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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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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麝香山諸神齊聚,商討對付妖狐一事。

司月高高地坐在正殿第一把錦繡麒麟椅上,冷冷看著身邊的鎮明,沈聲道:“據報,妖狐一行已接近妖狼族的嫣紅山,司日在那裏隱居,於降伏行動大為不利。鎮明,熒惑,你二人一同前往嫣紅山,分開行動。熒惑專司對付妖狐;鎮明,我知道你與司日一向交好,但是這次於公於理,都不許你包庇他!”

鎮明笑了笑,沒說話,卻聽司月又道:“鎮明將司日困住,不許他妄為,倘若一旦出現什麽異常情況,允許你們立時開殺戒,一個不留!”

鎮明淡然道:“你要我殺了前任麝香王的獨子麽,司月?”

司月沈下臉來,有些嚴厲地說道:“他早已脫離神界,與妖狼為伍,倘若不能秉公處理,如何能顯我麝香之神威?!身份永遠不是行動的阻礙!你在找借口嗎?!”

鎮明挑了挑眉毛,放輕了聲音,居然還帶著一點笑意。

“將他逐出麝香山你還是不滿足?這麽怕他那特殊的身份?司月,你的心思我很明白,原本我不想管太多,但是你漸漸過分了。原本沒有人要與你爭奪什麽,你不過一直在和自己心裏的鬼影為難而已。抱歉,你的要求我辦不到,也不想去,你若當真有心,就自己去吧。恕我暫時告退了。”

他又是站起來就走,絲毫也沒有將這個目前麝香山地位最高的神放在眼裏。

想做麝香王,卻沒有與之匹配的氣度雍容,神界交給她,也不過是演變成恐怖的高壓統治罷了。也罷,他不攪這灘混水,反正沒有他在的麝香山麝香王,也不過是美麗的木偶而已……讓她折騰去吧,他等著四方那裏行動,坐山觀虎鬥。

這次司月卻沒攔他,陰森森地看著他走出了正殿,從頭到尾竟然一句話也沒說。

一直看到他的身影出了正殿,她沈聲道:“熒惑,立即動身去嫣紅山,殺了也好,剁了也好,鎮魂玉碎了也好,務必將嫣紅山的妖全部給我殺了!”

沒關系,一切都還在她的掌握之中。不要說神界,就是這整個天下,日後也必然會是她司月的!這筆帳,以後慢慢算,鎮明!

“鎮魂玉已經轉世為人,我立過誓,再不殺凡人。嫣紅山除了狼妖還有半妖,我不想殺了有人類血統的妖。你的要求,我做不到。最多將妖狐降伏,然後由鎮明封印。”

熒惑慢慢說著,其實已經對這種無聊的聚會感到厭煩了。啊,他好想趕快回去,炎櫻還在神火宮裏呢!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神火宮如此可愛。

司月臉色巨變,張嘴正要厲聲呵斥,卻聽正殿門口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他不去,我去!”

擡頭一看,卻是歲星,神色冷漠,直直地看著熒惑,好象看著一個陌生人。

司月皺了皺眉頭,低聲責備了起來,“歲星,為什麽來得那麽遲?都已經辰時二刻了!”

歲星沒有說話,直直走到了熒惑面前,死死盯著他,聲音如冰。

“我去!便是為了麝香山,我也該出一點力。每次這樣的事都是熒惑鎮明出場,難道我的能力就比他們差了麽?!”

司月有些驚訝,不過還是溫言道:“歲星,不是你的能力差,而是你的確不如他們倆擅長打鬥,你又是麝香王的獨女,身份高貴,如何能與那種妖孽穢物起沖突?”

“我說了,我去!司月,閉嘴!”她突然吼了起來,眼睛赤紅,恨恨地瞪著熒惑。

不甘心啊,真不甘心!她竟是敗在一個凡人女子的手上!

麝香王的女兒又如何?同為五曜又如何?不過是虛名流雲罷了,就連司月都不過是面子上的和善而已!

神火宮,櫻花樹,原本是她充滿希望充滿愛憐的回憶,如今卻成了她的夢魘。那兩個親密的身影,那首甜蜜的情歌,修羅溫柔的表情……每一個都如同鋼針,狠狠刺進心底,一陣亂攪,血肉模糊。

什麽高貴,什麽氣度,於他或許不過是瓦礫而已。她妄自隱瞞了多年,卻在這一刻豁了出去!

豁出去!神界的戰場也罷,女人的戰場也罷,不會輸給任何人的!

“你們誰也別動,我說了,我一個人去。十日之內,提妖狐頭顱來見!”

