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玄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沈默地撇開視線。

戚十洲對他心生好感，源於他在論壇上的幫助, 如果他不是主策劃，沒有親手安排戚十洲苦難的過去, 這個理由不論對他還是對戚十洲來說都已經足夠。

可造化弄人, 他是《星戰》的主策劃, 是戚十洲命途多舛的罪魁禍首之一。

他給了戚十洲遍布荊棘的過去, 因為沒能抗住上司的壓力, 又導致戚十洲失去了光明的未來, 連生存都成問題。

他有愧於戚十洲。

這份愧疚也是林秋玄下意識躲避戚十洲的原因之一, 即使他自己沒有清楚地認識到, 也不妨礙戚十洲看得明白。

戚十洲不打算讓愧疚成為林秋玄逃避的借口。

林秋玄對他是有期待的，他為什麽不能借此更進一步？

語氣依舊溫和, 但戚十洲緊接著的每一句話裏, 都充斥著咄咄逼人的尖銳。

“秋玄, 我活了這麽多年, 恨過很多人。我恨我的父親，恨他目光短淺、恨他唯利是圖；我恨我的繼母，恨她陰損刻毒、恨她興風作浪；我還恨我的家族, 恨他們裝聾作啞、恨他們敷衍相待。是他們讓我的人生充滿苦難，讓我陷在泥潭裏, 越掙紮就陷得越深。”

林秋玄聽得臉色發白。

戚十洲伸出手, 輕輕撫在林秋玄臉頰上, 目光深邃而沈郁, 夾雜著濃烈到化不開的感情。

“不要怕我。我恨過很多人，唯獨沒有恨過你。”

他恨過的人給他制造麻煩，是為了限制他的未來，而林秋玄正好相反。

林秋玄為他設計的每一次災禍，最終帶給他的，都是更光明的未來。

戚十洲想得很清楚，林秋玄不是不愛他，不是對他沒有期待，正是因為希望他走得更遠，才會讓他經歷一些考驗。

就像一位珠寶大師獲得了一塊原石，無論他有多看好這塊原石，在嘔心瀝血將其打磨成型前，在別人眼中，原石就只是原石，不會綻放出多麽驚人的光澤。

戚十洲覺得林秋玄沒有錯。

“我不願意承認我的父親、我的家族，我只想承認你。比起被他們左右人生，因你而生、被你締造、為你存在，對我來說是一種光榮。”

如同刻在血脈中的無上榮光，林秋玄就是他的骨血。

指尖一點溫熱源源不斷傳來，戚十洲心中那把火越燒越旺，卻不帶丁點怒氣，只有無盡的**。

戚十洲知道他不該這麽焦急，但他忍不下去了。

他想要林秋玄。

現在就想。

林秋玄沒有被戚十洲的剖白感動，臉頰刷得失去血色，下意識往後仰了仰，避開戚十洲的手指，心中卻更是驚駭欲絕。

“你、你知道？”

戚十洲話裏的意思未免太過恐怖，居然是在明示林秋玄他知道策劃這個身份！

這是林秋玄根本不敢說出口的秘密，也是林秋玄最畏懼的身份。

他是策劃，他締造了戚十洲和其他人的苦難。

他看似什麽都沒做，但又宛如劊子手。

林秋玄不知道一切曝光，他還能不能負擔起應該屬於他的責任。

下意識閉上眼睛，林秋玄回憶著戚十洲的行為，越想越是心情覆雜。

戚十洲飛快打斷了林秋玄的聯想，一只手搭上林秋玄的手背：“秋玄，放輕松。你的身份除了我，無人知曉。”

林秋玄猛地睜開眼：“你——”

戚十洲語氣更加溫和：“通知我們的通訊軟件沒有說明你的身份，我也沒有把猜測告訴別人。秋玄，我不會對你說謊，我剛才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因你而生、被你締造、為你存在，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最終的願望。”

也是他永不熄滅的榮光。

林秋玄茫然地盯著戚十洲，視線緊緊鎖著戚十洲的面孔，漸漸地，從他眼角眉梢讀懂了認真。

戚十洲是真的不會騙他，也是真的覺得……

因為他而存在，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但，戚十洲怎麽能這樣呢？

林秋玄大腦一片混亂，幾次欲言又止，偏偏組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更加茫然地盯著戚十洲，半天都無法表達自己的意思。

