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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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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三界,是為神界,人界,陰界。

一般來說,除了擁有特殊能力的人,誰都無法穿越三界而無事。就連神界的神,也沒有辦法獨立穿越三界,因為三界之中,陰界是最古怪最特殊的存在。

陰界聚集了無數亡魂,除了神之外,人和妖死後都會回歸於陰間,然後進行轉世輪回,重新開始生命的延續。至於外界傳說的十八層地獄,刀山油鍋之類,非嫣在經過陰間的時候,從來沒見過。她只聽過陰間的暗獄,做過罪大惡極事情的人,會在那裏服刑,刑滿之後由陰間王親自洗滌去所有罪惡所有記憶,然後再進行輪回。

生命對於他們而言,是一種極神聖極尊貴的東西,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說要去消滅誰的魂魄,或者永恒的受折磨。記得她將在人間聽來的十八層地獄的傳說學給陰間王聽的時候,那老頭子幾乎沒笑爬在地上。

至於神的魂魄為什麽從不回歸陰間,她也問過這個問題,當時陰間王給的解釋很模糊,大體似乎是說神的魂魄力量非常大,陰間無法容下那麽龐大的力量,不然會引起混亂。初代麝香王將神定為永生,也算幫了陰間一個大忙。即使神因為意外而死了,他們的魂魄也不像妖和凡人,還可以存在於世間,他們的魂魄會消散開來,再也沒有一點痕跡。或許這就是永生要付出的代價,死了就死了,什麽都沒有了。

但倘若有人習得斂魂術或者存靈術,便可將神的魂魄保存下來,再造身體重生。這種術原本被初代麝香王定為禁術,嚴禁諸神使用,但是過了數千年,這個規矩漸漸被人淡忘,只要不是明目張膽的使用,沒有人會來追究什麽。神界逐步的放縱驕橫,或許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不管是什麽樣高貴聖潔的人,一旦擁有無與倫比的能力,便會開始鄙夷其他的弱者,強迫他人聽從自己的號令,只因為他們確信自己是天下無雙的強者。麝香山的悲劇,也就此而來。這或許是這個世間永恒的悲劇,盛極而衰,誰也逃不過這種命運。

非嫣出身狐族。妖乃為天地精華所聚,往往擁有各自不同的特殊本領。例如貓妖擅長各種語言,狼妖天生具有占蔔的本領,狐妖可以穿透三界沒有阻礙,蛇妖極聰明,擅長模仿各種術和法力,等等等等……

妖修煉得當,便可列入仙班與神平起平坐,若修煉不當,便成妖魔,往往成心魔者,皆為修煉不當的妖。鎮明尚未入神界時,在凡間被稱為禦子,便是專門對付妖魔的能人。自行業以來,他收服了無數大小妖魔,而他最輝煌的經歷,或許就是收服“那些妖”。

“那些妖”可以算是妖魔的祖宗,每一個都擁有驚天動地的妖力,往往只要其中一個妖,便足以將一個中等城鎮的子民全部殺光吃光。鎮明將他們收服之後,打碎身體,留下魂魄,千百年來一直沒有用過,一直到用來對付慢慢變強的非嫣。那是他第一次將他們放出來進行戰鬥。

他們被取了一個很神化的名字:『十二地支』。

非嫣為狐,天生懼怕犬類,而天地間她最懼的,便是十二地支中的戌犬。那是一只巨大無比的黑犬,曾在凡間興風作浪,後為鎮明所擒,魂魄被封於那個透明小瓶中,永遠不得出世。

她不得不承認,鎮明用十二地支來對付四方和暗星,簡直是毀滅性的勝利方法,就算最後取得勝利了,神界和人界恐怕也已經被他們給摧殘得不成模樣了。她並不是什麽善良的好心狐仙,也沒有什麽保護世間安寧和諧的偉大心願,她只是很不喜歡十二地支的戰鬥方式罷了。他們將一切都摧毀了,那她以後自由了,難道就面對著一些廢墟麽?那是很影響她心情的狀況,她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何況她最怕那只犬,巴不得躲得遠遠的。

“我現在要打開陰間的門,這是最後一次將你帶進來了,倘若總是將一個活生生的神帶入陰間,日後必然會引起震蕩,我也不好向陰間王交代。”

