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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看到她的模樣,笑著從樹下跳下來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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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新派來的宮女?你叫什麽名字?我這宮裏好久沒有漂亮的宮女來過了。”

他說她漂亮呢!她大膽地看著這位被人遺忘的皇子,他那樣的年輕,那樣的富有朝氣,那樣的……出自內心的與世無爭地快樂著。

他不懂得仇恨,不懂得鬥爭,只是純純地喜歡上了她,他總只叫她夢兒,他為她梳頭,挽發,給她畫眉,點上胭脂,還為她親手做出海棠木的鐲子。

她生平第一回,如此被人喜歡、疼愛、重視,生平第一回感受到來自異性的溫暖,那對宣璃一見鐘情的少女心慢慢向她的“兄長”敞開了。所以,她不顧一切地付出了感情,並且和他沈淪於肌膚之親。

他們兩個在一起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那樣生澀卻又火燙的第一次。她被那愛沖暈了頭腦,忘了自己應該叫這個人為“兄長”,忘了太後的警告。

直到懷上孩子之後,她才害怕起來,兄妹生下來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她去見了太後,太後於是把她調了回來,藏進了宮中,打掉了孩子之後才送她歸家,那是太後唯一次對別人仁慈,可能也是因為擁有相同的心境,都想愛而不能愛吧。

一切,似乎恢覆了平靜。

只有她知道,她這輩子都要受制於太後了。

她夜夜眺望著皇宮的方向,想著,她的阿煜在幹什麽,她的阿煜會不會想她……

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又能如何呢?她沒有太後那樣的能耐,能找人做出那樣精美的面具來,更沒有能耐再走出雲府大門,更不希望……以妹妹的身份去害得他被天下人恥笑!

何況太後,只需要一根手指頭輕輕一輾,便能置他和她於死地。

她幾乎認為,這輩子不可能再見到他的時候,他登基為帝了!天知道她有多麽高興,為他而高興!可是,天知道她又多麽為他擔心,太後那麽厲害,他如何才坐得穩這天下……

可是,她的阿煜再不是以前的阿煜了,他成熟了,厲害了……也慢慢開始忘掉她了。

一切都變得平靜的時候,她突然知道了一個讓她興奮的事實:

安陽煜根本不是先王之子,這便是當年貴妃失寵的真實原因!她不是因為生病而容顏憔悴,而是因為……紅杏出墻!先王震怒,卻又不舍殺死貴妃,又見她為自己生下了一子,所以只將她母子棄於偏隅之處,任其自生自滅。自然,若無人幫貴妃隱瞞,對宮中藥錄做了手腳,安陽煜也活不到今天。

只是,雲菲霜高興得太早,她來晚了!雲雪裳已經開始取代她在安陽煜心中的地位!

五年的時光,足以改變一切,就在崔夢消失之後。

她脫去了華美的錦衣,裏面是一襲綠色的長裙,和他在一起的三個月中,他說,她穿這種顏色最好看。她輕笑著,收攏了雙腿,緊緊地抱著膝蓋,慢慢地縮成了一團,那明黃的燭光猛地跳躍了一下,她的臉色開始變得青紫起來,他給她的,正是墨脫之毒。既然以墨脫開始,便以這個結束吧,她把一切,都還給他去。

只是,阿煜,你不用說,我也早有了求死的心,沒了你的愛,我不想活下去,只是,阿煜,你怎麽能親口說出你不想我活著的話呢?

燭光滅了,一片漆黑,吞噬掉了那纖細的生命。

殿外,如此的安靜,原本喧鬧的皇宮突然就安靜得如同沒有人一般。

安陽煜靜立於院中。

他從未想像過是這樣的局面,今晚他走進大殿的時候,甚至希望雲菲霜的臉上也能取下面具來,還給他一個活生生的夢兒。

可是,世間無夢兒

……他的心又是一陣劇痛,痛得像是有一只粗糙地長滿了尖刺的手伸了進去,用力地揉著,要把它揉碎一般。

紅衣母子是他前年救下的,並且安排她們住在殘月門後的山中。

紅衣性格剛烈,夫君在江湖上也曾經赫赫有名,被仇人殺害之後,她硬是憑著一股膽量將那人殺死,結果引來了對方滿門的追殺。他偶然間將紅衣母子救下,互相欣賞,並且成為至交好友,不過紅衣生性孤傲,自被他救下之後,便不願意與外人接觸,所以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

