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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chapter.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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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死了……”

“那我媽呢?”

“她在哪兒?!”

這一刻,姥姥的表情定格在了臉上。

她看著安蓉蓉,蒼老而幹涸的嘴唇顫抖著.

蓉蓉的媽在哪兒?

她去了哪兒?

這麽多年來,沒有一個人聽過蓉蓉媽的下落。

因為這是個秘密,岐水鎮上下誰都不知道的……由她隱瞞了十五年的秘密。

可是……

“我帶你去。”姥姥哽咽道,“我帶去你找她。”

·

安山精神病醫院。

安蓉蓉沒有想到,她竟然再一次來到了這裏。

在這之前,安蓉蓉還奇怪地想著——姥姥為什麽會每一周都有一天去縣城?姥姥走過這條街,究竟是去了哪兒呢?

今天她得到了答案。

姥姥帶著她還有安繼宗,輕車熟路地穿過那白得令人窒息的長走廊,停在了一間病房前。

站在她們身邊的護士默不作聲地打開了那如同牢房一般的病房門,露出了病房的真容。

安蓉蓉的呼吸在此刻凝滯。

——那是一個狹小的病房。

一張單人床,一套磨掉了尖角的書桌和椅子,和一個馬桶——這就是這個房間的全部。

它小,而窄,就算最空的地方,並排也只能站下三個人,周圍的墻漆也刷成了死氣沈沈的白,令人看了就悶得慌。

而就在這裏,在這個狹小的病房裏,一個女人歪著頭坐在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

她面色蒼白,白得近乎透明,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吹散了。但她也很美。

她很美——明明只是一個側臉,一個僵硬的表情,卻也像是端坐在畫裏,美得幾乎令人屏息,也讓人瞧不出她的年紀。

安蓉蓉不知道她是誰,更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但是只需要看到那張臉,安蓉蓉就能肯定她的身份——那就是她的母親。

安蓉蓉看著她,而她卻只是目光呆滯地看著她面前白色的墻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就算聽到病房門推開的聲音,也沒有回過頭,也不知道是沒有聽到,還是聽到了也不想理會。

——這就是她的母親嗎?

這就是她曾經想了念了那麽多年的母親嗎?

安蓉蓉恍惚了一下,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

胸口仿佛燒起了一團火,又好像懷揣著一塊冰。她想要走近那個女人,想要呼喚她、想要聽她叫自己的名字……可是她的腳卻像是有著千鈞之重,怎麽也邁不開步子,只能睜大了眼,茫然無措的看著那個女人。

而另一邊,早在踏入精神病院的時候就已經猜到結果的安繼宗站在門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就算事實擺在了眼前,卻依然不敢相信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抱著最後一絲的希望,安繼宗望向了姥姥,道:“她……她是——”

姥姥沒有看他,只是扶著門,語氣平靜,神色卻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疲憊說道:“她就是你要找的趙玉。”

“當年……安繼文一去不回……然後她生下蓉蓉沒多久……就成了這樣了。”

就像是被重錘狠狠敲在了頭上,安繼宗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穩。

這一刻,無數的畫面在他腦中交織,最後變成安繼文滿臉血跡握著他的手的樣子。

——繼宗,我把她們……拜托你了……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們……拜托你了……

可是……他做了什麽?

他來得太晚了……

他到底還是來得太晚了……

這都是他的錯……

如果不是他太過無能,是不是這一切都能夠避免了?

安繼宗渾渾噩噩地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向那病房多投去一眼。

姥姥說完這句話,仿佛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沒有去理會神色大變的安繼宗,甚至沒有去看安蓉蓉,姥姥徑直越過兩人,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個女人的面前,定定地註視著那張好像這麽多年來都沒有變過的臉,顫抖著嘴唇拉出一個哭一般的笑臉,道:“玉兒啊……媽又來看你了……來,乖,擡頭看看媽,好不好?”

聽到姥姥的話,那個女人慢慢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姥姥,然後露出了一個如同孩童一般天真柔軟的笑臉。

只是這樣一個笑容,就讓姥姥淚如雨下。

姥姥哽咽著,擡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臉,但卻又怕自己手上的粗繭磨痛了自己可憐女兒的臉,於是最終還是落在了她的手上,強笑著道:“玉兒啊……你這幾天在這裏,有沒有乖乖聽醫生的話?”