非嫣說著,一邊將手抵在墻上,口中默默念著咒文。

不一會,那面墻仿佛化了開來一樣,她的手掌觸在上面,居然有水波蕩漾開。她一邊念著咒文,一邊從袖子裏掏出自己身為紅狐的毛發,豎過來輕輕抵在墻上。只一瞬間,墻面陡然波濤翻湧,好象沸騰的水一樣,有一個漆黑的小洞從毛發抵住的那個位置慢慢擴展開來,一下子就張開,就像某種濃稠的液體突然出現了一個空隙一樣。

那個洞漸漸擴展,有一人大小,裏面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非嫣反手拉住鎮明,輕道:“拉著我,可別松手,要是在這個通道裏迷路,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來了。”

鎮明笑了起來,“這話你之前就已經說過了,還要再羅嗦一遍麽?”

非嫣回頭給了他一個嫵媚的白眼,彎起嘴角什麽也沒說,整個人忽然一閃,拉著他就進了那個縫隙。

很難說明走在那個漆黑的通道是怎麽樣的感覺,仿佛腳下都是空的,又仿佛很明顯地踩著實地,兩邊偶爾會有流光而過,眨眼就消失。分不出究竟是冷還是熱,就連將自己頭發衣裳吹亂的風,都不清楚來自何方。

鎮明並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好象什麽事情都無法按照自己的預料走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遇到危險。好在這一段路並不長,只一會就來到了他熟悉的三步不回頭。天空裏依然是熒光飛舞,似乎數量還增加了不少,將路旁的迷津河都照亮了一些。

這一次,他將迷津河看得仔細,原來河底不是人影,卻是一團一團旋轉著的黑色旋渦,由於河面極平靜,所以很難想象原來河底是那般激烈湧動。河水無限蔓延,望不到盡頭,那些黑色的旋渦仿佛會吸引魂魄似的,一旦盯久了,就有想跟著下去的沖動。

非嫣拽著他的胳膊,輕道:“別再看了,掉下去就回不來了哦。迷津河也好,三步不回頭也好,都是陰間的某種試煉,總是猶豫而且被表象迷惑的人,是沒有辦法到達真正的陰間的。”

鎮明奇道:“掉下去……會怎麽樣?”

“喔,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陰間王當時所說,迷津裏包含了紅塵裏一切虛幻之物,所有的事物都只是幻覺罷了。倘若掉了下去,就會永遠沈醉在各種幻覺裏,再也出不來。只有不懼幻象的魂魄,才能最終到達陰間,完成輪回的神聖任務。”

話一說完,三步不回頭也已經走到了盡頭,眼前依然是條條蜘蛛網一般的繁瑣道路,每一條都在黑暗的陰間裏閃爍著鮮艷的光芒。出乎意料,那個矮小的道君這一次卻是站在路當中,也不說話,直直地看著他們倆,好象早就知道他們還會再來一樣。

“呀,道君,你站在這裏,是來迎接我們的嗎?”

非嫣笑吟吟地走過去,輕輕扯了扯他那條看上去很長很可愛的山羊胡子,被他輕嗤一聲,揮手打了開來,嗔道:“你怎麽永遠是這付頑皮模樣?小心我讓陰間王來洗幹凈你身上的狐貍妖氣!”

非嫣纏住他,鬧了許久,將他弄得好生無奈,卻又舍不得狠狠責備她,只好一邊推開她一邊急道:“你又將那個五曜帶進陰間來!小心我下次真的去陰間王那裏告你禦狀!死丫頭!”

非嫣笑道:“道君分明是聰明人,卻故意做出一副糊塗的模樣,你以為我沒事會帶一個神進陰間麽?我們來到底為了什麽,你肯定知道。好啦,別瞞了,快告訴我們太白在哪裏?我們有要緊事需要馬上帶他出去。”

道君卻沈默了,好半晌才輕道:“他……他現在已經不在了……”

話一說完,鎮明和非嫣都是一驚!

“不在了?什麽叫不在了?!”

鎮明飛快地走過去,差點將矮小的道君從地上提起來。開什麽玩笑?才幾天而已,怎麽可能說不見就不見?這個道君到底在玩什麽鬼把戲?!