他登基以來,總有人說看到崔夢在宮中出現,太後一族被他清除之後,那“崔夢”還是會偶爾現身,所以他開始懷疑崔夢並未離開宮庭,所以便讓擅長易容的紅衣扮成崔夢來到宮中,他只是想逼著宮中那個隱藏的人出面,他幻想過,夢兒會真的走到他的面前來,告訴他一切真相,可他從來沒有想過,世間無崔夢……

“以貴妃之禮厚葬。”他擡步,往外慢慢走去,從此之後,他把十七歲那年的時光跟著崔夢一起埋葬了,再不會回想。

“遵旨。”順兒小聲說道。

夢兒,雪裳說命運是要靠自己掌握,可是卻也要往那光明的地方走,否則你給自己留的,只是一個望不到底的深淵。

宮燈滅了,這莊嚴的大殿最終被那廣袤的黑暗所吞噬,他擡頭看向了天龍宮的方向,眼神堅毅,步伐也漸漸充滿了力量。

他已經走到了今天,就一定會走下去。菲霜錯了,他並不是留戀權利,而是……他必須擁有權力,他天生就是為權力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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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這是解藥,她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並且以她的鮮血制成了這世間唯一枚解藥。”

紅衣將一只玉碟捧到了安陽煜的面前,低聲說道:“不過,我勸你三思,她心思如此縝密狠毒,連四歲小兒也不肯放過,我看這藥不見得可靠,還是不吃的好。”

安陽煜接過了那顆拇指大小的丸藥,這藥,一半為妖異的藍色,一半為濃濃的艷紅色。低頭,目光投向桌上,一副她的畫像,墨跡還未幹,下面一行秀麗的小楷:“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的手指有些發抖,輕輕地碰觸在那潮濕的墨色之上,指尖,冰涼如同現在的心境。

雲菲霜剛進宮的時候,確實吸引到了他,他覺得她的身上有些熟悉的味道,就像夢兒一樣的清新。可是雲菲霜卻害怕讓他發現那個秘密,開始用各種香料塗於身上和衣服上,漸漸的讓他對她失去了興趣,繼續被雲雪裳所吸引著。

天微微地亮了,漸漸的,霞光宛若大朵大朵的曼陀羅花,鑲滿了金色的邊,在無盡的蒼穹中妖艷的綻開,他仰頭看向了那霞光,擡手,將丸藥輕輕地放到了唇間,微澀,極苦……他閉上了眼睛,吞了下去,那藥在胃中化開,像一只冰涼的小手,漸漸撫過了他的胃,滲入他的五臟六腑,融入他的血液,緩緩流動著。

“老三,可有不適的感覺?”紅衣緊張地問道。

安陽煜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你去吧,東歌那裏還要你照顧。”

“那,我先下去,對了,這是青梅傳回來的信。”

紅衣說著,遞過了信來。

他接過了信,拆開來,裏面只三字:“追蹤到。”

他讓青梅以鬧脾氣的方式離開,迷惑對手,然後再暗中查探上官一族人的下落,青梅素來擅長追蹤,現在已經尋到了上官一族人的下落。

軼江月那日對雲雪裳說,她外公讓她記得上官菁的好……就是說,上官老大人還活著!雖然他不知道軼江月為什麽告訴他這個信息,但是,只要有一絲眉目,他就不放棄,他一定要掃平一切障礙,再俯瞰天下眾生。

“皇上,啟稟皇上,娘娘出宮了。”

順兒急匆匆地帶著一個宮婢進來,那宮婢跪下去,小聲稟報著。

安陽煜微皺了下眉,合上了信,取下了燈罩,將信伸到那微弱的火中,看著它一點點焚成灰燼。

他知道她肯定是不開心的,她一向不喜歡太有心計的男人,譬如宣璃,她正是覺得宣璃有太多事瞞著她,才會漸漸把天平偏向了自己。自己設的這個局,沒讓她知曉一點,她這段時間本就心情郁悶,而且她是不想菲霜死的,畢竟那是她一起長大的姐妹,可是他還是賜死了她。

“讓人跟好,不要讓她出事。”

他低低地說道,帶著人往前殿走去,該上朝了,晚些再來想想如何向她解釋,畢竟他待她的心,從來都是真的。

雲雪裳獨自騎馬出了宮,慢悠悠地晃到了雲大儒家的門口,他們只知道雲菲霜疾癥發作,薨了,現在滿府都懸上了白燈籠,正在準備進宮。

她站在墻角看了許久,直到那些人哭哭啼啼上了馬車往皇宮的方向去了,才慢慢轉身往河邊走去,雲菲霜活著的時候,這些人從未

為她著想過,現在的眼淚有何用?