戚十洲不心急，握著林秋玄的手指稍稍收緊，試圖傳遞他的情緒。

林秋玄感受著手背上的熱度，指尖動了動，沒有嘗試去掙脫。

他忽然覺得，戚十洲的溫度是如此讓他安心，就像在剛穿越遇到危險時，被戚十洲攬在胸口聽到的心跳一樣，讓人心神安定。

這是不應該的。

林秋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忽然就不再試圖表達自己的想法。

戚十洲眼中染上一抹深思，陪林秋玄安靜了一陣，開始嘗試轉移林秋玄的註意力，詢問林秋玄還有沒有想知道的東西。

林秋玄沈默片刻，一股說不清鬧不明的羞惱從心口升起，讓他沒忍住直接反問了一句。

“不是你要向我老實交代一切嗎？現在怎麽又來問我想知道什麽？”

戚十洲動作一頓，很快承認錯誤：“是我說錯。”

為了能讓林秋玄情緒舒緩一點，他稍作思考，決定從林秋玄快到聯邦前講起，一點點將他的所作所為交代清楚。

裝可憐博取同情、故意順著舒城蕭寒聲的算計引來莫語、將同樣足夠有手段的陸知秋牽制在外……

一件件、一樁樁，不說戚十洲做的一定是錯的，這些行為落在林秋玄耳朵裏，也實打實不可取。

林秋玄問：“你有這個精力，對付外人不行？和自己人掰腕子算怎麽回事？”

戚十洲聽出林秋玄是真的生氣了，心中稍有些無奈，沒為自己辯解。

事實就是，他覺得對付外人不難，防著他們被林秋玄看重很難。

林秋玄無話可說，靜靜看了戚十洲一會，粗暴地轉移話題：“除了這些，你還有沒有別的要交代？”

戚十洲頓了頓，繼續往下說：“蕭寒聲的一系列行為對我幫助良多，他偃旗息鼓後，我決定盡快坦白。”

他幾次找到合適的時機，卻因為林秋玄的逃避而終止，不得不拖到今天。

當然，戚十洲不會譴責林秋玄的逃避，只會反省自己是不是過於心急。

他越是這樣，林秋玄心情就越是覆雜。

愧疚、退縮、苦惱夾雜著一點他自己都無法言明的喜悅，讓他思緒一團亂麻，半天也整理不出個答案。

戚十洲還在老老實實交代自己做過的事情，林秋玄盯著他看了一陣，有些煩躁地移開視線。

他腦子亂得很，有些不想聽戚十洲說話了。

勉強又撐了一會，林秋玄終於沒忍住，向戚十洲擺擺手：“算了，你先別說了，我需要靜一靜。”

戚十洲停下話頭，不著痕跡打量過林秋玄面孔，慢慢點了點頭。

林秋玄站起身打開房門，示意戚十洲離開，態度十分不客氣，同樣也飽含著親近。

戚十洲心中大定，順從地走出門，在走廊中站定，刻意回頭看了林秋玄一眼，眼中帶著疑問。

林秋玄正心煩意亂，見狀沒有多想，隨口回答：“我中午不去食堂吃飯，麻煩你找個人送到我房間。哦，陸知秋和蕭寒聲就算了，我今天不想見你們當中任何一個。”

戚十洲眼中笑意乍現，在林秋玄發現前又飛快斂去。

他頷首道：“我會轉達的。”

林秋玄根本沒意識到他和戚十洲之間的眼神交流有多順暢，再次擺擺手，啪得一聲關上了房門。

戚十洲又在走廊裏站了一會，回味完剛才與林秋玄的交流，才轉身去找陸知秋和蕭寒聲。

雖然副官幫忙攔下了這兩個人，但他時間緊迫，選擇的手段有些激烈，很可能會引起兩人的憤怒。為了平息事態，也為了林秋玄之後無人打擾，他需要盡快去收拾殘局。

當然，他還需要向兩人轉達林秋玄的話。

至於陸知秋和蕭寒聲聽到他轉達的內容，會不會氣出個好歹，與他勢不兩立……

戚十洲不在乎。

如果不是因為林秋玄在，他早就與其他人形同陌路，哪會維持著表面的和平？

陸知秋、蕭寒聲、舒城甚至莫語也和他是差不多的心思。

都是有相似經歷的人，誰能瞞得了誰？

正是因為彼此足夠了解，戚十洲態度格外強硬，導致蕭寒聲和陸知秋與他的氣氛越發緊張。

得虧十七軍駐地已經被清理幹凈，不然看到他們三人彼此厭惡的樣子，有些人恐怕要動心思。

林秋玄一直呆在屋子裏沒出門，但這不妨礙他從副官等人的話語中嗅出風雨將至的味道，懷著覆雜的心態，他拒絕了所有人的試探。

這些小崽子，愛扯頭花就扯頭花去，他這個老父親是管不了了。

林秋玄長長嘆了口氣：“年紀大了就沒什麽精力了，年輕人的熱鬧我就不去湊了。”

語氣真誠、內容樸實，如果不看林秋玄的年紀，宛如一個真正老父親的嘆息。

戚十洲的副官表情僵硬地站在林秋玄房門前，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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