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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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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門外的男子尚未離開, 敲門聲斷斷續續,臥室成了唯一的避風港。許星辰越想越害怕, 聲線漸漸低了下去:“趙雲深, 你不要掛斷電話。”

趙雲深安撫她:“我不掛,我們聊會兒天。”

他沒去公交站, 直接在街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他還告訴許星辰:“我上車了,十分鐘就到你家, 你那邊的情況怎樣?”

許星辰只說:“那個人還沒走。”

她不停地和趙雲深講話,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轉眼八分鐘過去了。許星辰壯著膽子走出臥室。樓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呢喃道:“誰在上樓?”

許星辰家住七樓, 也是這棟房子的最頂層。她隔壁還有一戶鄰居。不過那一家人搬到了別的地方,這邊的房子是空的。他們每個月回來一次打掃屋子。

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講, 現在的七樓,只有許星辰和那位陌生男人。

她這麽想著, 忽然聽見了門外的交談。

“警.察來了!”許星辰對著手機說,“有一個警察正在和那個男的說話。”

她走向玄關:“我去開門。”

“別開,”趙雲深制止她, “你待在臥室不要動。”

他頓了頓,講出心裏話:“你不能確定站在門外的那幫人,到底是不是警察。萬一他們和那個鬧事的傻瓜是一夥兒的呢?”

許星辰未曾料到這種情況。她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外面響起了新一輪的敲門聲, 輕緩又禮貌,某位年輕男人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們是民警,接到了你的報警。”

隔著一扇防盜門,許星辰連忙回答:“從晚上十點半開始,那個人一直在擾民。”

她謹記著趙雲深的囑咐。無論外面的人如何解釋,她都缺乏開門的膽量。

又過了幾分鐘,趙雲深急匆匆地現身。他倚靠著樓梯欄桿,與警察打了聲招呼,這時他才確認,兩位民警確實是來解決問題的。

擾民的中年男子帶著一股酒氣,似乎醉得不輕。他接受著盤問,自稱:他是附近一塊工地上的建築工人,他的親戚住在這棟樓裏。他可能是記錯了房間號,絕對不存在違法犯罪的企圖。

趙雲深便問:“那你怎麽說,你知道她是一個人?”

中年男子笑呵呵:“你是誰啊?”

趙雲深走到近前。他比那個中年男子高了十幾厘米,身形更為年輕,強健,蘊含著力量。他說:“我是這位戶主的家人。你真當我們這邊沒人呢?”

他表現得像個刺兒頭。

民警見到雙方隱隱有沖突的跡象,立刻說了幾句平息糾紛的話。這時,門開了半條縫,許星辰頭頂著軍綠色的羊絨帽子,戴著一副墨鏡,裹著不合身的大碼羽絨服,長發亂蓬蓬遮擋半張臉。她以這樣一種古怪的裝扮,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民警問那個中年男子:“這是你親戚嗎?”

他否認:“不是啊,我喝多了嘛,喝掉兩瓶二鍋頭……記錯了門牌號。”

許星辰知道,她家樓下的單元門已經壞了,誰都可以上來。春節臨近,物業聯系不到修理工,單元門只能等到節後再維修。

民警對醉漢進行了批評教育。那人的認錯態度良好,他還掏出手機,讓民警檢查自己的短信,證明他確實有一位親戚住在這裏。

短信上的房號是107,而許星辰家住701。

今晚的鬧劇,不了了之。

當夜十一點多,趙雲深沒走。他和父親打了個電話,說是今晚留宿在女朋友家中,打幾局電腦游戲,明天早上再回去。父親便叮囑他:不能沈迷游戲,玩物喪志。還有,你是成年男人,你對女孩子要尊重。

趙雲深答應了。

他得知許星辰還沒吃晚飯,也不多說話,踏進她家的廚房,洗菜切菜,起鍋熱油。許星辰就蹲在一旁剝開一只橘子。她含著一瓣橘子肉,口齒不清地說:“那個人到底是來幹嘛的?”

趙雲深忘記打開抽油煙機。油星飛濺,落在他手背上,他漫不經心地炸魚,回過神來應了一句:“誰知道呢。”

許星辰仰望著他:“還好你來了,不然我都嚇死了。”

趙雲深忽然問道:“下午你跟我說,今晚要陪你姑姑,姑姑人在哪兒?”

有些女孩子,天生不擅長撒謊,例如許星辰。她記不住自己說過的謊話,很容易被當場戳穿。她羞愧地漲紅了臉,勉強辯解道:“她出差了,後天回來。”

趙雲深若有所思:“這樣吧,明天後天,我陪你住。”

許星辰驚訝極了:“啊?”