軒轅辰風去迎親了,她唯一想到的去處,居然是軼江月那裏。畫舫在水波上穩穩地停著,碧水繞著朱紅的船體,溫柔地蕩起一圈圈的波紋。

她看著那嘩啦啦流動的河水,想著安陽煜和雲菲霜,她不懂,怎麽昔日那般美好的感情,剝開了那鮮艷的外衣,變成了這樣殘忍的情象。

一段充滿了欺騙的愛情,改變了兩個人的人生。

她悲傷,卻無淚。

她害怕,卻無奈。

她不敢想像,她和安陽煜的愛情到了最後,會不會也出現這樣殘忍的結局?會不會也像煙花一樣,僅絢爛了一場,便不留下一點痕跡?

始終,她是不喜歡有太多秘密的人的,那樣的人讓人覺得不安全。

而安陽煜已經開始慢慢地變了,他的目光總有種欲言又止的味道,他的擁抱開始變得更加的霸道和用力,他在夜晚的需求開始變得簡單而赤*裸,他曾立下的誓言都讓她覺得不真實起來。

只有害怕失去的人才會這樣。

他一向對自己霸道,可是,之前的霸道是出於自信,而現在的這種霸道,卻讓她感覺到一種不安,二夫人,雲菲霜,軼江月似乎都知道一些什麽事,而這件事將直接影響到她和安陽煜之間的感情。

她有種強烈的沖動,想知道這個真相,可是,她又是那樣懼怕那真相的到來。

“五萬金,在傻看什麽?莫非是想本尊了?”

軼江月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扭過頭去,擠出一個笑容說道:

“我想上你的花船喝幾杯,可是我沒帶銀子,可否欠著。”

“今兒你不怕本尊殺你了?”

軼江月踱上前來,擡手,輕撫著她騎的大馬。今兒他穿了件藏青色的青紗罩衣,胸前繡著銀絲線的吉獸,闊袖垂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腕來,這妖孽怎麽穿都是好看的。

她翻身下了馬,擡步往船上走去。

“你殺我,可是有兩個人要找你報仇的。”

她大笑著,努力做出灑脫的樣子來。

軼江月淡淡一笑,負手跟在了她的身後。船上一個客人也沒有,就連前些日子見過的那些女子都不在,只兩個小童趴在前廳打瞌睡。

“你的生意做不下去了麽?”

她左右看了看,尋了椅子坐下來,擡眸看向了他。

“安陽帝下旨,朝中官員不得進入煙花之地,有違者重罰,又對煙花之地征收重稅,他的國庫裏沒銀子了麽?想出這要錢的招來。”

軼江月坐到了她的身邊,小童醒了,沏了壺香茶來,笑嘻嘻地向雲雪裳請了安。

“去,把你們主子的好酒搬幾壇來。”

雲雪裳把茶推開,向房中呶了呶嘴,那童子果然應了聲,轉身就去了,軼江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發一語。

“你幹嗎這樣看著我,我臉上有花兒嗎?”

她擡手,輕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龐,自東歌出事之後,她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沒有花兒,有……本尊。”

軼江月俯過身去,臉距離她的臉僅一指寬的距離才停住,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是不是發現你喜歡上本尊了?”

“滾開,不要總是調戲有夫之婦,我可是這大越國的皇後。”

雲雪裳推開他的臉,不悅地說道。

“沒有喜歡上最好,本尊最討厭女人喜歡本尊,尤其是你,臟,極臟。”

他不屑地輕嗤了一聲,接過了童子遞來的酒壇,扯開了封口,對準嘴就猛灌了一口。

“這酒,封了十五年了。”

他放下了酒壇,咂了咂嘴,眼睛微瞇,無限感概的樣子。

“軼江月,你會不會只有十八歲,而謊報自己三十歲?”

