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大嫂的哭聲讓來往的人都為之側目。

餘簡皺著眉呵斥：“行了, 餘男都沒哭了，你哭什麽？”

餘大嫂的哭聲瞬間抑住, 低低地喊著：“大囡。”

餘男緊緊抓著她的衣服揪了一會兒, 突然松手把人推開：“媽, 你自己一個人回去吧，就當我死在外面了。”

餘大嫂試圖摟著她：“大囡——”

餘男緊抿著唇，避開餘大嫂的擁抱，退到餘簡身旁，臉色十分難看，連連搖頭：“我不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 媽，我求你，我不想餓死。”

餘大嫂又是一陣淚目。

餘簡靜靜站在一旁, 這對母女倆，她覺得餘男都比餘大嫂要有擔當。

跟軟弱的餘大嫂相比，她更喜歡餘男，甚至從餘男身上看到了曾經自己的影子。

至少在某一瞬間, 她們的人生目標達到了極致的重合, 什麽都不求, 只是想要活著。

餘男直直地盯著餘大嫂：“媽, 離婚吧，你賺錢養妹妹就好，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我可以去給別人洗衣服賺錢，等我再長大一些，可以跟你一起去工地搬磚，我們不要弟弟了，離婚好不好？”

面對餘男的勸說，餘大嫂只是一直哭，哭到幾乎整個人失了力。

餘男頹然跪坐在一旁：“反正我不回去，永遠都不會再回去了。”

幾乎是餘男的話語剛落，被安置在一旁的小孩突然放聲大哭。

站在不遠處一直都不好意思開口的老太太連忙上前，把小孩抱在懷裏，一邊安慰一邊帶著小孩離開：“哎呦呦，這孩子怎麽突然哭的這麽兇，之前這麽久了，從來沒有哭的這麽兇過。”

老太太在照顧小孩的方面還算熟練，抱走後飛快檢查小孩的狀況。

隨著小孩的哭聲漸漸弱小，一臉擔憂的餘大嫂和餘美終於放下了心。

餘美無奈嘆息：“是啊，怎麽突然哭的這麽兇。”

餘簡輕笑，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因為這段時間吃的太飽了，再餓她幾頓，保管還是會跟之前一樣哭不出來。”

言下之意，小孩之前之所以一直都那麽乖，不過是因為餓過頭了，竟然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樣的真相，恐怕沒人願意正視。

跪坐在地上的餘男渾身一激靈，抓著餘大嫂的衣服：“媽，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帶著妹妹，我可以讓妹妹吃飽飯，我可以的。”

餘大嫂整個人突然怔住，緊緊抱住餘男，放聲大哭：“對不起，大囡，是媽對不起你們……”

餘男臉上完全沒有感動，也沒有痛苦，有的只是堅定。

餘簡抿著唇，大概能猜到餘男的想法。

正因為餘大嫂太軟弱，擔不起責任，所以她小小年紀才會這麽有責任心，甚至願意主動把照顧妹妹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餘男的反應讓她不知道該為餘大嫂感到慶幸，還是為餘男感到同情。

慶幸餘大嫂有這樣一個女兒，同情餘男有這樣一個媽。

“離婚！我要離婚！”餘大嫂突然道，她擦幹了臉上的淚水，把餘男拉到自己身上，“大囡，對不起，是媽媽太懦弱了，媽媽對不起你們，讓你們吃不飽穿不暖，不要兒子了，媽聽你的，離婚，以後媽去打工養活你們，一定會讓你們吃飽飯，我只有你們了。”

餘美忍不住在一旁擦眼淚。

餘簡卻是一臉淡定。

她覺得餘大嫂骨子裏大概有犯賤的基因，餘家人跟娘家這麽對她，她從來都不怨，只想著要生一個兒子改變自己的生活。

之前餘美掏心掏肺對她，也沒見她又多少感激，還想著餘家的“好”。

一定要等到餘男爆發，跟她決斷，她才願意逼自己走另一條路。

餘簡看了一會兒，就懶的繼續再看，側過身往美容室走去。

這時候時間還早，客人還沒有來，她把門關上，躺在美容椅上休息。

過了一會兒，餘美來敲門，得到餘簡的回應後小心把門打開：“簡簡，大嫂說要離婚，要怎麽辦？”

餘簡擡眸：“讓她自己去。”

餘美遲疑：“可是……”

餘簡直直地看著她：“你不可能陪她一輩子，更何況餘家人的性格你要清楚，要是讓他們知道你現在過的好，你覺得他們會怎麽做？”

餘美咬唇，她其實很信任餘簡，只是這會兒有些猶豫：“會不會出什麽事？”

餘簡神情冷淡：“能出什麽事？你去跟她說，讓她用威脅的態度去找餘家，告訴餘家人，除非她可以把自己賺的錢全部拿在自己手裏，否則就離婚。”

餘美詫異看她：“這樣能行嗎？”

