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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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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經過是怎麽樣的?”

白虎拈起一朵花,放在手上把玩著,一邊冷冷地問著朱雀。

朱雀回身招了招手,手下的井宿和心宿立即押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伶走了過來。

“這個女伶是昨夜負責看守小廳的,今日一早我和玄武一起進來的時候,她神色十分慌張,問她什麽,也說不出來,我想事情一定和她有關。白虎,你來問吧。”

他將那女伶推到白虎面前,她雙腿一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爬在地上瑟瑟發抖。

白虎沒說話,垂眼看了那女伶半晌,忽然放柔了神色,彎腰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有什麽話,站起來說,沒什麽好怕的。”

他柔聲說著,對她微微一笑。

那女伶受寵若驚,急忙點頭道:“回……回白虎大人……我……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昨夜是我負責看守小廳和……這個女子,只是我當時也不知怎麽的,看見她一直睡在那裏,也不像死了的樣子,就湊過去看了她幾眼……”

白虎笑了笑,輕聲道:“她是個美麗的女子,你這樣好奇也無可厚非。”

女伶紅了紅臉,繼續道:“或許是我多事,她躺在那裏也有些時日了,雖然沒有魂魄的氣息,但整個身體還是活的,我見她的指甲長了,便想替她稍微修整一下……”

她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白虎,怕他責怪她多事。他是新的四方之長,對於這個人,她一點都不熟悉也不了解,所以沒辦法像以前揣測玄武的心思一樣去揣測他的。

白虎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細心負責,你是個好孩子。你且安心往下說,我只會讚賞你,不會懲罰的。”

女伶頓時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連聲道:“我不敢要大人的讚賞,這本是我份內的事。我替她修指甲的時候,不小心將她的手指弄破了……當時我嚇了一跳,因為血就那樣湧了出來。我……我以為……她不會流血的……”

聽到這裏,朱雀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流血?就這樣?那這些花是怎麽來的?”

女伶急道:“大人!我是真不知道為什麽第二天早上廳裏就有了這麽多花!我見她流血,就急忙用手絹替她粗粗包了一下,也沒在意,可是等我早上再來的時候,手絹上……手絹上一點血跡都沒了……昨天晚上還染紅了一大塊呢!我……我就知道這麽多了!請大人責罰!”

她垂頭站在那裏,又開始微微發抖。

白虎想了一會,揮手道:“你下去吧,事情與你沒有幹系,不用怕。你做得很好,以後也要這樣細心。”

女伶千恩萬謝地退出了小廳,白虎笑道:“我倒感覺是被反咬了一口似的,救下了她的身體,好不容易拉回了一點記憶的碎片,卻讓她把這些古怪的花也帶進印星城了。”

朱雀皺眉道:“花到底怎麽來的?這女人沒死嗎?”他的眼裏忽然迸發出殺氣,沈聲道:“還是那個女伶在搗鬼?要我去殺了她滅口嗎?”

白虎搖了搖頭,拍了拍朱雀的後背,柔聲道:“朱雀,別老是殺殺殺的,留著去對付麝香山那裏就夠了,印星城可不能被你這樣演變成屠宰場。”

他伸手摸了摸那些張狂開放的花朵,輕聲道:“原來這花是她血肉化出來的妖物,非平常所能消除,麝香山現在開滿了這花,想必司月也很頭疼吧。”

他轉身就走,一邊笑道:“不用理會,該怎樣發展,就怎樣發展,哪怕這花開遍了印星城,也沒有關系。”

朱雀急忙追了上去,連聲道:“什麽沒有關系?!白虎!你忘了這是毒花?五曜太白就是給這花迷到不能自拔,為情欲所困啊!你要印星城做第二個麝香山嗎?”

白虎停下腳步,輕道:“印星城不是麝香山,也永遠不會變成麝香山。如果有人因為這花而產生了什麽異動,也只是他本身的問題,而不是這花的問題。情欲本就是虛幻一物,不是這花賦予誰情欲,而是被引誘出潛在的欲望而已。換句話說……”

他回頭微微一笑,眼睛裏陡然閃過一絲厲光。

“這花,是對印星城的考驗,也是凈化。不稱職的神,印星城不需要!可以借此看到諸神究竟是不是真的聖潔光明,我倒還要感謝清瓷呢!”

清瓷……分明已經沒有魂魄,卻如何施術讓血肉幻化成花?或者說,跳崖之前,她就已經算到這一步了麽?又或者……

他回頭看了看清瓷,依然是神色平靜,如同在花海中睡著了一般。這個女人,心機之深沈,算計之毒辣,也真是千年難見的翹楚了,到現在,他還是被反咬了一口麽?

他冷笑一聲,拂袖而去,飛快地走出了小廳。誰利用誰,現在下定論還太早呢!這一次,就算她贏,下一次可不會再這樣了!