趙雲深以為她沒聽清。他再次重申了一遍:“你姑姑回來之前,我就住你家。你剛才是不是差點兒給人開了門?我真怕你被人拐了。這幾天的報紙你看了沒,女大學生失蹤案,一起接著一起,全國各地都有發生。”

許星辰委屈道:“我在努力提高我的警覺性啊,我勇敢地報警了。”

趙雲深攪拌一碗雞蛋,看了她一眼:“報警是值得表揚。”

他不知為何而煩躁。回想他講過的話,又覺得自己說重了。經過幾個月的交往,他對許星辰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保護欲,不怪他多事,只怪許星辰的脾氣太溫順。她幾乎從沒發過火,也不會為了自身利益去和別人爭搶什麽。

她有很多朋友。

朋友們都非常喜歡她。

她表面上外向活潑,毫無城府,實則擁有豐富的內心世界。這種境界很難得,可以幫助一個人快速調節情緒,不被外部環境的刺激勾出暴怒或戾氣。

正因為此,趙雲深與許星辰相處時,經常感到快樂和平靜。不過現在,他既不快樂也不平靜,他草率地做完一頓飯,擺在了餐桌上。

許星辰像是覓食的小動物,湊近他身邊坐下。她拿了兩幅餐具,握著筷子說:“趙雲深,你教我做飯,我也想學做飯。”

趙雲深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她的碗裏:“學做飯沒用,不急著學。不是有我在做麽?”

許星辰咬著魚塊,感慨道:“你的手,將來要握著手術刀啊。”

趙雲深說,手術刀和鍋鏟一點也不矛盾。他們圍繞著“以後在家誰做飯”的問題,探討了半個多小時,許星辰完全脫離了之前的恐慌,嚷嚷著要給趙雲深鋪床。

客房的暖氣片不太好使,室內溫度偏低。冬日天冷,寒風蕭瑟而凜冽,許星辰抱來一張新被子,鄭重地擱在床上。她閑閑坐著,和趙雲深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到了午夜十二點,趙雲深催她:“還不回房睡覺?”

許星辰倒頭撞進他懷中:“你再借我摸一下。”

趙雲深聽得一楞,揉了揉她的長發:“你這樣可不行,腦子裏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麽呢?”

許星辰含蓄道:“想一些你可能也想過的事。”

趙雲深“呵呵”地笑道:“許星辰……”他側身躺下,使她為之一振,與他共擠一張單人床。他附在她的耳邊說:“你家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怎麽還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的嗓音略帶沙啞,喚起了許星辰的羞恥心。她背對著他,面朝另一側,好像如此一來,就能顯示她的本分與矜持。

這麽睡一晚,也不是不行,趙雲深心想。他脫掉了外衣,身穿一件單薄的襯衫,往後退了一寸距離,遲疑片刻,方才挪動到更靠近她的位置。

她的發絲很長,烏黑濃密,天生自然卷,散落在枕頭上。趙雲深飽含耐心地整理它們。他將許星辰的頭發撥弄到另一側,呼吸灑在她的頸間,她堅持的時間不到兩秒,就猛然坐了起來。

趙雲深以為,許星辰會想逃難一般瘋狂跑回她的臥室,普通女孩子都會那麽做吧?哪知許星辰竟然是轉過了身,和他面對面躺著,朦朧光影中,兩人相互對視。

她輕輕喊他:“趙雲深?”

他問:“你又要幹什麽?”

她扯緊被子:“我叫你的名字啊,沒幹什麽。”

趙雲深平躺,雙手枕在頭後:“你還想跟我聊天嗎?”

許星辰困乏疲憊,婉拒道:“不了,我要睡覺了。”

她摸索到他的臉,偷偷親了一下,利索地爬起來,返回她的臥室。

接下來的兩天,他們相安無事,和平共處。許星辰的姑姑回家之前,趙雲深便收拾東西先走一步了,他告訴許星辰,要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再打電話聯系他。

許星辰點頭應好。等她見到了姑姑,也把當晚的情況描述了一遍。姑姑是個急性子,二話不說就找到上107號房子的戶主,那位戶主承認他有親戚在包工頭的手下做工,但不承認那位親戚曾經騷擾過許星辰。他還說:左鄰右舍的,哪個不是鄰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攪亂了安生日子。

姑姑氣得不輕。

許星辰只能安慰她:“小誤會,家裏沒發生什麽麻煩。”

姑姑卻道:“先前換房子,我買到了這邊,是想換個大點兒的地方住著。等你大學畢業了,嫁了人,我再把這套房子賣了,攢錢給你買個新房。我們離火車南站只有兩千米,房子出售、出租都容易,就是治安不好。”

許星辰搖頭:“不用啦。我畢業以後,自己掙錢買房子。”