道君孩童一般的臉上居然浮現出某種傷感的神色,低著頭有些不敢去正視鎮明冷厲的神情。良久,他囁嚅著輕聲道:“就在你們第一次來的沒多久,他說他知道你們想讓他覆活的意思,但他的心已經被迷惑,恐怕上界之後無法專心面對戰鬥……我當時只說了一句沒什麽誘惑能比迷津裏的更殘酷更虛幻,於是他就……就跳進迷津裏了……”

連他也沒想到太白會做出這種事情,當時他驚呆了,連阻止都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那黑色的身影決絕地跳入迷津河,水花都沒濺出半點。他到現在都不明白太白為什麽選擇跳進迷津,他難道不明白下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麽?

鎮明和非嫣都怔在那裏,話也說不出來。跳進迷津裏?太白現在人在那條充滿黑色旋渦的可怕的河裏?!他是不是瘋了?

“他……說了什麽嗎?”

鎮明喃喃地問著,還處於震驚狀態。

道君嘆了一聲,輕道:“他只說等他回來,到時候,他一定能將所有事情想通。”

迷津裏充斥著紅塵中所有的欲望,怎麽可能說出來就能出來?只怕剛一下去,就已經被幻象迷得失了魂魄,徘徊在其中無法自拔了。

鎮明轉身就走,急急地奔向迷津。

為什麽?為什麽頭也不回一下地就擅自行動?難道清瓷帶給他的震撼即使死了之後還那麽巨大麽?僅僅是要忘記,便需要用魂魄來做賭註?萬一……萬一再也出不來,他該如何自處?!就永遠流連在幻象裏嗎?

在這一刻,他才發覺迷津河如此廣闊,沒有盡頭,就像人的欲望,永遠也沒有至盡。河底那一個個翻滾兇惡的旋渦仿佛張開的妖魔之口,等待著將迷茫的人的魂魄吞吃下去。是什麽樣的勇氣讓太白毫不猶豫地跳進去?太白……!

非嫣急忙跟著跑了過去,一邊回頭急問道:“道君!以前有人從迷津河裏出來過嗎?”

道君沈思半晌,才輕道:“當然有……不過……卻是陰間王……”

非嫣跺了跺腳,“你真會說廢話!陰間是他家的,迷津河又算什麽?唉,真是!我幹嗎要跟著著急!?”

“那是不一樣的!”道君突然喊了起來,讓她怔住了,“迷津河自人開始有欲望以來就存在,神也好,人也好,妖也好,身份在這裏沒有任何意義!就是因為王能從迷津河裏出來,所以我才對太白抱了希望!我願意相信他可以從河裏出來!你們為了什麽事情要來打擾他的魂魄?無論他生前是什麽樣厲害的神,現在他只是一個魂魄而已啊!死了之後還要為生界的事情煩惱嗎?!給他一點安靜的地方好不好?!”

非嫣什麽也說不出來,只好呆呆地看著難得激動的道君,心裏也說不出是什麽樣的滋味。她並沒有親身接觸過清瓷那個女人,也不是很了解太白和她之間到底有怎麽樣的聯系。可是,代入自己身上,倘若她為了忘記鎮明,為了從被迷惑的心情裏逃出來,她有勇氣去跳那條可怕的迷津嗎?換個角度來說,鎮明會不會也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呢?

她本能地不願意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鎮明也在逃避回答。他們可以活得比誰都自在逍遙,可是卻缺乏不顧一切的勇氣,他們倆在這一點上太相似了,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才足以讓他們牽扯了數個千年,又要自在地活著,又不想失去對方。

非嫣回過頭去,開口喚了一聲,“鎮明,別再看了……再看太白也不一定會……出……來……”

話到後面變得斷斷續續。

天啊!她的眼睛沒出問題吧?!一直平靜的河水怎麽開始起騷動了?難道……?

