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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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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咒法的水滴順著他的衣裳往下滴落,鮮血畫出的反八卦蠢蠢欲動,似乎是活的一般。一切忽然安靜下來,大殿裏只有淅瀝的水聲,還有熒惑漸漸粗重的呼吸聲。

陣陣不尋常的波動從反八卦上方緩緩蕩漾而來,幾乎是一種輕柔的力道,擊在人臉上,溫暖又幹燥,好象春風一般。大殿裏的眾人頓時楞住,似乎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眼看著地上的水漸漸震蕩開來,如同沸騰,然後只一瞬間,似乎有撲天蓋地的血紅之光罩了下來,一浪一浪地,有一種分不出究竟是冷還是熱的氣息蔓延開來,令人戰栗。

破浪反應最快,急忙回頭吼道:“快!快潑水!誰趕快把海閣小主叫過來!”

難道連這種程度的法術也制不住火神嗎?!小主明明說過這種法術可以克住熒惑的行動,令他足有三天都不能施展神火的嗎?可是為什麽?現在的情況到底是……?!

立即有人答應著轉身就想往殿後跑,忽地聽平地裏炸開了什麽東西,大地都為之震動,眾人無法站穩,紛紛倒地,然後一道刺目之極的光芒,從反八卦的坎位陡然升起,令人無法直視。只聽殿梁“嘩啦”一聲被什麽東西撞破,那道絢目的光龍箭一般竄了出去,抖落滿地的殘瓦碎土。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陣劇烈的氣浪以熒惑為中心四面擴展開,熾熱無比,殿內塵土飛揚,連呼吸也不能夠。破浪只覺頭發給那氣浪沖擊得全部直向空中,臉皮子好象都不能完整地貼在臉上一樣。他張開嘴想吼叫,可剛張開,卻給強行灌進了滿嘴的塵土沙礫,大駭中連合上下巴的力氣都沒了。

他吃力地背過身去,恨然吼道:“快潑水!你們在等什麽?!等他殺了全部的人嗎?!”

周圍的人似乎剛剛才反應過來,一個個手忙腳亂地在氣浪中吃力地找著水桶,一時間,“嘩啦”聲大作,眼看著一桶桶加了咒法的水潑了上去,卻全部給氣浪卷到了空中,半點也沒沾上他的身。

已經有人給這詭異的情況嚇昏頭了,抱著腦袋沒命地逃竄,嘴裏無意識地哭喊著什麽,卻偏偏怎麽都出不去。

刺目的光芒中,熒惑緩緩擡起了手臂,漆黑的頭發根根飛揚起來,在空中款款蕩漾,眼看著漸漸褪去了漆黑的色澤,變做了明亮的橙色,如同跳躍的火焰。他忽地張開口,尖銳地嘶吼了起來,嘯聲震天,驚心動魄,簡直無法相信人可以發出這種聲音。

同一時間,西方王城內,鎮明飛快起身,奔至前庭。熒惑那家夥,該不會要用“那一招”對付凡人吧?!

“我們的鎮明大法師怎麽了?難得看你也有焦急的時候呢。”

一個軟綿綿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身後突然響了起來,又甜又媚,好象光用聲音就可以勾引人一樣。

鎮明猛地回頭,頗有些無奈地望向來者,卻是一身紅衣的非嫣,頭也不梳,光著腳丫子站在前庭裏,笑吟吟地看著他。這個小狐貍!連做女官都沒點樣子!好歹這裏也是王宮啊。

他笑了笑,停下腳步,回身說道:“你的鼻子簡直靈光到可怕,怎麽我有點什麽動作你就比誰反應都快?這麽巴望著我離開王城?”