姑姑走進廚房,嘴上還笑著說:“你這傻孩子。剛畢業的大學生能掙多少錢啊?一個月五六千就很可以了,房價多貴?我同事都是先給女兒們備好房子,怕她們今後在外面吃虧,離開丈夫的家,連個去處都沒。”

許星辰坐在餐廳,扭過頭望著姑姑。她一手搭住了椅背,晃了晃腿:“為什麽要離開丈夫的家?夫妻同心啊,結了婚,有問題就溝通嘛。”

姑姑放下今天新買的菜。她揀出來一條魚,熟練地摳腮,用刀切開魚肉:“家長裏短的事,姑姑沒同你講過。結婚沒你們小一輩想的那麽簡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人吶,到頭來都是為自己考慮。”

水流沖刷掉了魚肉的血腥味。

忙活半天,姑姑做好了一道紅燒魚。她還問許星辰:“你平常喜歡看電視劇,劇裏的那些恩愛夫妻,你見過幾對?”

許星辰一手托腮:“不一樣嘛。我知道電視劇裏的人物和情節都是假的,是按照劇本走的。”

姑姑卻告訴她:“我們這個歲數的人,見過的事……有些啊,電視劇都編不出來。”

電視劇喜歡什麽樣的橋段?

作為英劇和美劇的資深粉絲,許星辰喜歡用一句“不穩定的關系”作為總結。男女主的愛情可能不穩定,兄弟之間的友誼也不穩定,觀眾因為猜不到劇情發展而亢奮。

這才是人生,她有時會這樣認為。

大年初三那一天,下了一場大雪。

路面被白色的積雪覆蓋,停車和取車都有些困難。過了兩天,雪化了,親戚們開始四處走動,許星辰也拎著東西,跟隨著長輩們串門——她舅姥爺所住的小區,距離趙雲深家裏特別近。她就在樓底下徘徊,竄起了一些活絡的心思。

她給趙雲深發短信:“你在哪裏呀?”

趙雲深秒回:“家裏。你呢?”

她說:“碧翠園。”

趙雲深問她:“你在我家對面的小區?”

許星辰坦蕩地承認:“是啊。我舅姥爺住在這邊,他們家沒水果了,我爸讓我下來買東西。你要是能抽出空呢,我就過去見你。”

趙雲深握著手機,斜躺在軟沙發上看書。客廳裏一片吵嚷聲,親戚們都在客廳聚集。他的叔叔嬸嬸前些年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如今孩子七八歲了,正是調皮又討嫌的年紀,將大人們折磨得夠嗆。

客廳的魚缸被打翻,金魚摔到了地板上。趙雲深的兩位堂弟撿起魚,塞進一位堂妹的衣領,小丫頭尖叫,放聲大哭,那堂弟就被他爸抓起來,按在墻邊狠狠揍了一頓。小孩子的哭聲混在一起,心疼孫輩的老人們又勸道:“消消氣,他們還是一群不懂事的小朋友……”

場面最混亂的時候,趙雲深穿上外套,拉開房門,走出去打了個招呼:“我下去一趟,買瓶飲料。你們要我帶東西嗎?”

趙雲深借口寫作業,一直悶在臥室裏。他這一露臉,親戚們都誇他越長越好。趙雲深的父親略感驕傲,嘴上謙虛道:“唉,沒用的,男人不靠臉吃飯。”

另有一人接話:“雲深成績也不錯吧,在哪兒上學呢?”

趙雲深的父親微擡起頭,如實回答:“他在華西醫學院,學臨床醫學。”

凡是聽說過的人,都覺得那裏很好。當然也有不懂行的嬸嬸嘆了口氣:“是個學院啊,那是一本嗎?我聽人講,五中的學生閉著眼都能考上一本,每個班都有清華北大的苗子,雲深是不是發揮失常?難怪都沒人提起他去年高考的成績。”

趙雲深沒聽見父母如何解釋。他已經瀟灑地出門了。

他的口袋裏還裝了一本小冊子,記錄醫學的英文名詞。他沒事的時候,經常拿出來翻一翻。英文的學術單詞講究一個詞根,他漸漸發現了微妙的聯系,可以將一長串的專用名詞歸納分類。

小區裏有一家咖啡廳,今天剛剛恢覆營業。許星辰坐在靠窗的地方,一邊喝咖啡,一邊安靜地等待趙雲深。她旋轉著翻蓋手機,玩起了“貪吃瑪麗”的游戲,還沒結束,就有人輕敲了一下桌沿。

她擡頭,眼中放光:“你來啦。”

趙雲深落座:“我寒假要提前返校。導員說,實驗室缺人,會從這一屆的學生中挑幾個栽培。我能報上最好,報不上也算努力過。”

許星辰手執調羹,慢慢地攪拌咖啡,然後才說:“好啊,你幾號走?我跟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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