雲雪裳盯著他的臉,突然開口問道。

“我又不想做那人的貴妃,我為何要謊報年紀?只有那蠢婦人才信了軒轅芙琳那賤人和雲楠溪那孫子的話,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死得活該。”

軼江月又嗤笑起來,眼神往她這裏一瞟,又問道:

“你不信?這天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就看你付不付起這個價錢。”

雲雪裳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的眼中漸漸充滿了渴望的光芒,那個問題幾乎呼之欲出了,到了唇邊,她又強壓了下去,不,她不要問,她繼續糊塗著才是正理,安陽煜是真的喜歡她的,她不要去計較別的,堅持住才對。

她別開了臉,不去看軼江月那張妖孽的臉,小聲說道:

“我才不信,你是騙子,還有菲霜不是蠢婦人,她是我妹妹,她死了,請你尊重她。”

“你倒是有情義,她可是讓你生不出孩子的人,五萬金,你這善心也使得不是地方,她不死,你就得死。”

軼江月往

她面前的碗中滿滿地倒了一碗酒,挑釁地看向了她問道:

“敢喝否?本尊可是加了料的。”

“有何不敢,你殺了我,我變鬼也纏死你。”

她捧起了酒碗來,一仰頭,讓那辛辣統統入了喉,太辣了,嗆得她直流眼淚。

“什麽破酒,這麽難喝。”

她放下了碗,抹著眼睛說道。

“醉三更,不管你是什麽喝這酒,都會在三更時醉到。”

軼江月又給她滿上了一碗,自己捧著酒壇子大喝起來。

“全天下,就你這麽古怪,弄出來的東西也古怪,喝到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醉,哪裏有限著別人三更去醉的?”

她嘮叨著,捧起碗來,在他的酒壇上輕碰了一下,說道:

“幹了。”

軼江月挑了挑眉,看她仰頭喝盡,才高舉起了酒壇子,將壇中酒飲盡,那辛辣的酒香在船艙裏飄蕩著,嗆得她鼻頭發酸。

“走,帶你去玩好玩的去。”

軼江月扔了酒壇子,一把拉起她來,用那錦繡的袖子在她臉上胡亂抹了,笑著大步往外跑去。

他的武功果然是極好的,就那樣拖著她,在水面上疾奔著,她驚奇地看著水花兒在自己的腳尖下化開,然後飛濺起來,他朗聲大笑著,烏黑的長發在空中肆意飛揚著。

河的對岸,那青青的山坡之上,活潑的野花兒一簇簇地綻開著,一個高達十米的秋千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秋千用鐵鎖制成,纏滿了花藤,就像是野花從那鐵鏈中生出來的一樣自然。

“想不想飛起來?”

他拉著她,站到了那秋千之上,手指一彈,那機關便松開了,秋千被彈了出去……

那麽高……高得像是伸手就能摸到了雲彩……她尖叫了起來,緊緊地揪住了秋千不敢松手,而他,用極其爽快的笑聲和風聲一起,塞滿了她的耳朵。

“你這個妖孽……”

她偏過臉,仰頭,瞪著他尖叫著:

“你想嚇死我啊?這麽高!”

“不好玩?”

他居然松了一只手,攬住了她的腰,大笑著問道。

“好玩……個屁,放我下去……”

雲雪裳的心都快從嗓子裏面跳出來了,她不敢看腳下,不敢看天空,那遠處,是一直鋪陳著,往天地盡頭延伸著的青草坡,初夏的季節,天空清朗明凈,她不能否認,她愛慘了這宮外的天地。

“傻瓜,蠢貨,笨蛋。”

軼江月大聲罵著:

“這麽好玩的事情,你說不好玩,來,給你更刺激的。”

他突然松了手,從秋千上躍了下去,身姿輕盈而優美,卻留她一個人尖叫著隨著那鐵鏈在空中飛翔著。

“破月鐵公雞,你快把我弄下去,你、你,你想摔死我啊?”

雲雪裳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眼前的一切,背上一片冷汗滲滲,她暈了頭,才來找這怪物玩,她怎麽忘了這人是恨她的,想要她命的呢?

摔死?

太難看了,像一堆肉泥一樣,眼睛鼻子胳膊腿兒全搬了家!

她不要,她死也要死得漂亮,要穿著極好看的衣服,戴著極好看的首飾!