那個女人怔怔地看著姥姥,似乎不太明白姥姥說了什麽,半晌後才像是終於回過神來,吃力地點了點頭。

看著曾經聰明美麗,是她畢生最大的驕傲的女兒變成了這個樣子,姥姥幾乎要忍不住自己口中的嗚咽。

姥姥撇過頭,不敢再看趙玉。但就是這麽一撇頭,便看到了門口站著的安蓉蓉。

“瞧我這破記性,我怎麽把蓉蓉給忘了呢!”姥姥強笑著,伸手迅速擦掉了眼裏的淚,向著安蓉蓉招了招手,“來,蓉蓉,過來。”

安蓉蓉猶豫了一下,用力咬著唇,遲疑著向那個女人走去,然後停在了她的面前。

走得近了,安蓉蓉越發看清了女人的臉。

——她真的很美。

而安蓉蓉從來不都不知道,她那張被無數人罵過“狐貍精”的臉,安在這個女人身上後,竟會美得這般含蓄而婉約,就像是雲一般高遠而飄渺。

時間仿佛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刀痕,而長年累月呆在室內,更是為她增添了一分病態的蒼白,但這份蒼白在她身上,卻只是讓她美得更驚心動魄。

——而這樣的一個人……就是她的母親……

安蓉蓉張了張嘴,但那個二十七年都沒有喚過的稱呼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姥姥又轉過了頭去,看著那個女人,拍了拍她的手,像是哄年幼的孩童一般,輕柔地說道:“來,玉兒,擡起頭來看看……蓉蓉來看你了……你的女兒來看你了啊!”

“她長大了,也長得越來越像你了,你……”姥姥終於忍不住,再一次落下淚來,哽咽道,“你……高不高興啊?”

“蓉蓉?”

冷不丁地,一個幹澀嘶啞、刺耳難聽、就好像多年都沒有開口說過話的人的聲音突然道:“蓉蓉?”

這是——

“玉兒?!”

姥姥的眼中閃過狂喜,“玉兒,你說話了?玉兒?!”

但趙玉卻恍若未覺,只是重覆地說道:“蓉蓉?”

“對,對,對!是蓉蓉!玉兒,我帶蓉蓉來看你了!”姥姥猛地拉過一旁的安蓉蓉,將手足無措的安蓉蓉塞到趙玉的面前,激動地說道,“你看看……玉兒,是蓉蓉啊!是蓉蓉,你的女兒啊!你看看她……你看看她!”

趙玉慢慢擡起頭來,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喃喃道:“蓉蓉……”

“……蓉蓉?”

她一聲一聲念著,每多念一聲,語氣便越發重了一分。

突然地,趙玉的聲音停了下來,但那雙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安蓉蓉,好像要把這個人死死地記在心裏。

“蓉蓉呀……”趙玉慢慢笑了起來,在姥姥驚喜的目光中,緩緩說著,“我當然記得蓉蓉啊……”

趙玉慢慢擡起手來,輕輕放在安蓉蓉的臉上,那冰冷的觸感讓安蓉蓉打了個冷戰。

“蓉蓉,我怎麽會不記得蓉蓉呢……”

“……阿文說,女孩子的名字,是她的第一張臉……所以,一定要給我們的孩子取一個非常非常好聽的名字……”

趙玉輕撫安蓉蓉的面頰,她看著安蓉蓉,但她的目光卻渺渺不知落在了何處。

“所以……安曼瑢。”她喃喃著,“阿文說……就叫‘安曼瑢’吧。”

“可是我不高興……我說,是我生的女兒,當然要聽我的。”

“不要曼字,‘瑢’字也很覆雜,等到孩子開始學寫字的時候,肯定會埋怨我們怎麽給她取這麽難寫的名字……”

“所以……就叫蓉蓉吧。”

“蓉蓉……蓉蓉,這個名字一聽就覺得應該是一個特別可愛的小姑娘,對不對?”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趙玉吃吃笑了起來:“我和阿文都那麽高興……那麽高興……”

“可是……阿文為什麽最後沒有再回來了呢?”