餘簡笑了一下：“餘家人什麽性格，你應該清楚，如果你還是不放心，可以讓她再加一句，如果不答應，她絕不會生兒子。”

餘美的眼神亮了起來：“這個可以。”

餘簡擺手：“除非她自己還打著生兒子的註意，否則你今天讓她去提，那個老太婆待會兒就能帶著她去民政局離婚，然後把她的東西全扔出餘家。”

餘簡對餘家人的性情已經琢磨透了，就像她當初故意示弱，讓餘母主動分家一樣。

餘美握拳，認真道：“我這就去跟大嫂說，如果……如果大嫂還是一樣，我就不管她了。”

說完，她沖著餘簡討好地笑了笑。

餘簡的臉色稍顯柔和：“行了，這件事你去忙吧，反正我不會摻和。”

餘美點頭，輕輕關上門，轉身離開。

走出美容室之後，她低聲跟餘大嫂說話。

話裏話外只有一個意思，這是她最後一次幫忙，如果餘大嫂還是跟之前一樣不願意改變，她以後再也不會幫忙。

“大嫂，我之所以幫你，是因為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之前的我自己，但是就像簡簡說的，我不可能一輩子幫你，你也不能一輩子賴著我們，你要自己努力。”

餘大嫂略顯遲疑的遲疑的神色逐漸變得認真：“我明白了，我不會再對不起你們的好意，我這就回去提離婚的事。”

餘美握住她的手：“大嫂，你一定要按照簡簡說的做，只有這樣你才能徹底擺脫餘家，你不要只想你自己，相信大囡和小囡，不要讓兩個孩子對你失望。”

餘大嫂淚眼朦朧地看著身旁一臉淡定的餘美：“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二妹，你幫我照顧一下兩個孩子，這件事我自己回去說。”

餘美有些不信任她：“你真的知道該怎麽做？”

不止是餘美不相信餘大嫂，就連餘男也不是很相信她親媽。

在這些人裏，她最信任的就是餘簡，只是這會兒餘簡不在這裏，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餘美，希望餘美能幫忙。

餘大嫂註意到餘男的動作，本就有些難受的心更加煎熬，不是生氣，而是為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感到不滿。

曾經的她一次次告訴自己，她可以好好保護兩個女兒，為了兩個女兒好，她可以不惜一切，可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做的那些事和想的完全不同。

她想要保護兩個女兒，卻只能帶著女兒依附在餘家。

明明有這麽好的機會擺在面前，明明餘美一次次告誡她，餘家不可信，可她卻依然一次又一次在女兒和餘家當中選中餘家。

她深吸一口氣，彎腰把餘男抱在懷裏：“媽媽可以的，大囡，你相信媽媽最後一次，媽媽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和妹妹，一定讓你們吃飽飯。”

餘男的選擇是壓在她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絕望之餘，也給她想要改變的心帶來了最後一絲決定。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的兩個女兒能跟天底下的女孩子一樣，擁有美好的未來。

而不是為了一口飯，向別人下跪。

餘男窩在餘大嫂懷裏，久違地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她有些怔楞，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伸出手，環住餘大嫂的腰，低低地喊了一聲：“媽媽——”

餘大嫂的眼淚再次從眼眶中噴薄而出，這一次的眼淚與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的不同，這一次的她不再是因為懦弱掉眼淚，而是因為看到了未來屬於她的堅強。

她低低地在餘男耳邊說話：“大囡，媽媽可以的，媽媽能做到，對不對？”

餘男毫不猶豫，堅定點頭：“嗯，媽媽可以做到，媽媽什麽都能做到，媽媽是天底下最棒的媽媽。”

餘大嫂笑了，笑著抹去了臉上的眼淚，把餘男拉到自己身上，認真看著她：“以後跟我媽媽過日子，媽媽會好好照顧你們，一定會讓你們吃飽飯，還要穿最漂亮的新衣服。”

餘男的眼中再一次出現了對餘大嫂的依賴，點頭：“嗯，媽媽，我們一起照顧妹妹，把妹妹養大，我也可以幫媽媽賺錢，我要給妹妹買很多很多好看的新衣服。”

餘大嫂笑著抱住她：“大囡真乖。”

母女倆互相依偎一番，再次起身時，餘大嫂眼中已經沒有了猶豫，看著餘美的眼神滿是感謝：“二妹，這次我真的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你們在這裏等著我，我回家去把離婚證拿來，對，還得把戶口遷出來，以後我、大囡、小囡在一個戶口本上！”

這樣的餘大嫂是餘美第一次見。

餘美看著她微笑：“菊蘭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餘大嫂本名張菊蘭，只是自從嫁進餘家之後，所有人對她的稱呼都是“餘大嫂”。

再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的本名，張菊蘭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但是等到回過神之後，她眼中就只剩下笑。

她果然還是喜歡自己的本名。

真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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