“鐵公雞,你再不把我弄下去……”

突然,那秋千的揚得更高了,居然徑直地繞了個圈兒,把她高高地拋了起來……她飛過一次的,宣璃用白練把她卷起,她聽到了風的聲音,看到了螢火蟲般的閃亮在眼前劃過。

她閉上了眼睛,伸開了雙手,任身體直直往下墜去。

沒有意外的,她跌進了一個懷抱中,睜開眼睛,軼江月面色古怪地盯著她,見她睜眼睛,才一揚手,把她丟到了地上。

“軼江月。”她坐到地上,輕輕地揉著摔痛的pi*股,小聲說道:“安狐貍最開始也像你這樣,總喜歡欺負我。”

“你不是喜歡他這一套?”軼江月負起手來,斜斜地瞟了她一眼。

“我喜歡他,並不是喜歡他欺負我。軼江月,你為什麽說,我會讓你殺了他?”

她忍了忍,終於擡頭看向了他,聲音又小又輕,隨著這河水一起,沖進了他的耳朵。

軼江月緊抿著唇,轉過身來,緊緊地盯住了她,良久才微微一揚唇,唇角有些笑意:“找本尊買秘密,是要付得起價錢的,你付得起麽?”

“你說。”她站起來,堅定地看向了他。

軼江月擡起了右手,看著自己手指上的扳指,一字一句地,緩緩地說道:“一

夜。”

“軼江月,可不可以正經一些?”

雲雪裳惱了,拍了拍手上的草葉子,說道:

“你素日裏喜歡開這些玩笑,我不和你計較,可現在和你說正經事,你就不能認真點和我說話?”

軼江擡起頭來,一雙幽亮的眸子,

映出了她的俏面,她真惱了,臉上分明蒙了一層冰霜。

“本尊幾時不正經?你陪我一夜,我告訴你答案,買賣自由,非常公平。”

“算了,酒錢改日給你送來。”

雲雪裳再懶得理會他,扭頭便往回走。那數十丈寬的河水嘩啦啦地往前奔流著,河那邊的一幢看守渡口的小屋隱隱於樹中冒出一角灰色的屋檐,碼頭空蕩蕩的,卻不見小船,四名侍衛們正牽著馬朝這邊無奈地張望著。

無船,更無橋……她傻眼了,如何回去?

回頭,軼江月正坐在那秋千上面,慢悠悠地晃蕩著,手抱於胸前,腦袋靠於鐵鏈之上,眼簾低垂,一副愜意模樣。

“五萬金,你莫以為人人都是安陽煜,總想著把你往那榻上拐,我對你那豆角一樣的身材沒興趣,抱你,還不如去抱那個呆子來得有趣。”

他瞟了一眼正愁著如何過河的雲雪裳,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才豆角一樣的身材……”

雲雪裳看向了他,被他一語把這事說破,臉上不免有些灼燙起來,幹咳了一聲,又問道:

“那你要我陪你一夜幹嗎?”

“既不願意,不必多問。”

軼江月從秋千上站起來,雙手攏於那墨青的闊袖中,搖搖晃晃地往前行去。袍擺略長,拖於腳後,青色的小蚱蜢被他的腳步驚動,飛快地從那草葉兒上彈起,潮濕的空氣和河風一起撲向了雲雪裳的臉龐。

去?不去?

這廝如此妖孽,若待會兒他妖性大發,自己能拿他如何?

“餵,等我。”

一咬牙,雲雪裳緊追了上去。

他的步子看似不快,可是雲雪裳怎麽追趕,都在他的五步之外,跑得氣喘籲籲的,他卻從容不迫。

“軼妖孽,去哪裏?你說個地兒,我走不動了!”

雲雪裳緊追了一陣子,一來最近太養尊處優,二來腿受傷之後,莫說走太久,便是站久了,也會痛。她停下來,拍打著酸痛的小腿,大聲說道。

“五萬金,你再給本尊取那些破名字,小心本尊現在就治死你。”

他的聲音飄過來,緊接著,眼前清風一拂,青影一閃,他居然就到了眼前。

“妖孽,知道你輕功好……”

她話沒說完,他猛地俯下了身,又和她面對面瞪著眼睛,不緊不慢地說道:

“五萬金,信不信本尊就在這裏把你的衣裳一件件剝去,然後把你吊於這樹上,讓眾人來觀看?”

“你剝吧。”

雲雪裳伸手扒開了他的臉,瞪大了眼睛,展開了雙手,一仰頭,頗有幾分視死如歸的表情。

軼江月的眸子裏快速閃過一抹笑意,手緩緩擡起來,又緩緩地落到了她的衣領之上,他的指尖冰冷,冰得她猛地打了個寒顫。

“你真敢?”