趙玉的聲音一點點冷了下去。

“他說過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可是他卻沒有再回來了……”

“他沒有回來了……”

“他沒有回來了!”

“他為什麽沒有回來?!”

趙玉的聲音驀然尖利了起來,突然站起身來,如同瘋虎,竟一下子推開了她身旁的姥姥,將安蓉蓉重重推在墻上,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此刻卻像是鐵鉗,牢牢地卡住了安蓉蓉的脖子。

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又太過令人措手不及。

無論是方才還在高興的姥姥,還是門外的安繼宗,還是安蓉蓉,甚至是門外等著的護士……誰都沒想到趙玉竟然會突然做出這個舉動。

猝不及防地被自己血緣上的,更是名義上的母親掐住脖子,安蓉蓉卻好像沒有感到那逐漸抽離的空氣,只是死死地看著趙玉,好像要把她這一刻的表情牢牢地記在心中。

她牢牢地掐著安蓉蓉的脖子,她死死地掐著安蓉蓉的脖子,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是你啊!”她歇斯底裏地大喊著,“都是因為你啊!”

“如果不是你,阿文怎麽會不會來?!如果不是你,阿文怎麽會拋下我?!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錯啊啊啊啊!!!”

安繼宗一個箭步沖了進來,伸手拉住趙玉,但是誰知道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病美人竟有這樣大的力氣,竟讓他怎麽都拉不住。

安繼宗急了,向著門外嚇傻了的護士大喊道:“傻站著幹什麽?!還不快來幫忙!快啊!!”

護士被吼得一個哆嗦,用力按下警鈴,腳步聲立即從走廊上響起,一些長得虎背熊腰的男保安沖了進來,將趙玉的手從安蓉蓉的脖子上一點點掰開,一邊向護士吼道:“鎮定劑!”

直到現在,姥姥才反應過來,嚇得大哭起來,“玉兒啊!你這是做什麽?!蓉蓉是你的女兒啊!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難道想要掐死你的女兒嗎?!”

“她不是我的女兒!”不知道觸到了哪一點,一直對外界的話都沒什麽反應和互動的趙玉突然尖叫起來,“我沒有女兒!”

“如果不是她,阿文就不會離開我了!”

“我沒有這樣的女兒!我不要這樣的女兒!”

姥姥的嘴唇哆嗦著,放聲大哭,嚎啕道:“玉兒啊!你這是什麽話?!她是你的女兒啊!你是這麽對你的女兒的嗎?!你這是想要氣死我嗎?!”

但趙玉卻完全沒有理會姥姥的哭喊,就算被強硬地從安蓉蓉身上拉開也依然用噬人的目光死死看著她,嘶聲叫道:“你為什麽不去死?!”

“你為什麽還活著?!”

“你為什麽不去死!!!”

大喜大悲大怒……姥姥一口氣喘不上來,直接暈了過去,頓時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終於,在安繼宗的主持下,場面好歹沒有亂起來,趙玉被強制註射了鎮定劑,而姥姥也被送進了醫院,醫生說是要好好養幾天。

當一切都塵埃落定,安繼宗將目光投向了一邊坐在長椅上安靜得過分的安蓉蓉,張了張嘴,但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安慰嗎?

十五年來都被當做私生女,在夾縫中長大,而當得知自己父母的消息的時候,父親也死了,就連母親也瘋了,還對她說讓她去死……的確是應該安慰……但是歸根到底,這卻全都是他的錯。

那麽……去道歉嗎?

但在此刻,好像連道歉都輕得承受不住它應當承受的重量。

當他卻更不願意什麽都不做。

安繼宗來到安蓉蓉面前,慢慢伸出手,覆在安蓉蓉的頭上,聲音有些幹澀道:“如果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

安蓉蓉擡起頭來,看著安繼宗。

出乎他的預料的是,安蓉蓉此刻表現得過於平靜。她的眼裏沒有淚水,沒有怒氣,沒有失落……什麽都沒有。

安蓉蓉搖搖頭,道:“我不難過。”

她說著,收回了目光,望向窗外,良久,聲音才輕輕地傳到安繼宗的耳中:“我已經不會再為這種事難過了。”

安繼宗瞬間紅了眼眶。

作者有話要說:汗,妹紙們都好聰明好厲害噠,昨天差點不敢回留言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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