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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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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一陣陣悠長嘹亮的歌聲驚醒的,聲音就在他前方不到四尺的地方。北方人或許真的要比南方人豪邁得多,那歌聲如此悠揚,帶著一種厚實大地一般的遼闊,蒼茫天空一般的透明,歌者聲音雖然豪邁,卻清亮,顯是出自一個少年之口。

他迷離的視線漸漸聚集起來,卻看到了頭頂上方一個不停晃動的五彩吉祥球,紅色的穗子幾乎要觸到他的眉心。這裏的屋梁……怎的如此低?還是晃動的?他艱難地四處看了看,卻發覺這是一個很小的很溫暖的馬車廂,他……被誰救了麽?

他的身子被包裹在一片溫暖緊窒裏,雖然舒服,卻無法動彈,似乎也是隨著那個吉祥球晃動的旋律左右搖擺著。胸膛上的傷口麻麻的,發出一種可以忍受的微弱的鈍痛,他伸手想去摸,卻發覺自己根本動不了,好象是有很厚重的東西阻礙著行動。

他試著發動體內的真氣,喜悅地發覺自己的真氣已經恢覆了一些,他正要用法力脫離這裏,卻聽方才唱歌的那個少年高興地喊了起來!

“啊!你終於醒過來了!現在覺得如何?”

聲音對於男孩子而言也稍稚嫩了一些,但卻明爽大方,很是熱情,然後一張小麥色的臉就毫無芥蒂地“橫”在了他上方,眉開眼笑。

他認得這張臉!印象中那雙此刻笑得彎彎的眼睛,曾用極溫柔的眼神註視過他,和當時漫天飛雪的天空幾乎融化在了一起。他一時楞了住,原本他真以為那是自己昏迷前的幻覺而已,而現在這個人卻真實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了!是他救了自己麽?

“還不能說話麽?”曼佗羅笑吟吟地問著,然後彎腰替他把裹了幾十層的毛毯一一松開,雙手一邊靈巧地動著一邊說道:“別怕,你是迷路的旅人吧?昨天晚上我們在野地裏發現你的,像你這樣凍傷的人,如果不用毛毯把身體搓熱,再緊緊裹起來,很容易就會沒命的。現在既然醒過來就沒事啦!”

他將緊緊裹在辰星身上的毛毯全部解開,露出了他赤裸的身體。辰星倒是嚇了一跳,他什麽時候給人脫光的?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和震撼,曼佗羅從他躺著的柔軟褥子裏抽出一件巨大的裘皮披風,很快地給他披上,一邊笑道:“你的衣服是我脫的,如果不把凍硬實的衣服脫了,你的身體就會留下傷疤,在這麽寒冷的天氣裏,很難愈合的。”

他帶著北方特有的明快口音,是一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彎彎的眉毛,小麥色的臉,鼻子很直,嘴唇也紅紅的,雖然因為趕路而染上了風塵之色,但那雙眼睛卻美麗之極,睫毛又密又長,眼珠是一種純粹的漆黑,如同兩顆寶石,熠熠生輝,明澈攝人。

辰星一邊看著他,一邊本能地擡手去摸胸口的傷,一碰之下,卻摸到了滿手的繃帶。他低頭一看,卻見整個胸膛都被包紮的好好的,傷口隱約有清涼的藥味傳來,也不那麽痛了。他怔了半晌,才開口問道:“是……你救了我?”

曼佗羅興奮地瞪大了眼睛,“呀!原來你能說話了啊!”他摸了摸辰星的額頭,又道:“還好沒發燒呢!你穿的那麽單薄,居然也敢出門,不凍死真是你的運氣!如果不是當時我看到你身體周圍有藍色的光,可能你早就死了呢!真是的,像你這樣沒常識的旅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藍色的光?辰星的眼睛瞇了起來,那是神光,一個普通的凡人怎麽能看見的?