鎮明駭然地看著翻滾的河水,河底有一個旋渦越轉越大,漸漸蔓延到河面上來,泡沫四濺。然後只一個瞬間,河面上“嘩啦”一聲,一個黑色的人影忽然浮了上來。長發盤結,衣裳盡濕,可是那雙眼卻明亮得如同天邊的寒星,灼灼地看著他,裏面似乎包含了無數話語。

“太白……”

他喃喃地說著,心裏雖然抱著他一定能出來的想法,可是當真見到他從迷津裏出來,他卻驚訝到渾身都僵住了。

水聲蕩漾,衣裳與頭發上的水滴滴在地上,一瞬間就消失,竟仿佛是虛無的一般。三個人都無言地看著太白慢慢從水裏直起身體,整個人沒有重量一樣,輕飄飄地從迷津河裏飄到了岸上,原本濕透的身體在上岸的那個剎那就全部變幹。陰風呼嘯,將他的衣袂吹拂起來,他整個人好象都變透明了一樣,仿佛馬上就要消散在這一片熒光閃爍的天地裏。

“鎮明。”

他輕輕地走到鎮明面前,低聲喚著他的名字,連聲音都好象馬上就會消失一樣。

“你們回去吧,陰間不能容納你這般龐大的生神。”

鎮明驚訝地看著他安詳到了極至的容顏,太白即使在為神的時候,也沒流露出這種虛無的神情啊……他在迷津裏,到底見了什麽?眼看他轉身就要走,鎮明一時情急,伸手就去捉他的胳膊,一邊沈聲道:“太白!你該與我們一起上去才是!”

伸出去的手飛快地穿透太白的身體,捉了個空。鎮明駭然地看著他漸漸變稀薄的身影,他居然已經沒有實體了?!這是怎麽回事?

道君忽然在前面厲聲叫了起來,“鎮明大人!請你放過他好不好?!他好不容易在迷津裏面想通所有的事情,不可能再隨你們去生界了!”

鎮明茫然地回頭看了看道君,又轉頭看了看太白,他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太白難道就放著麝香山的事情不去管嗎?!神界被破壞,他也不在乎麽?!

“太白!你說清楚!”

他追了上去,擋在他面前,嚴厲地瞪著他,冷道:“你已經不在乎自己五曜的身份了嗎?哪怕麝香山馬上就要被摧毀了,你也不在乎麽?!”

太白幽幽地看著他,良久才輕聲道:“鎮明,我終於明白,一切都是虛幻的。情欲也好,權力也好……你問我在不在乎,這個世間已經沒有讓我在乎的事情了。”

他避開鎮明,走了幾步,停下來又道:“我在迷津裏將一切過往重新經歷了一遍,突然發覺我是個最大的傻瓜,到死都沒明白那個人心裏在想什麽。人的心是世間最大的險惡,要去探索求得什麽,哪怕苦心疾慮也是不能夠……到了最後,我還是忘不了對那個人的後悔。”

他慘然一笑,不回頭地往前走去,“你回去吧,鎮明,我已經不會再回去了。生的時候我可以為了她而死,死後,就讓我自己處理自己的事情吧……我已經不能夠了,或許我要將一切都忘了,才會重生。”

鎮明怔怔地看著他走向道君,然後在他身前,忽然出現一條金光燦爛的狹窄道路,橫貫前方,那種明亮的光澤,將整片陰暗的天空都照亮了。太白的身體在那片光芒裏漸漸透明輕薄,仿佛用淡墨在宣紙上細細勾勒出的一個影子一般。

“你看,這裏終於有了屬於我的路。我走了,轉世成人,再去體驗我所不懂的人心。”

那道淡薄的人影忽然輕輕晃動了一下,回過頭來,有兩顆細小的光點從頰邊滑落,在半空中化成塵埃,消失無蹤。

“若是見到她,什麽也別和她說。”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實她早知道了……我只是個懦弱的騙子罷了……”

聲音隨著他的身影慢慢消失,那條金光燦爛的道路依然橫貫前方,可是卻已經再也看不見太白的身影。鎮明無論怎麽去想,去猜測,也想不到他來一次陰間,結果會是這樣的。這個人就這樣消失了嗎?就這樣毫無牽掛地輪回做人了嗎?

他捏緊了拳頭,站了半晌,忽然轉身就走,一個字都沒說。

抱歉,太白,或許你已經想開了什麽,可是我沒有辦法想開!麝香山的事情,我絕對不會相讓!

“鎮明大人!”道君忽然喚住了他,沈聲道:“我不希望再在這裏見到你第三次,這也是陰間王的意思。還有,我們非常不喜歡你袖子裏的那些東西,請你盡快離開!”

鎮明冷冷一笑,頭也不回地疾步而去。

袖子裏的那些東西麽?看來也不得不出動這些十二地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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