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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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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看書有一個時辰了,還是歇一歇吧。”甘珠端了藥碗進門來,輕聲勸道。

已經穿越成雁姬的秦明歌喜斜靠在枕上,手裏拿著一本書,偏頭看向窗外在風中搖曳的花樹。甘珠無端覺得,夫人的目光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涼和悲。她下意識就安慰道:“夫人,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打勝仗凱旋歸來的。”

秦明歌一開始沒明白她的意思,後來意識到她說的是將軍府的男主人努達海,便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卻不接過她手裏的藥。

甘珠又勸:“您前兒跪佛時暈倒,太醫說您是多思體虛,如今您也沒有大好,太醫叮囑您按時用藥……”

秦明歌還沒有被甘珠的苦口婆心勸動,門簾外有婢女俏生生地喊話:“朱嬤嬤來了。”

朱嬤嬤是他他拉老夫人身邊的得力嬤嬤,甘珠眼見雁姬無動於衷,只好又低聲勸道:“老夫人已經著人來問過幾回,夫人還是見一見吧?奴婢伺候您換衣裳?”

秦明歌沈吟兩秒,手腳也有些虛軟,也點了點頭。

待主仆二人坐定,被喚作朱嬤嬤的中老年婦人便進來問安,並轉告她主子的意思:做兒媳婦的給出征在外的兒子拜佛求平安的時候暈倒,征兆不詳,做婆婆的很不舒服,但考慮到兒媳婦的身體不好她就不多責備了,只是那麽多天過去了她也該養好了,該重新晨昏定省了。

當然朱嬤嬤的措辭還是畢竟謹慎地:“老夫人掛心夫人得緊,每日晨昏,都念叨著夫人。”

甘珠趕忙代回話:“夫人也極掛心老夫人,正說起,待明兒身體大好了,就到老夫人跟前伺候……”

朱嬤嬤木著一張臉,“容老奴托大說一句不當說的話,從前老夫人侍候老太太,晨昏定省無一日缺漏,縱是病燒得眼睛都紅了,也要掙紮著下床給老太太布菜添茶,老奴看著都心疼,老夫人卻說這是為人兒媳的本分。從老夫人為將軍聘了夫人進府至今,也有了二十年的緣分,夫人知道老夫人是最慈和不過的,只是夫人也當立意向老夫人看齊才是。”

天底下的婆婆對兒媳婦都難免雞蛋裏挑骨頭,朱嬤嬤這種角色,也就是從旁挑唆的某親戚或某姐妹。如果以前一世她的素養,笑著也就忍著。只是經歷過那一段陰暗的往事,她對這兩種生物的容忍度變得極低。

朱嬤嬤被她充滿冷意的眼神刺了一下,下意識瑟縮一下,又不服地直起脊梁:“夫人若覺得老奴說岔了,只管責罰就是。”

奴大欺主。秦明歌意興闌珊,門簾卻謔地被掀開來,少女清脆的嗓音裏帶了不忿:“嬤嬤怎能這樣對額娘講話?”

明朗的男聲也跟著加入:“刁奴!額娘是堂堂的將軍夫人,豈是你能臧否的?”

朱嬤嬤立馬跪下,“老奴不敢!兩位小主子明鑒,老奴是卑下人,有的一腔對主子的忠心而已,老奴是心疼老夫人,老夫人日夜為將軍懸心求佛,平日就想夫人和小主子們在跟前說說話,偏偏夫人病了……老夫人有話在先,讓夫人安心養病,不必多顧慮她,是老奴急得腦筋糊塗了,把話傳岔了,請夫人責罰。”話盡了,涕淚齊下。

果然,驥遠和珞琳臉上神色陡轉。

秦明歌不喜歡別人跪她,也不喜歡別人脅迫她。甘珠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已經上前把朱嬤嬤扶起,“嬤嬤言重了,您的忠心夫人如何不曉得……”

朱嬤嬤順勢站起,躬身立在一邊,是非得讓雁姬去請安的架勢。

珞琳已經湊到雁姬跟前,“額娘,您有沒有好一點?我好擔心你呀。”

秦明歌把少女臉頰上的絨毛看得分明,幾天前她醒轉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張臉,因為擔憂母親,又著急又惶恐。秦明歌心中情緒奇異,想:我是她母親?沒有做過別人的媽,還是不習慣啊。

“我也很擔心您。”驥遠說道。

這是雁姬的另一個孩子,曾在病床前偷偷滴下過眼淚。她忍不住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驥遠見狀開心起來,“額娘大好了?”又問:“您是否隨我們去給瑪嬤請安?”看來是把朱嬤嬤那一番“奶奶渴望親人探望”的話聽在耳裏了,竟希望母親病中成全。