朱雀楞了一下,急忙追了上去,兩個人很快就消失在回廊裏。小廳內只剩下青龍,怔怔地望著那些妖艷的花。

可怕的人……但真正可怕的,或許是白虎才對……

他緩緩轉身,低聲道:“你都聽見了?還要那麽固執麽?”

廳外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然後良久無語。

****左手上傳來陣陣古怪的刺痛,好象有人用針在上面小心地刻著什麽一般,一波一波地,雖然疼痛不太尖銳,卻也難忍。

他下意識地動了動,卻感覺身體沈重到可怕,仿佛每一根手指都給人用千斤的重物壓了住,一絲一毫都不能動。耳邊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極熟悉,極柔軟,此刻卻帶著一種清冷的語調。

“還沒好,你可以暫時再睡一會。”

是誰?是誰?這個聲音……好熟悉啊……

恍惚中,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飄飄蕩蕩,似乎飛了起來,飛回麝香山神火宮,那棵美麗的巨大的櫻花樹下,站著一個人。粉色的衣裳,漆黑的長發,全身都給漫天飛舞的櫻花遮了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定定地看著他。

他想過去看清楚究竟是誰,卻見那人緩緩走了出來,面目似乎籠罩上了一層迷霧,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那人一直走到了他面前,擡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十指纖纖,帶著玉一般的微涼。自從他有生以來,從未被任何人接觸過自己的身體,此時肌膚相貼,竟然讓他震撼了一下,本能地想後退。

『身為火神,想來也有許多不便之處。左手尚未完全化為人形,依然是可以焚天的神火。』他忍不住低頭一看,卻駭然地發覺自己左手上的經文不知道什麽時候給拆了下來,露出灼灼燃燒著的血紅的神火!而那人的手,就這樣握著他的手,雙手已經被神火灼傷,指甲一片片脫落下來,露出裏面的血肉。

他吃了一驚,急忙摔開那人,卻怎麽都甩不開。那人握住了他的手腕,柔聲道:『你是在害怕與人的接觸,還是害怕傷害了我?』說著,那人手上忽然多出一根銀針,然後將他拉至櫻花樹下,輕輕地把他按坐在地上。他驚訝地發覺自己竟然不能反抗,甚至心底一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

那人湊近他,頓時有櫻花清雅的香氣充盈鼻端,他一陣恍惚,任那人將他的左手捧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那人輕道:『這可以焚燒天地的左手,就由我來替你封了吧。火神的力量,震撼世間,我已經不想再見到有凡人的鮮血染上你的手。神火是聖潔的,不該用來屠殺,他日你總會懂得這個道理。』他只覺左手上一陣刺痛,那人竟然用銀針在上面用力刻了下去!他又驚又怒,卻偏偏無力反抗,眼睜睜地看著那人龍飛鳳舞,在他左手之上流利卻緩慢地刻下咒印。點點神火從針尖灑落,落在地上,將櫻花瓣焚燒,給風一吹,頓時飛了起來。

一時間,燃燒的櫻花將天空遮蓋,亂紅飄零,他從未見過如此景象,一時竟看呆了。

卻聽那人輕聲道:『這下可真的是‘炎櫻’了……』他只覺“炎櫻”這兩個字熟悉無比,仿佛一直以來糾纏於心裏的,沾染了一點陌生的悸動味道,卻一點都不反感。

那人專心地在他左手上刻著咒文,頭低低地垂了下來,有幾縷發絲滑了下來,落在他身上手上,清楚地感覺到那種陌生的癢癢的感覺,讓他又是一陣悸動,心裏某個地方突然軟了下來,好象陷進了什麽液體裏一樣。

『馬上就完成了。』那人低聲說著,忽然將手放在嘴邊,用力咬了下去,汩汩的鮮血頓時從細白的手腕處流了下來,滴在地上。他怔怔地看著那人將手腕湊近,讓鮮血滴在他左手之上。

他忽地一顫,只覺又有什麽冰冷的東西從被針刺的地方鉆了進來,一直蔓延到胳膊,而更詭異的是,他那原本是神火的左手,居然慢慢現出了肌膚的色澤模樣!便是再詭譎的夢裏,也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隨著肌膚的呈現,他才發覺左手上從指尖開始,有血紅的咒文密布下來,一直延伸到胳膊那裏,咒文極小,極細,分明是方才那人用銀針刺上去的!此刻突突跳動,仿佛活的一樣,他只覺原本沒有任何感覺的左手突然變得冰冷,連風吹在上面的細微觸動都清晰無比!

他怒極了,一把推開那人,死死地捉著自己的左手,用力地搓著,卻怎樣都不能消除那些咒文。

那人從地上站了起來,輕聲道:『我已將你的左手封住,從今開始,要教你知道做人的感覺。五曜之熒惑,司火之修羅,最單純也最可怕的惡鬼。你的心裏是空無一片,不懂愛恨情仇。但現在開始,就讓我來告訴你,凡人到底是什麽,誓要讓你日後再也不殺凡人。』烈風吹過,將那人的長發全部揚了起來,下一個剎那,那株巨大的櫻花樹忽然焚燒了起來!血紅的火光沖天,點點花瓣墜落,仿佛天上忽然下了火雨一般。

他駭然地望著那人,只覺蒙在她身上的迷霧越來越稀薄,漸漸可見眉眼。

炎櫻……!?