她說完轉身就走,眼角也沒施舍一下。碧色的身影決絕挺直,如同被怒火吞沒的鳳凰鳥。

做給你看!

司月楞了半晌,什麽也說不出來。

半個月之後,麝香山烏鳳哀啼,黎木宮前萬木傾折。

麝香山第一場雪降之時,歲星散魂亡。

司月大震,千年以來第一次親自下界,直奔落伽城。

妖狐與鎮魂玉盜得落伽城清瓷族人七十三魂魄,爾後不知所蹤,僅擒得千年蛇妖與水妖,帶回麝香山等候問罪。

****最後還是沒能對妖狐下手……

熒惑從正殿回到神火宮,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個轉世成為凡人女子的鎮魂玉。她動也不動,護在妖狐身前,那雙堅決的眼立即讓他想起了當時的炎櫻。

青鼎山之時,她也曾這樣護在海閣身前,用那雙幽深的眼靜靜看著他。

明知死亡的那一瞬間,她們的心裏在想著什麽呢?想什麽能讓她們的眼睛如此沈靜,豁了性命也要保那人平安?

他想他或許有些明白了。

那個瞬間,她們心裏什麽也沒想。

這就是凡人了。

啊,他多想趕快回到神火宮!多想立即在櫻花樹下見到那個美麗的女子!他有無數的話想表達,他有無數的想法要與她分享。

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凡人的幸福,他也有資格渴望。

奔到中庭,櫻花盛開的樹下卻沒有那個粉色的身影,他想也不想,轉身就往自己的寢廳跑去。

快!快!讓他見到她,一刻也不能等了!

寢廳裏面空蕩蕩的,半個人也沒有。他轉身又走,直往珠炎廳奔了去。

人呢?人呢?昨天還在櫻花樹下安靜地對坐著,今天怎麽突然就不見了?

他越跑心越慌,沒來由地開始微微喘息起來。

“砰”地一聲,珠炎廳火紅的大門被他一腳踹開,砸在墻上劇烈地震蕩著,倒將裏面的人嚇了一跳,轉身無辜地看著他,然後才輕聲道:“怎麽了?沒有降伏妖狐麽?”

他劇烈喘息著,眼光緊緊擒住那人的身影,怎麽也不放開。

找到了,找到了……他的幸福。

他疾步走了過去,開口剛要說話,卻見炎櫻指著案上滿滿的華麗酒宴,奇道:“你吩咐了廚房準備這些菜肴的?”

他微微一楞,轉頭看去,卻見案上兩付碗筷,放得整整齊齊。旁邊各有一個白瓷的酒杯,裏面居然連酒都斟好了,碧綠幽香,卻是他無比熟悉的竹葉青。

案上酒菜正熱,顯然剛做好沒多久,卻全是麝香山鮮少做的菜。

松香栗子魚,龍舟碧水鴨,纏絲白玉糕……每道菜都是無比陌生,卻又無比熟悉。他怔怔地看著那桌酒菜,回憶漸漸蔓延上來。

分明是在巧山的時候,他出錢請海閣的那一頓好菜!從頭看到尾,居然一個菜都沒漏掉,甚至連酒,都是幽香卻辛辣的竹葉青!

他一陣迷惑,有些弄不清究竟怎麽回事。腦海裏突然回響起海閣那天晚上說的話:『……你的一頓好餐好酒,我一定加倍奉還……』到底怎麽回事?

炎櫻見他一臉迷茫,不由走了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怎麽了?不是你吩咐的嗎?方才讓人把我領入珠炎廳,又見案上滿是我們南方著名的菜肴,我以為是你準備的。”

熒惑怔怔地坐了下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裏面的竹葉青。

還是這種感覺,滾燙的,辛辣的,卻有一種快活含在裏面。他忽地擡手將炎櫻也拉著坐在了對面,舉起酒杯,低聲道:“幹了。”

炎櫻雖然疑惑,卻也依言喝幹了杯中之酒,正要開口相問,卻聽熒惑沈聲道:“準備酒宴的是誰?!”

她一呆,門口卻立即傳來下人的聲音。

“回熒惑大人,是廚房特地為您和炎櫻小姐準備的南方菜肴,慶賀您降伏了妖狐,收回了鎮魂玉。”

降伏妖狐,收回鎮魂玉?