他走到非嫣面前,脫下雪白的外套,把只披了一件袍子的她從頭到腳包了起來,又替她將腰帶系上,確定衣冠整齊一些後,才退了兩步。

非嫣撇了撇嘴角,將過長的袖子捋了捋,柔聲道:“熒惑出了事,你都不管?一點五曜的同僚情分都不講,神做成你這樣,也算無情到極點了。老是和我糾纏著做什麽?麝香山出那麽大的亂子,也不見你管成這樣,真討厭。”

鎮明嘻嘻一笑,漆黑的眼睛裏染上了頑皮戲謔的味道,他伸手捉住非嫣的頭發,一寸一寸地捏著,輕聲道:“麝香山有司月,熒惑的本領比我強,我幹嘛要費心在他們身上?倒是你……”他順勢捏住她滑膩的下巴,繼續道:“怎麽我總覺得你一肚子鬼胎,不小心防著你,你出的亂子會更可怕。”

非嫣“切”了一聲,不客氣地推開他的手,轉身走了幾步,沈聲道:“火神發怒了,連滕蛇之術都施了出來,你就眼睜睜看著青鼎山那些凡人被殺死,連魂魄都焚燒殆盡?”

只有神界的少數神才知道滕蛇之術的可怕,熒惑一旦用上那個招數,就是打算屠殺到一個不留了,見神殺神,見鬼殺鬼。熒惑不是人,是火裏化出的精靈,平時有左手的經文和神界的戒律束縛著他的行動,用理智和冷漠封印住血腥殘忍的本性,一旦激怒他,封印就會破裂,他就化身為殺人不眨眼的修羅,除非將那一方有生命的東西殺光,不然是不會停手的。

“青鼎山那些人不知道受了誰的教唆,居然用水系法術去封熒惑,便是我立即趕去,也沒辦法阻止他。也罷,我們也有幾百年沒看過修羅發威了,青鼎山那些人激怒了修羅,就要付出代價,非神力能阻擋。”

說著他居然轉身就回去了,非嫣暗地跺了跺腳,該死的!早知道就不出來了!方才他分明是打算趕去青鼎山的,被她這麽一攪,居然又回去了!他到底打算在西方王城待多久?這樣困住她,很有意思嗎?!

卻聽鎮明在前面低聲一笑,聲音又是狡黠又是溫柔,“小狐貍,死心吧。有我在的一天,就沒你自由的一天,等你修煉到能打倒我的時候,再說離開也不遲。”

說完他也不理會非嫣在後面的氣急敗壞,氣定神閑地走回了自己的占蔔廳。

是的,她是風,永遠自由自在,不願意為任何事物停留一下下。曾幾何時,情況從她對他的專註追逐,演變成了他對她的不能放手?他一心只想困住她,將她困在深沈的大地裏,將不羈的風強行留住。

哪怕他明知道這是錯誤的。

*****“快去告訴海閣小主!火神發怒了,讓他快帶著大小姐離開青鼎山!”

破浪在激烈流竄的氣浪中奮力地吼著,他要用力扶著殿內的柱子才不會被氣浪沖倒,這種情況,不要說逃命,就連轉個身都困難無比!他們還是太小看熒惑了嗎?

殿內的眾人亂成一團,有的跌在地上給氣浪沖擊得到處打滾;有的抱著腦袋沒頭蒼蠅似的亂竄;有的高聲叫喊著什麽,神色驚恐絕望,沒有人聽見他的叫喚。

破浪咬了咬牙,拼著命支撐著身體,艱難地轉身往殿後的小門走去。海閣小主和大小姐都在後廳那裏呢!總不能讓這個發了瘋的火神傷了他們兩人啊!

忽地,所有的風聲氣浪全部停了下來,大殿裏恢覆了寂靜,所有的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卻見一個黑色的影子閃電一般竄了上來!是熒惑!他的頭發此時全部散了開來,一根根閃爍著亮眼的橙色,隨著他的動作舞動著,仿佛最純粹的火焰,美麗之極。

他的動作輕盈優雅,飛一般地輕飄飄地落在眾人面前,長發微揚,灑落點點火光。他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兩只眼睛幽深異常,竟連殺氣也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楞住了,怔怔地看著他擡起手來,指尖有夢幻一般的熒光灑落。誰也想不到,傳說中恐怖之極的司火修羅,真正發怒的時候,居然美麗如斯。