他忽然一震,猛地睜開了眼睛,入目是青木屋梁,簡樸古老,上面還掛著一些稻穗竹籃之類的雜物,於他是極其陌生的景色。

左手上還殘留著古怪的感覺,他急忙將手放在眼前,頓時驚駭到了極點。方才……是夢,還是真實?左手上的經文早已不見,只有血紅色的極細小的咒文刻在上面,從指尖一直蔓延到手臂上,突突跳動。

不是夢……不是夢?!他左手的神火被封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從床上跳了下來,那竹子做的床頓時發出“吱呀”的聲響。床上攤著簡單樸素的白布被褥,枕頭居然是用稻梗編的,青幽幽一片。

這裏是什麽地方?他到底怎麽了?!

熒惑只覺整個人好象掉進一個詭異的旋渦裏,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方才在夢中封他左手的人是炎櫻……他記得自己將她強行從青鼎山上帶下來之後,便因為水系咒法的後勁而不醒人事,難道是她將自己帶到這裏的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吱”地一聲,身後簡陋的木門突然被人推開,飄進一陣清雅的香味,他陡然回身,立即見到了炎櫻!她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清澈,沒有一點表情,而她手上正捧著一個青鼎的小香爐,裏面似乎正燒著什麽香,味道清雅之極。

他一時什麽都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與她對望。

裊裊的青色煙霧從小香爐裏彌漫了出來,將她的眉目遮掩了起來,他忽地回神,惱怒地一把扯過她的胳膊,“咣當”一聲,青鼎的小香爐掉在了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香灰撒了一地,猶在冒煙。

“你對我做了什麽?!”

他冷冷地問著,淩厲地瞪著她。

炎櫻淡淡地看著他,忽然輕道:“封了你左手的神火,讓你嘗嘗做人的感覺。”

熒惑怒極,擡起手便要將這個放肆的女子殺了,卻見她眉目間一派淡然,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只那樣靜靜地看著他,而隱在袖子後的一雙手,給層層布條包紮了起來,被他粗魯一捉之下,頓時溢出血色來。

咦?她受傷了?!

他回憶起夢境之中,她徒手捉住他的左手,在上面慢慢刻咒文的模樣,心頭忽然一陣古怪的痛楚,舉起的手,無論如何也劈不下去了。第一個……她是第一個徒手觸摸他的人,肌膚微涼的感覺,到現在還縈繞在他手指間,叫他如何能下手殺了這樣一個女子?

“這是我的能力,雖然不能將你全部的能力封住,但是只有左手也夠了。你用那只手殺了多少凡人和妖,自己恐怕也數不過來吧……我要你帶著這種感覺,好好體驗一下凡人的生活。”

她輕聲說著,慢慢推開了他,轉身彎腰從地上將青鼎香爐揀了起來,放在木窗前的案上。

神火的力量太大,她沒辦法直接封印,只能潛到他的夢境裏去,尋找一處最柔軟沒有防備的地方,替他封印。只是她沒想到,這樣一個修羅,心裏最溫柔的地方,居然是她……他一直將這些藏在心裏最深處麽?那些櫻花,那首南方的小調,還有她這個總是穿著粉色衣裳的女孩子。

她的鼻子忽然一痛,眼淚都漫了上來,給她硬是咬著唇逼了下去。

“這裏是靠近寶欽城的一個小小的山村,我用身上僅有的錢,投宿在一戶人家裏。熒惑,你身上中的水系咒法還沒有完全消除,至少有一個月的時間,你須得與我一起待在這裏。這一個月裏,你就忘了自己司火之神的身份,好好體驗一下凡人的生活吧。”

她回身,直直地看著他,堅定地,低聲地說道:“我要讓你知道,凡人究竟是怎樣的眾生。我要神都知道,凡人不是可以任意屠殺的!”

他楞住,看著她強忍悲傷的神情,卻是堅定無比。他有些被這種陌生的美麗震撼住,生平第一次,他忽然有一種做錯事的感覺,面對這樣一雙清澈的眼睛,他居然會有愧疚的感覺。

為什麽?

“我總是被人保護著,總是抱怨著,卻不能為那些族人做一點什麽事情……”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睛也紅了,淚水卻怎麽都不掉下來。

“現在我不想再逃避了!為了我那慘死的三百族人,為了我寶欽城數十萬子民,為了所有認真艱苦生活的凡人,我要你——司火的修羅,了解什麽是凡人!我要你為之前做的所有事情後悔!神或許永遠都那麽高高在上,不願意接近凡人,只知道用自己的強大,去強迫別人順從,既然你們不願意接近,那就由我來接近你們吧!總有一天,我要讓修羅說出再也不殺凡人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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