曼佗羅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看你的樣子也知道是遇到劫匪了吧!真可憐,差點就沒命了。不過現在沒事了,你可以安心。你的傷我也替你包紮上過藥了,現在我們正趕去曼佗羅城,什麽時候你能活動了,再離開也不遲。”

辰星張開嘴,剛想打斷他的滔滔不絕,卻聽馬車外一個嬌嫩的聲音含笑說道:“你說了這麽多話,也不讓人家插嘴,人家還不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呢!笨蛋!也不知道報下名字!”

然後車廂的簾子給人輕巧一掀,一個穿著絳紅色衣裳的年輕女子如同一朵紅雲,就這麽從飛奔的馬車外面輕飄飄地竄了進來,一下子就落在了辰星和曼佗羅對面。卻見她梳著秀麗的雙桃髻,一張瓜子臉,下巴尖尖的,眉目間與那個少年頗有幾分相似,卻多了一些柔媚,少了一些英氣。

無論是這個少女輕盈的身法,還是那個少年能看到神光的能力,對於辰星而言都是很值得疑惑的事情。普通的凡人不會是這樣的……他們是誰?

曼佗羅嘻嘻笑了起來,指著那少女說道:“真不好意思!我只顧著一個人唧唧呱呱!她是我姐姐,叫沙茶曼,我叫曼佗羅!和曼佗羅城一個名字!怎麽樣?很好記吧!我們是流浪在北方各城鎮的藝人,俗話就是‘跑江湖的’!占場子表演一些舞刀弄槍、雜耍什麽的。好啦,我們介紹完了。你呢?你叫什麽?是哪裏人啊?”

原來是賣藝的!難怪有那麽輕盈的身法。辰星又看了一眼曼佗羅,半晌才輕道:“我……叫辰星,是……南方來的旅人……”

“遇到了劫匪對不對?”曼佗羅似乎是一個很沈不住氣的人,直接坐到了辰星身邊,連聲說著,“我就知道你是遇劫匪了!哪裏有人在這種天氣就穿單衣,什麽行李都沒有的來曼佗羅城啊!這裏的劫匪真是越來越囂張了!”

辰星一句話都插不上,只好一邊笑一邊聽一邊點頭。想他在麝香山從來都是瀟灑倜儻之人,只有他戲謔別人的份,從來沒有人能這樣搶他的話頭,讓他根本無從接起。這個少年,說話從來都是這樣想都不想的麽?

“你叫辰星啊!真是古怪的名字!我怎麽覺得這麽熟悉?好象在哪裏聽過誒……啊,不管了!你現在身無分文,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曼佗羅眨著靈動的眼睛,天真地問著。

辰星笑了笑,剛想說到了曼佗羅城就回麝香山,卻聽一陣風聲呼嘯,將車廂的簾子吹了起來。外面漆黑一片,只見茫茫冰雪,可是他卻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任何城池都不會讓他如此驚駭,可……那高聳入雲的金色樓閣,漆黑堅實的圍墻,還有神界特有的熒熒賜福神光飄浮在周圍!那分明是他一直以來監視著的,熟悉之極的印星城啊!怎麽會在這個地方?!

他幾乎是立即就跳了起來,顧不得曼佗羅他們的驚呼,一把揭開簾子,整個人飛一般地竄了出去!巨大的披風立即給狂風亂雪卷了起來,化成了他的翅膀。冰雪砸在身上生生發痛,他受傷後的身體依然虛弱,只能勉強用真氣護住全身。

眼看他幾乎腳不沾地地飛了出去,曼佗羅和沙茶曼都驚呆了,怔了半晌,曼佗羅才大叫著追了出去!天啊!這可是飛奔著的馬車啊!那人怎麽就這麽輕松地跳了出去,落地之後還能飛一般地跑?

他一定不是普通人!曼佗羅這樣想著,或許可以讓他暫時加入他們賣藝的行列,爹爹一定開心死了!