雲雪裳迅速往後跳了幾步,躲開了他的手。

“河東之岸常有烙頭蛇出沒,跟緊點。”

軼江月收回了手,回到了先前的姿勢,繼續往前走去。雲雪裳皺了皺眉,只好忍痛跟上前去。

“說說你小時候的事聽聽。”突然,軼江月扭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問道。

“幹嗎?”雲雪裳警惕地看向了他。

“說得好,免了這一

夜,如何?”

“餵,當真?”

雲雪裳步子大了些,居然追得只離他三步之遙了,他淡淡地應了聲,不再說話。雲雪裳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起來:

“我小時候麽……”

手搭在眼前,看向了前方那漫無邊際的綠色,她的耳朵又興奮地動了動。她的小時候,有一道分界線,七歲前的世界,和七歲後的世界完全不同。七歲之前,她經常看到雲楠溪揪著娘親的長發,用腳把她踩在地上,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一面打,一面罵她賤婢,打得興起了,還會撲過來,把她從床底下揪出來,一並打,罵她是野種。而這時候,雲夫人總是會忍痛撲過來,把她緊緊地攬在懷裏,不讓那鞭子落在她小小的身軀上面……雲夫人的哭聲,現在的夢裏,她都能聽見。

其實,她也是個狠心的人呢,雲夫人畢竟把她養大,她卻把她丟到宣璃那裏,不聞不問。

狠心腸這回事,會不會遺傳?她的親爹娘會不會是狠心的人?

分了下神,一枚小石子從前面丟來,不偏不倚,丟在她的額頭上面,痛極了!她惱火地揉著額上那微微鼓出的小包,咆哮了一句:

“軼江月你居然打女人!,你不是男人!”

“說對了。”軼江月卻不惱,輕飄飄丟過一句話:“你繼續說。”

為了躲開這可惡的一夜!雲雪裳忍住氣,揉著被他打痛的腦門,繼續說起來。

那一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潔白的雪花兒紛紛揚揚地往下飄落著,地上的積雪已經沒過了雲

夫人的腳,她帶著雲雪裳在院子裏堆雪人。

雲楠溪好久沒來過了,母子兩個靠著雲夫人變賣帶來的那些嫁妝,倒也能維持著溫飽。那天是臘八節,雲夫人剛賣了一只鐲子,換回了好些吃食,熬了臘八粥,母女兩個準備好好過一個節。

她輕舔了一下薄薄的粉唇,似是還能回憶起那年臘八粥的味道,紅棗和胖胖的花生米在粥裏翻滾著,那甜糯的香味兒鉆入鼻中。

雪人兒已經堆了一半了,胖乎乎的身子立於院中的小冬青樹下,她扭過頭去看那屋檐下的小鍋,咯咯大笑著,叫娘親拿棗子來給雪人吃。

砰的一聲,門被踹開了。

喝醉了酒的雲楠溪拿著鞭子,赤紅著眼睛走了進來,她嚇得尖叫起來,飛快地鉆進了雲夫人的懷裏。雲楠溪一把抓起她來,狠狠地丟到一邊,罵了聲野種,便抓著雲夫人的頭發,把她拖進了屋裏。

屋裏還沒有生火呢,那炭火正在外面熬粥。

她跑過去,從門縫裏看到了雲楠溪撕扯著雲夫人的衣服,她立刻捂上了眼睛,雲夫人曾經說過,遇到這種事的時候,就要立刻捂住眼睛,不許看,也不許聽,否則鬼就會把她捉走。

她聽到屋裏傳來的那些嘶吼聲,打罵聲,還有……雲夫人的求饒聲。

突然,她聽到了雲楠溪在罵道:

“你說,這野

種到底是誰的?”

“老爺,是你的,真是你的女兒。”

雲夫人拼命辯解著,她生下的那個女兒確實是雲楠溪的,只可惜沒有養活而已,無論雪裳得來得多麽不光彩,從心底裏說,她是做了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

“野種就是野種,你休得再騙我!”