他吸了一口氣,拿起筷子,對炎櫻柔聲道:“你家鄉的菜肴,我卻要好好品嘗了。”

酒過三巡,桌上的菜肴去了小半,熒惑吩咐撤席,然後立即拉著炎櫻去中庭櫻花樹。

風是冰冷刺骨的,地上也殘留著未融的冰雪,踩在上面“吱吱”響,可是那棵巨大的櫻花樹,卻依然櫻花爛漫,如雪絮飛舞,冰涼的空氣裏夾雜著櫻花的清雅香氣,頗有另一番風情。

“熒惑,現在你還沒告訴我,妖狐降伏了沒有?聽說鎮魂玉轉世成凡人女子,你也收了她麽?”

炎櫻疑惑地看著他。

為什麽?他的眼睛從來沒有像今天那麽亮過,是遇到了什麽好事,還是……?

熒惑定定地看著她,好久都沒說話。她給看得一陣火熱,頓時紅了臉,垂下頭什麽也沒說。

怎麽這樣看她?他的眼神,有過如此激烈麽?

兩人在樹下立了好久,誰都沒開口說話。櫻花打著卷飄了下來,落了一頭一身,隨著各自的心跳微微顫抖。

“炎櫻,”他忽然開了口,聲音低沈,“我沒降伏妖狐,也沒收回鎮魂玉。”

她驚訝地擡頭看著他,有些不能理解。

“鎮魂玉已經成人,護在妖狐身前,我怎麽也下不了手去殺她。”

這是實話。

炎櫻漸漸有些明白過來,神色立時有些激動,等他說下去。

“那個時候,我對你說我立誓不殺凡人……我承認,那是我不想你哭。可是今天我差點就要殺了那個女子的時候,我卻想到了你。”

他從來沒一次說過這麽多話,舌頭微微打了結,也有些語無倫次。

“炎櫻,凡人也好,神也好,我們不再去想了,好不好?就是為了你,我可以永遠不做五曜,不做修羅,會讓你哭的所有事情,我都不做了。”

他小心地摟住她的肩膀,讓她的身體靠在自己套了冰絲衣裳的胸前。

“不管怎麽說,我要的是你,只要你。你……可願意……讓我有資格體會凡人的幸福?”

他支吾著,終於將最後一句說出了口,然後低頭定定地看著她,迫切地等答案。

她完全呆住了,傻子一樣瞪著他。

天啊,為什麽會是他,為什麽會是他呢?

剎那間,山都崩了,地也陷了,她掉了下去,層層碎石將她覆蓋,只有頭頂的一絲光線,引導著她的呼吸和希望。

為什麽會是他呢……?

“炎櫻。”

他的聲音如同魔咒,一再敲擊她被碎石籠罩的心,她的眼淚都出來了。

“我發誓,再也不殺凡人,再也不讓你哭,如果有違此誓,便讓我化身為火,打散元靈,永世不得人形……”

他的誓言被一雙手捂住了。

炎櫻渾身顫抖。

不行了,不行了,她再也撐不下去了。

幸福果然是無比艱辛的事情,要放棄多少包袱多少回憶,才可以得到那麽一點點的回饋。可是……讓她墮落吧,哪怕只有一瞬間也好,死後立即魂飛魄散也好。飛蛾撲火的誘惑,她終於明白了。

死也不想離開這個人。

真的不想離開他。

“好……我,答應你……讓你幸福。”

她微笑著,戰栗著,滿眼是淚的,終於放棄了過往的一切。

熒惑狂喜交加地看著她,整顆心完全飛上了天。

他擡頭看了看漫天飛舞的櫻花,她含淚的笑顏也和櫻花融在了一起。

嘴角慢慢地,不由自主地往上勾了起來,竟是不能自抑,也不想自抑。

他笑了。

『……你笑了,櫻花就開了……』他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得更歡樂,與她對望著,只盼這一刻可以天長地久。

他的心,從未如此歡暢,淋漓,喜悅,光明……一切一切美好的詞語,都不足形容他現在的感覺。

炎櫻與他對望了良久,也笑了,柔聲道:“修羅笑了,櫻花果然開得更美了。”

兩個人手拉手,站在樹下看起了櫻花。雖然手掌間隔著一塊滑膩的冰絲,卻絲毫不能阻礙兩顆歡樂的心,或許,他們從沒有這麽貼近過,這樣沒有防備地,自然地靠近。

希望永遠在一起……

“春天來的時候,我們在這裏多種一些櫻花樹,再等幾個春天,神火宮就會開滿櫻花了……”

她低低地說著,有些溫柔,有些顫抖。

啊,她沒有看見,但願她沒有看見熒惑身後那個緩緩靠近的身影。

“南方人最喜歡櫻花,當年寶欽城街道上全是櫻花樹,春天來的時候,景色簡直美麗極了,美麗極了……”

她怔怔地看著那個人,走到熒惑身後,舉起了手裏那把散發著寒光的劍。上面的冷厲色澤刺了她的眼,眼淚本能地湧了上來。

“每年春天,海閣就會和我去行宮的花園裏摘櫻花做枕頭……”

聲音顫抖起來,越發不能控制。

舉起來了,劍舉起來了!