不知道真正的雁姬會不會難過。秦明歌心中難免自嘲。

一旁朱嬤嬤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秦明歌的眼角餘光瞥得分明,心中也有計較,點頭道:“好,去吧。”

甘珠上前要扶,珞琳先攙住她手臂,“額娘,我扶著您。”

驥遠扶住她的另一只手,道:“額娘,您走慢些。”

秦明歌手腳虛軟,不多時就冒出虛汗。一行人走過庭院,穿過回廊,她趁機打量四下情形:處處古香古色,景致、擺設雅致講究。如果說幾天來她躺在床上休養,是一場綿長的夢境,延續到這裏,人物已經次第登場,場景、對話構架豐滿,真實性由不得她不信。

秦明歌一顆心不由往下墜。我的世界呢?我的家呢?

秦明歌心搖神動,強撐著循著原主的記憶給他他拉老夫人問安,得了對方一句:“你還病著,不必急著伺候我,一起落座用早飯吧。”

所謂伺候,就是婆婆坐著吃,她站著幫忙添飯添菜。

秦明歌苦笑,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不,比解放前還前。

將軍府也算是勳貴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桌上三代人安靜用食,秦明歌卻毫無胃口,只覺得一陣陣頭暈。

朱嬤嬤正站在他他拉老夫人身後,執袖為她添菜。許是兩人相伴經年,一為主,一為仆,一人雍容,一人冷肅,但臉上線條及不經意的神情竟有意外相似。

秦明歌暗中扯了扯唇角。

飯後秦明歌領著一兒一女告辭,還不待走出院門,她就直截了當地“暈倒”了。

虛弱感和黑甜的困意席卷了她的神智,秦明歌便當真閉上了眼睛。

秦明歌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中有她的青春年華,有她最初和最後的愛人。還有許多背叛和傷害。後來她的父母也受流言拖累,父親氣怒發病,母親哭嚎昏厥,她守在醫院手術室門外,感覺渾身的血液直往大腦沖,“刷刷刷”的聲音蒙蔽了她的所有聽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心臟似乎跳得比平常快兩倍。

哪怕後來父親病愈出院,老父老母溫和地勸她一切重來,這一種血液激蕩的憤怒也沒有停下來。秦明歌一步一步設計,把相戀相伴十數年的前夫和他的情人送上死路,逼得前公公婆婆白發人送黑發人晚景淒涼。但是這一份憤怒也仍然沒有停止。她不能解脫,不能忘卻。

老父老母後來知道真相,哭著哀求她:你不要做鬼,你要做堂堂正正的人啊。

秦明歌留著眼淚搖頭,答道:太晚了。

然後場景變換,秦明歌在夢中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她推開門進去,習慣性地喊:“爸,媽。”然後秦爸秦媽笑瞇瞇地應她。媽媽還給他們爺倆做了晚飯,飯後兩個老人相偕去小區對面的公園散步,她在二樓陽臺上沖他們喊:“過馬路註意安全啊。”老人家在漫天的晚霞下面回答她:“我們曉得,你也自己找樂子哈。”

夢境似乎就到這裏了,又似乎他們還說:“閨女,就算是一個人,你也要快快活活地活著呀,把爸媽的份一起活著。”

然後秦明歌就醒轉了,她閉著眼睛,怕自己還是“雁姬”,也怕自己還是秦明歌。

秦明歌想到,爸爸媽媽後來是壽寢正終,一前一後,在夢中沒有疼痛地就去了。也許也不是壽終,畢竟兩位老人為她這個不孝女日夜憂慮,說不得他們就是提前去了。

秦明歌從前就為父母買好了墓地,便把他們安葬在一起。“生相依,死相伴,爸爸媽媽,走好。”

秦明歌與父母鄭重告別,當她離開墓園穿過馬路,被一輛汽車攔腰撞翻。等她再醒來,發現自己成了“雁姬”。

雁姬的記憶完完整整地被秦明歌讀取,秦明歌卻像在看一幕幕啞劇,難有代入感。

“額娘,額娘,你醒了?!是不是很痛?”珞琳見床上的人眼皮抖動,淚水從眼角沁出,慌忙給她拭淚。

驥遠也沖著門外大喊,“太醫!叫太醫!”

秦明歌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這兩張擔憂、驚慌的臉孔,不由啞聲道:“我沒事,不疼。”

秦明歌為什麽成為雁姬她不知道,但是她出了車禍,靈魂來到另一個人身上,多半她就是回不去的了。那個世界也沒有特別令她牽掛的。回不去就回不去吧。

從今以後,沒有秦明歌,只有雁姬了。她的到來也意味著真正的雁姬的死亡,她無以為報,只能竭盡所能,做好“雁姬”該做的事,承擔“雁姬”該承擔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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