暴風雪肆虐,兩個人一前一後,身影都如同燕子一般輕巧。曼佗羅其實什麽都看不見,但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叫辰星的男子身上總是散發著藍色的光芒,即使相隔很遠,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特別是此刻光芒尤甚,幾乎將前面的一方天空都照亮了。

越是接近,辰星心裏就越是駭然。那分明是印星城啊!怎麽會出現在這個極北的蠻荒之地?和麝香山的結界怎麽了?難道麝香山出什麽問題了嗎?印星城其實是屬於影子一般不實在的城池,只靠與麝香山的結界才能固定在那裏,一旦結界發生破裂,印星城就會立即消失,四處漂流,永遠也沒有固定停止的一天!

現在眼看著它在眼前,他怎能不追?!先不管麝香山出了什麽問題,只要進去問問那些四方神獸,一切都清楚了!

赤裸的雙腳踩在雪上,有一種凍到麻木不真實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在飛。胸口的傷痕因為他劇烈的跑動而開始發出銳利的疼痛,幾乎令他窒息。印星城就在眼前了!他一定要進去!一定——!

平地裏陡然迸發出閃電一般的光輝,那座巨大的城池忽然搖晃了起來!周圍的地面都跟著晃動,積雪開始崩潰。辰星只覺腳下一滑,立時站立不穩,一個跟頭栽倒在地,啃了滿嘴的雪。不好!印星城又要消失了!他顧不得身體上的疼痛,身體還沒正起來,爬在地上就拈起了式。就算它消失在自己眼前,他也要在上面留下一點痕跡,日後好去尋找!

晃動開始變得劇烈,仿佛前方整塊地面都凹塌了下去,辰星猛地扯開胸口的繃帶,一把抓破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抄了滿手的血,飛速地拋了出去。只見紅光一閃,那些血珠化成了一條細小的水龍,箭一般地竄了出去,貼上了印星城漆黑的圍墻。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印星城從高處開始慢慢消失,就好象煙霧一般,緩慢地飄散了開來,光芒大作,幾乎不可直視。飛奔而來的曼佗羅看到這奇異的場景,頓時僵在當場,話也說不出來了。

辰星微微松了一口氣,還好,趕在它消失之前留下了印記!他剛喘一口氣,正要轉身離開,立即看到了站在五尺之外的那個救了他的少年!只見他兩只眼睛瞪得如同鈴鐺,下巴有脫臼的傾向。也難怪,凡人見到這種場景,不驚訝才不正常。

他微微一笑,說道:“你看到了,那是神界的一部分,印星城。它剛剛消失了。”

曼佗羅呆了半晌,才結巴道:“你……你怎麽知道……你……是……?”

辰星走了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柔聲道:“其實我是司水之神,無意為同僚所傷。無論如何,謝謝你救了我。你叫曼佗羅是吧?我會報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話音剛落,只聽身後半空之中一陣巨響,如同平空劈下一道厲雷一般。他心裏一驚,不好!難道印星城的人發現他了嗎?!他一把拉過曼佗羅,猛地回頭,只見一道血紅的閃電從空中正對著他們劈了下來!是朱雀的雷!該死,他們真發現了!

辰星一把提起嚇呆了的曼佗羅,飛速閃過那道淩厲的雷,只聽身旁“刺啦”一聲巨響,那雷竟將地面劈得塌了下去!周圍的積雪頓時撲頭蓋臉地罩了上來,如同發瘋的白色狼群,一團團往那凹塌下去的洞裏滾了去。辰星的氣力已到極至,沒辦法反抗,伴隨著曼佗羅驚恐的叫聲,兩個人給巨大的雪塊砸進了雷劈出的那個洞裏,掉向未名的地方。

****印星城——“如何?解決了那個司水的神嗎?”

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端坐在正堂上,溫柔地問著。他的聲音很柔,很軟,仿佛弱不禁風,整個人看上去也是秀麗異常,倒像一個斯文的少年書生。

英武的朱雀站在座下,拱手行禮之後,點了點頭,聲若洪鐘地說道:“用了極地之雷,雖然沒劈中,但是也能阻擋他一陣了。何況我看他似乎受了一點傷,還帶著一個凡人,不足為懼。”

少年書生笑吟吟地看向坐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玄武,柔聲道:“他會受傷還是墨雪的功勞呢,值得讚賞。玄武,賞賜記在你頭上,你想要什麽?”