雲楠溪罵罵咧咧完了,又開始折磨起雲夫人來。雲雪裳怔怔地聽著裏面的對話,已經懂事的她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難怪爹不喜歡她,難怪大家都看不起她,原來她是個野孩子!她把雪人推倒,然後坐在那雪堆上傷心地哭泣著。

一整晚,雲楠溪把雲夫人捆在床邊上,折磨著。

那晚的雪,是雲雪裳的記憶中下得最大的一場雪,她小小的身體上被這雪堆滿了,遠遠看去,她就像一個小雪人一樣。

終於,雲楠溪走了,無論他在這個院子裏表現得有多麽禽獸,在外,他永遠是儒雅而有風度的男人,他還要上朝,還要去向各個貴人獻殷勤,這裏,只是他受了氣來發洩的地方而已。

雲夫人掙脫了繩子,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把雲雪裳從雪堆裏扒出來,她已經凍得渾身青紫,四肢失去了知覺,很奇異,她卻沒有死。

她問:“我是誰的女兒?”

雲夫人哭著,眼角卻是血淚:“是你爹爹的,娘發誓。”

她自然是不信的,可是,她又強迫自己信了,第三天第四天她都是在床上度過的,第五天,她吃了滿滿一碗餃子,並且開始滿府的亂跑,把府中每一個人都認清了,還有她們之間的關系都打聽得一清二楚,漸大一些,她就開始往外跑,外面的世界那麽大,她跟著跑江湖賣藝的人跑場子,給他們打雜,不是為錢,只是為了學習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

再大一點,她去了勾欄院,給當紅的姑娘們跑腿……

“為什麽是勾欄院?”軼江月扭過頭來,面無表情。

“我想知道,男人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她們說勾欄院裏的姑娘知道。”

彎腰,摘了幾朵小野花,雲雪裳聞了一下,便別在了發間,笑著說道: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軼江月,你都三十一歲了,可以討媳婦了,然後生幾個娃兒,也挺好的,別到處亂跑了,人總歸是要一個家的。”

☆、我們就賭她!【156】

軼江月聽了,良久未出聲,沈默著走了好半天,他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盯著雲雪裳耳畔的那幾朵小花,低聲說道:“他死便宜了。妗”

“什麽?”雲雪裳反問道。

軼江月沒理會她,又問道:“我三十一歲了,老了麽?”

雲雪裳噗嗤一聲笑起來,走過去,踮起腳尖,用手指點了點他的臉說道:

“妖孽,你說十八歲也有人信的,你大

爺的,就是長得太好看了些,禍害呢!”

軼江月猛地捉住了她的手,緊緊地捏著,呼吸陡然間急促了起來,雲雪裳嚇了一跳,正以為他妖興大發的時候,他卻又松了手,回到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將她往旁邊一推,不悅地說道:“本尊讓你說些好玩的,你說這些作甚?真是掃興!”

雲雪裳楞了楞,也對,這些事,自己對安陽煜都未說過,為何要對這妖孽說?難道今兒到了陌生的地方,一時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五萬金,今兒你讓本尊開心了,本尊就讓你今後都快快活活地,如何?”軼江月的眼底突然又湧出笑意來,他指了指對岸,大聲說道。

“喲,你這諾可許得大,今後,我可是要活到八十八歲的,還有七十多年呢,你有這本事!那你不真成了老妖怪了?”

“本尊就是萬年老妖。”

軼江月拉起了她,快步往前跑去,向來時一樣,腳尖點在那水面之上,飛快地往對岸躍去跬。

“餵,這就是書上寫的淩波步嗎?好不好學?”

雲雪裳大聲問著,清脆的聲音鉆進軼江月的耳中,如同樂聲一般讓他愜意。

安陽帝那小子手太快,這麽早就占定了她……他側過臉來看了一眼雲雪裳,眼底有了幾分從來沒有過的柔和。

到了對岸,軼江月讓她回畫舫換了一襲男兒裝扮,便徑直帶著她策馬去了西城,她久未在西城出現,眾人並不知她的真實身份,還以為她是去外域做了大生意回來了,隨便走到哪裏,都有熟人與她打招呼。

這種感覺,好極了!

二人鬧騰了一天,早餓了,便進了一家小飯館兒,軼江月吃東西並不挑剔,甚至說很節儉,只叫了兩道小菜,便大口吃起來,這和安陽煜那一吃飯定要滿滿擺上一桌的習慣不同。雲雪裳試探著問道:

“餵,你一年賺那麽多銀子,又請得動魏金刀,為何我見你之前從來不肯多花一文錢?”

“錢是用來撐面子的,不是用來吃的。”

軼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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