組開口,“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心想事成。”

因為你於我是險惡的陌生人。因為你得隴望蜀,我知道你盡可隨心所欲,但你終將付出代價。我屆時將在一旁微笑。

“祝你們一直恩愛。”李初一微笑著對費雲帆說道。然後的士車來,她鉆進去,車絕塵而去。

~~~~

李初一並沒有花多久,就知道舜涓做了些什麽。

她從沈隨心當年兌現那張支票開始,把她查了個底掉。未婚生女,把嬰兒拋給自己的姐姐撫養。繼續游學,邂逅男人,發生了若幹次“真摯的”愛情,接受對方的供養,最後都無疾而終。最後落魄返歸故裏,再有預謀地重逢早年的情人。

汪展鵬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是要把與他的愛情當做信仰念念不忘的。可是沈隨心身上發生的愛情太多了,他一回想她所說的“日夜不敢或忘”,就跟逢廟念爛的“阿彌陀佛”一樣,再也不是純粹的禱詞了。

當然,舜涓此舉也有些冒險,畢竟雨珊確確實實是沈隨心跟汪展鵬的女兒。但舜涓又何其了解汪展鵬?連自小撫養長大的綠萍,也不見得他有多深愛,何況一個不知存在、不知根底,又是欺騙了他的女人所生的女兒呢?了不起,不過是他死後,留一筆小小遺產給她而已。

汪展鵬現在一定滿心羞辱吧?“娜拉出走”追求愛情和自由,結果愛情是一場骯臟的欺騙,自由從來是一場鏡中月。

舜涓是求仁得仁。她早就不求汪展鵬的愛情,她也不稀罕,但是只要她一直是汪展鵬的妻子,就實現了她的勝利:對汪展鵬和沈隨心的勝利,對背叛和侮辱的勝利。

孰是孰非,孰輕孰重,每個人都不能替代別人去判斷。李初一唯有嘆息而已。

她最近過得頗好。陳海寧表白之後,她懷著壯士斷腕的心情,第一時間就跟他去見了他父母,待真的確認那對老人有絕佳的風度和包容力後,她放下最後一點心防,跟陳海寧正正經經地談起了戀愛。

隨著時間推移,就在他們倆的感情漸入佳境之際,紫菱和費雲帆離婚了。

李初一是直到報紙上登出來,才知道這件事的,而彼時網絡上已經瘋狂,“費氏老板娘偷情前姐夫”等狗血標題掛了好幾天的頭條,連楚濂與綠萍的前塵往事也被翻出來,“楚氏長公子與汪氏姐妹之三人行”被路人嚼了又嚼。

李初一倒是能置身事外,只抱歉連累了陳海寧也被人擾,因為此時雙方朋友圈基本知道兩人在談戀愛了。

“真是對不住。所幸假期已經到了,或者你出去度假避一避。”兩人暫時不便見面,李初一在電話裏說道。

“閑言碎語而已,擾不到我,”陳海寧完全不放心上,他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只知道你跟妹妹不親近,卻沒聽你說過有這樣的前因。”

李初一並不想多談,她真的完全不放在心上,她畢竟是另外一個人,“遇見你這件好事足夠抵上所有爛事。”

陳海寧低低地笑。真奇怪,情人熱戀,無數肉麻的話總說不盡。

電話掛斷之際,陳海寧對她說了一句:“我最愛你的堅毅。”

心想事成了。李初一握著手機靜靜微笑。

不想,舜涓又打電話來,說紫菱和費雲帆已經領了離婚證,“為了她,我起碼折壽十年。”

“老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綠萍,你倒是想得開。”舜涓嘆氣,欲言又止。

李初一知道舜涓是想要她去表現姐妹愛。做父母的總想所有子女相親相愛。李初一不想對她直言她做不到,這話的效果跟她說她打算跟紫菱老死不相往來一樣,說出來徒然讓舜涓為難傷心而已。所以她亦不會勸她別管紫菱。反正人最愛都是自己,舜涓無論怎麽操心紫菱,不妨礙她自己好好說就好。

不過輿論講得這麽難聽,在舜涓的口中,卻是相信紫菱的說法的。紫菱當然不肯承認她與楚濂藕斷絲連,只說兩人舊友,拉手是為了免她摔倒在地,擁抱和頰吻是告別禮。她一貫哭得楚楚可憐,楚濂仍然口口聲聲他們沒有錯沒有罪。

但費雲帆沒有相信。且不說他為了壓下輿論買下的更不堪的照片材料,單是媒體已經爆出的燎,就已經讓他暴怒恥辱。當他不是事件的主角的時候,他維護紫菱說愛情沒有錯;當他成為被辜負的那一個,任何捕風捉影都成了紫菱對他的背叛。

何況此次事件還重重打擊了他的事業。紫菱本是他的公司新一季產品的代言人,如今她的社會評價急轉直下,費氏股份也連連下跌。

這兩人離婚,中間發生的事情也足夠拍一出連續劇。李初一當笑話一般笑吟吟地聽,就跟著紫菱和楚濂再在一起,提供她更多樂趣了。

不久後,楚沛給她打電話,“綠萍,雨珊帶上她的相機環游世界去了。她……是你的妹妹。”

“哦。”

“你似乎不意外,”楚沛聲音裏有吃驚,隨即又聽他苦笑,“是了,你不關心這些。其實這倒看得出你們倆的關系了,她與你一樣,對一切爛事毫不關心滿不在乎,‘誰生的我、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她說完這話就跟我提分手,毫不留戀地走了。”

“你可以追上她。”

“可惜我們離得太遠了,我追不上了。”楚沛惆悵地說道,“楚濂被公司辭退,當不成建築師了,爸爸讓他到公司當總經理,因為本來長子就要繼承家業,呵呵。”

李初一安靜地聽他說,“從小到大都這樣,楚濂理所當然地得到爸媽的重視和一切。我不是想跟他爭,如果他能勝任,我把公司拱手讓給他,可是我早看明白他不是那塊料,很多人也指著楚氏的工養家,他搞砸了我們家不過三餐少吃點,可是幾千工人就要喝西北風了。何況我犧牲了自己的理想打拼了近一年,嘔心瀝血。憑什麽我要讓?”

是,她也了解楚濂為人,他爭不過楚沛。

李初一微笑。傷害過你的人都遭了報應,多好。

過了一陣子,本城又有新的頭條,風聲漸漸過了,李初一又和陳海寧外出約會。他們坐在冬初的陽光裏品嘗美食,期間她又接到舜涓電話。

“她總是衣食無憂,你不要操心太多。”李初一淡淡安慰她,掛了電話。

一個人最該祈禱血緣之人不缺吃不少穿。真的,這樣省卻無數煩惱。這是李初一兩世的經驗。至於其他,比如心情,比如名譽,她就管不到了。

“這個味道好,你多吃點。”陳海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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