玄武沈默了半晌,才開口問道:“我……只想知道她……到底如何。”

少年書生似乎有些驚訝,問道:“什麽她?哪個她?是指墨雪嗎?”

玄武咬了咬牙,沈聲道:“白虎……!你知道的!這麽久了,為什麽不讓我見她?!你不是從結界處將她救了下來麽?”

被叫做白虎的少年書生搖了搖手指,“嘖嘖”兩聲,嘆道:“玄武,這可不行哦……你是神,怎麽能對一個凡人女子如此專註?不怕墨雪傷心嗎?”

“白虎!”玄武低叫了一聲,眉頭終於皺緊,“讓我去見她!”

三天了!三天前白虎從結界處救起清瓷,卻將她軟禁起來,不許任何人接近!好歹讓他知道她到底如何啊!這般折磨他,很有意思嗎?!

白虎看了他一會,輕聲道:“我可以讓你見她,但是見了之後你不要失望。你也知道,用凡人之身召喚心魔,本身就是自殘的行為,哪怕她後來做了半神,依然無法彌補。何況她又吞噬了心魔,跳下斷念崖用肉身將結界撞破,沒有當場消散成煙已經是奇跡,你認為她還可能活著麽?”

玄武咬住下唇,心頭泛過一縷苦澀,“可是……”他知道白虎擅長斂魂,哪怕為清瓷再做一個身體,將她的魂魄裝進去也好啊!如果不是白虎救下了清瓷,他或許早已死心啊!

白虎笑了笑,說道:“你呀……如此重視她,心裏卻又責怪她。你難道不明白她跳崖的目的麽?她為什麽要撞破結界?她完全可以在熒惑貫穿胸膛之後就安然死去,為什麽還要爭著最後一口氣來幫我們呢?你當真不明白?”

玄武只覺鼻子一陣巨痛,眼淚立即湧了上來,他擺了擺手,輕道:“別……別說了……”他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清瓷……清瓷!他一直覺得她心裏沒有他,她心裏只有恨和太白,可是她卻在死的時候選擇了他……這就是她對他情意的回報麽?用生命……

“我試過召喚她的魂,但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想來早已消散了。我只勉強找回了一些她殘留的記憶,保住了她的身體,可以說,她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活死人’,即使這樣,你還要去看麽?”

玄武沈默了很久,才沈聲道:“當然要去看!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白虎挑起了眉毛,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想問太白如何,對麽?”

玄武默默點頭,太白為了清瓷選擇跳崖,這種決絕,連自己都有些震撼,倘若是自己,能做到麽?放棄所有的一切,連性命都放棄,就為了一個女子?或許他也可以做到,只是那個女子只能是清瓷……

白虎點著手指,輕道:“我也不知道,結界處根本沒有太白,我等了許久,也沒看到他的身體。用法力去找,卻什麽都沒找到。我也很奇怪,所以我想如果不是他的身體魂魄在半空中全部化為煙霧,就是他在半空中消失了。當真詭異,一個神居然從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對我也是個很大的打擊呢。”

他淡淡笑了起來,帶著一種嘲諷,一種滿不在乎。和清俊高雅的玄武比起來,他這個四方之長一點銳利都無,看上去弱弱的,好象手無縛雞之力。偏偏那雙眼總是高深異常,誰也摸不透他在盤算什麽。

白虎站了起來,揚高了聲音說道:“現在與麝香山的結界已破,從此與五曜脫離關系!我們四方神獸,要建立一個真正的神界!青龍!”

隨著他的呼喚,青龍整個人影子一般從地下冒了出來。

“將印星城導向曼佗羅城!去當年麝香王與暗星戰鬥的地方。”他一邊吩咐著,一邊笑了起來,“我要去找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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