明知那些火點會將自己焚燒成灰,半點痕跡不留,卻還是忍不住被吸引,舍不得將眼光從他身上離開。

“卒”地一聲,是熒惑的手臂貫穿人體的聲音,鮮血從那個洞裏迸發了出來,卻一滴都沒有沾上他的身。轉身,跳躍,伸手,每一個動作都認真專註,仿佛他現在正做著一件很神聖的事情,聖潔到要用神火沐浴遍身,用凡人的鮮血來做祭祀。

轉眼之間,殿內已有五六個人被他出手極快地貫穿了胸膛,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這樣倒在地上,瞬間被血紅的神火吞噬成灰,魂魄全散。許是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眼見同僚之死也依然站在原地不動,滿眼裏只有熒惑身上撩人誘惑的火光,美得驚心動魄。

又是連續的悶響聲,鮮血噴湧出來,落在反八卦上,濺起漫天的煙霧。他就在那煙霧之中舞蹈,全身都給一層明亮的橙色光芒包裹著,瞬間就站定在一個發楞的男子面前。那人只覺身前一熱,頓時呼吸都著火,眼睛裏頓時湧上淚來,恍惚中只看到熒惑那雙眼,寒冰一般,半點波動都無,最深處卻隱隱藏著驚天動地的殺氣,將他吞沒。

“啊!別殺我!別殺……!”

他突然清醒過來,哀號著轉身就跑,腳下卻一滑,狠狠地摔在地上,粘膩的鮮血頓時濺了他滿身,他這才駭然地發覺大殿裏幾乎成了血池,無數的殘肢斷身遍布在周圍,給一層薄薄的神火包圍著,一寸一寸地燃燒。眼前可怕的景象令他發狂一樣地吼了起來,沒命地爬起來,顧不得積在地上的滑膩的鮮血,只求可以離開這個殺人的惡鬼!

隨著他的吼聲,殿裏殘留的眾人終於反應過來,一時間紛紛哭喊著往門口跑去,亂成了一團。

熒惑雙手暴長,一把捉住兩個企圖越過他的男子,將他們的頭發連著頭皮狠狠扯了下來,鮮血一下子迸了出來,下雨一般,伴隨著那兩人的慘呼,濺了熒惑一身。他隨手將那兩人丟得老遠,擡手抹去臉上的血跡,眼看著那些血點漸漸冒出白煙來,竟在他身上蒸發了!

他忽地一躍而起,握手成爪,閃電一般追著那些逃命的人。人給他一抓之下,仿佛紙紮的一樣,立即碎裂了開來,鮮血的色澤在昏暗中分外詭異,卻妖艷到了極至。

眾人肝膽俱裂,沒命地往殿後飛奔著,一面拼命吼道:“海閣小主!快來救救我們!海閣小主!”聲音到後來變成了哀號,令人毛骨悚然。

他什麽都聽不見,心裏什麽聲音都沒有,只要看到活動的影子就沖上去殺戮。雙手染滿了那些凡人的血肉,滑膩的感覺甚不好受,心底卻慢慢有一種類似戰栗的感覺湧了上來,他知道那是喜悅的感覺……他知道自己正享受殺人的快樂……

他追到了後門,一把抓住前面一個男子的背心,將他連皮帶肉地扯成了兩半,溫熱的血仿佛被人用盆裝著一樣,一股腦潑在他身上臉上,心底的戰栗卻越來越猛烈。

啊,他渴求更多的血肉!

忽地,面前沒路了,原來是大殿的墻壁擋住了他。他想都沒想,一掌揮出,那面青石築成的厚實墻壁就像面粉一樣散了開來,熔化成團,砸落在他腳邊。一陣巨大的震動聲轟然響起,隨著他竄出大殿的身影,那座巨大的宮殿在他身後崩潰墜落,化成了一攤碎石爛瓦。

“海閣小主!海閣小主!救命啊!”

一陣陣淒厲的呼救聲從旁邊傳來,他本能地追了上去,尋找更多的鮮血和生命。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懣,那是一種被人欺騙,被人背叛的帶著狼狽的痛楚,那種痛在他心裏發酵敗壞,聚成了殺氣——他恨極了。

“不許你再靠近一步!”