“熒惑……!”

她忽然痛呼出聲,用盡了所有力氣,一把抱住他,緊緊貼著他的身體,幾乎要將自己揉進去。

“卒”地一聲,是劍刺進身體的悶響。

熒惑覺得自己整個人忽然輕了起來,心口涼涼的,很陌生的感覺,卻一點都不痛苦。

氣力在一瞬間流失,他茫然地低頭,卻在炎櫻背後看到一把閃爍寒光的劍尖,劍尖已經穿透她的後背,上面還殘留一些鮮血,緩緩滴落。

發生什麽事情了?為什麽他會看到一把劍呢?

一陣令人牙酸的悶響,他眼看著那劍頭又縮了回去,拉動著他體內的五臟肌肉,有一種殘忍的冰冷的痛楚。

“一餐好酒好菜,我已經還過,現在,要你償還我寶欽城三百族人的性命!”

一個清朗冷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熟悉卻又陌生。

他怔怔地看著炎櫻臉色慘白,一語不發地往後倒去。分開的一個剎那,鮮血從他和她的胸口迸發出來,染紅了漫天的櫻花,下起了血色的雨。

為什麽?分明是好夢啊,怎麽突然變成噩夢了呢?

“你這個賤人,貪圖享樂,目光短淺,將寶欽城血債丟在腦後……你不配做我姐姐,不配做寶欽城的女兒!我真恨不得當時在青鼎山就殺了你,那三百族人,為你死得好冤!”

海閣的聲音冰冷刻薄,一句句劃在心上,立時就破皮刻肉,鮮血淋漓。她無力地躺在地上,只是流淚,卻什麽都不說。

熒惑反手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神火瞬間燃燒起來,將他半個身子都點燃了。海閣絲毫不懼,居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半張臉被血紅的神火吞噬,異常可怕。

“全殺了!全殺了!我海閣無愧天地間!自當下黃泉去見父老鄉親!賤人,修羅!只盼你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

笑聲漸漸淒厲,漸漸微弱。神火幾乎是瞬間便將他焚燒殆盡,眼看著化成了一攤黑灰,給風一吹,散了開來,遮住了晴朗的天空。

熒惑什麽也沒說,只吃力地往炎櫻那裏走了去。全身的氣力都給那穿透心臟的一劍奪走了,他僅剩的最後一點力量……他要去那個女子身邊……

“熒惑……”

她流著淚,只是喚他的名字,什麽也說不出來。

散了,都散了,欠人的,人欠的,這筆帳終於算清了麽?

她吃力地擡起身子,撲進他懷裏,至少,有那麽一瞬間,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輕輕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後微微一笑,“修羅笑起來,天地都嫉妒了,真的很美……”

啊,櫻花也好,鮮血也好,一切都過去了。沒有魂魄也好,死無葬身之地也好,她都不在乎了,只恨,她要先走一步……

胳膊上那具柔軟身體忽然僵硬了,熒惑沒有說話,他一直都沒說話。

靠在櫻花樹下,看著漫天飛舞的粉色櫻花,她的笑顏又出現了。

『熒惑,熒惑……』她這樣喚他。

『雁兒飛呀飛,春風吹呀吹;我心愛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愛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他的臉頰忽然一冷,兩行眼淚緩緩流了下來。

心愛的人,你再看一看我,好麽?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說過不再殺凡人的,可是他卻破戒殺了海閣。

『我發誓,再也不殺凡人,再也不讓你哭,如果有違此誓,便讓我化身為火,打散元靈,永世不得人形……』他忽然抱著炎櫻奮力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遠,一步一步走遠……

****是夜,神火宮起火,火勢沖天,非神力所能止。

大火焚燒三日,終於熄滅,唯中庭櫻花樹,滿樹血火,明艷爛漫,竟從此再也沒有熄滅過。

鎮明非嫣二人在廢墟中搜尋十日,半點痕跡都沒有找到,確定那二人自此失蹤。

唏噓感嘆而已。

麝香山五曜,從此薨三曜,司月退出權力場,不知所蹤。在此同時,四方在北方曼佗羅城展開行動,召喚暗星,試圖一舉顛覆麝香山。

(第二卷完)

其之三: 鎮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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