一個粗魯蠻橫的聲音刺入他的耳朵,卻是破浪!他手裏抓著一把大刀,絲毫不懼地瞪著他,恨道:“麝香山破了寶欽城,讓我等受盡苦楚折磨!我不管你是修羅惡鬼,你若再敢侵犯一步,休怪我破浪不客氣!”

他將那刀舞成了一片銀光,月色淒迷,他的臉色也是慘白一片,抱著必死的決心擋住修羅。海閣小主和大小姐就在後面的小廳裏,至少讓他為主子爭取一點逃命的時間啊!青鼎山三百人,瞬間給他殺光,但哪怕只剩他一個人,也要保護主子到底!

“看刀!”

他暴吼了一聲,沒命地奔上前去,虎頭大刀烈烈生威,舞成了淩厲的風,劈頭蓋臉沒有章法地往熒惑頭上身上砸了過去。只要一會,哪怕只有一會也好!讓海閣小主和大小姐逃出去……!

熒惑輕松地閃過刀光,伸手如電,一把捏住了他握刀的手,輕輕一捏,他的手腕頓時粉碎,骨骼發出沈悶的聲響。破浪悶哼一聲,虎頭刀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卻硬氣之極,低頭張口便要咬住熒惑的手!

熒惑舉起手來,眼看便要生生將他脖子斬斷,卻聽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喝道:“放開他!”

他身體一震,猛地回頭,立即看到了海閣!依舊是一身黑白相間的飄逸衣裳,昂然地站在那裏,絲毫不懼地與他對峙著。

“放開他!一切都是我做的,與他人無幹,你若恨我,便只管來找我吧!我海閣不逃也不躲,任你處置!”

他一把扯開自己的衣領,昂著頭,沈聲道:“殺了我!反正我早已知道會失敗的!”

熒惑沒有說話,只冷冷地看了他半晌,忽地將破浪輕輕一拋,八尺的彪形大漢,居然給他拋得離地足有三丈多高。破浪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紮手紮腳地栽了下來。

熒惑雙足點地,整個人忽然飛了起來,衣袂飄動。月光下,他渾身散發著的明亮橙色火光美麗得如同夢幻,長發搖曳,化成了舞動的火焰。只那一瞬間,他看起來當真恍若天人,海閣幾乎呆住,怎麽也想不到司火的修羅,殺人的時候魅惑如此。

“卒”地一聲,是他的手貫穿破浪胸膛的悶響,他的動作優雅到聖潔,一手捏住破浪的肩膀,另一手穿過他的胸膛,忽地一拉,那人就這樣硬生生地在半空中給他扯成了兩半!

鮮血呈一種詭異的弧形,噴灑了開來。月色如銀,鮮血化成的花朵就在他手裏盛開,泛著妖異的黑色,然後下雨一般地落了下來,將海閣整個人都浸透了。他驚駭到完全呆住,動也動不了,似乎第一次見到如此殘酷,卻如此美麗的殺人手法。

夜風蕭索,將熒惑的長發盡數吹了起來,有幾縷滑在眼前,迷住了他的眼,那一個剎那,他卻看到了一個粉色的身影,遠遠地,正站在黑暗裏,靜靜地看著他。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怔怔地落在地上,怔怔地望向海閣的身後。

粉色的衣裳,漆黑的長發,柔美的臉龐。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在自己的心裏原來已經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跡。夜來夢回,她已經成了他的夢魘。每日的寅時一刻,他雖不說,卻不代表他沒想過。

炎櫻……

她安靜地站在海閣身後,安靜地看著他,眼光深邃如夢。他忽然全部迷亂,完全想不起自己到底該做什麽,一切的過往瞬間化成了雲煙,他一直在想著的,藏在心裏的,讓他迷惑的那個人,終於讓他找到了。

炎櫻慢慢地走了過來,一直走到了海閣身前,張開雙手將他護在身後。然後,她張開嘴,輕聲道:“殺夠了麽?如果不夠,請你先將我殺了,熒惑大人。”

聲音帶著一種疲憊的沙啞。

他的腦袋突然空了,仿佛所有的東西都在他面前崩潰。心的最深處,有一股極苦澀的味道極緩慢地冒了出來,他卻一點都不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麽,一點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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